【第八十二章】
沈茴不敢置信地望著裴徊光, 裴徊光熟視無睹她的驚駭,將撕——來的裙子布條塞給沈茴,然後再次把手遞到沈茴面前。
他說笑吧?
沈茴心里這樣想著, 默默接過他遞來的藍色布條, 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去裴徊光掌心傷口附近的血跡, 然後再動作輕柔地為他包扎。
默默將裴徊光的手包扎好,沈茴剛將裴徊光的手放下,轟然的雷直接劈——來。炸響之音, 讓沈茴打了個哆嗦。她抬頭朝窗戶望去, 窗戶開了半扇。
傾盆大雨如灌澆,嘩啦啦。傾斜的雨線灌進廟里。
沈茴趕忙小跑著過去,費力將窗戶關上。她動作雖快, 卻還是讓灌進來的雨水打濕了身上衣。
沈茴低頭望著胸口,衣服料子不顯水漬, 看不出來什麼, 雙手壓在胸口,卻能感受到濕潮一片。
「過來。」裴徊光忽然開口。
沈茴轉過頭去,就發現裴徊光不知何時將廟里的長木凳當了柴, 在廟正中生起了火。沈茴轉——頭望了眼慈祥的菩薩,才走向裴徊光, 在他身邊坐——來,烤著火。
不多時,寺廟外面響起嘈雜的腳步聲。
初時,沈茴還以為是順年和順歲過來了。可再听一耳, 沈茴便知來者不是順年和順歲。即使外面傾盆大雨,他們兩個就算再怎麼焦急,也不會是這樣凌亂無禮的腳步。
難不成又是要刺殺裴徊光的人?沈茴不動聲色地朝裴徊光身邊挪了挪, 靠得他更近——些。
外面的人推門進來,老老小小,瞧上去像一大家子——位鬢皆白的老嫗,——個中年男子,兩個十六七的年輕姑娘,還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這——大家子的人看見廟中的沈茴和裴徊光,明顯愣了。中年男子笑著開口︰「避雨,避避雨!」——
家人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尋了個角落坐。他們坐——沒多久,小孩子開始抱怨這雨有多煩人。然後兩個姑娘開始有——搭沒——搭地說話。
這廟這樣小,沈茴不需要故意去听,那兩個年輕姑娘的話輕易飄進她的耳中。沈茴隨便听了听,就將這——家子的事——听了個大概。
這——家人住在距離容陽不遠的小鎮子,平時經營一家包子鋪生活。可當地的——個地方官看中了姐妹兩個中的姐姐——家人不想好好的女兒送過去被欺負,也惹不起當地的官員,只好放棄經營了十幾年的鋪子,全家連夜離開小鎮,打算換個地方生活。
「都怪我連累了大家……」姐姐低著頭,很難過。
妹妹說︰「姐姐不要這樣講,咱們都是一家人!」
「螢塵……」姐姐紅著眼楮,拉著妹妹的手,千言萬語堵在喉間。
先前——直抱怨這場雨將——家人澆成落湯雞的小男孩,換去臉上的不耐煩,擺出笑臉來,說︰「姐姐放心,等我長大了也當官兒!到時候就能保護姐姐了!」
沈茴低著頭,望著徐徐燃著的火焰,有些走神。
她想起了和哥哥姐姐們在一起的日子。她自幼生活在江南,除了長兄,其他人倒是常年生活在京都。兄弟姐妹四個人——年中聚少離多。即使相聚的日子不多,可畢竟血濃于水。
沈茴又不僅想到了家人。當地官員欺壓百姓,何嘗不是朝廷的不作為。她出身好,沒有吃什麼苦頭,可普天之——更多的人是尋常百姓。天下不太平,苦得是尋常百姓,讓他們中的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這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時,雨便幾乎歇了,只零星落著雨滴。避雨的——家人明顯急著趕路,也不等外面的雨徹底停——來,就離開了小廟,繼續趕路。
他們走了之後,沈茴還是望著徐徐燃著的火堆愣神。
裴徊光瞥著她,問︰「娘娘又在瞎琢磨什麼?」
過了許久,久到裴徊光以為沈茴不會開口時,沈茴說︰「我前十歲困在閨房里,連——床都極少。除了家人與大夫,我見不到外人。我總是好奇窗外的天下是什麼樣子的,——以我讀好多好多的書,想從浩如瀚海的書籍中認識外面的天地。慢慢的,山河湖海天地萬物,便真的從書籍中走出來,在我心里有了模樣。」
沈茴停頓了——,才再開口︰「可是書——都是騙人的。什麼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清正廉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都是騙人的。我從房中走出來,見到的人與事與書中完全不——樣。」
沈茴轉過頭來,望向身側裴徊光的眼楮。她問道︰「為什麼會這樣呢?我還可以見到大齊的繁榮盛世嗎?」
「不會。只要咱家還活著,大齊就不可能有這——天。」裴徊光的語氣——點溫度都沒有。
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清正廉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這天下,曾經有過,以後也會有,但是大齊永遠不可能。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復,可沈茴听裴徊光親口說出來,眸中還是忍不住黯然下去。那不該出現的失望,還是悄悄爬上心頭。
沈茴別開眼。
外面的雨徹底停了,檐——的雨滴卻仍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沈茴望著不遠處案桌——的——塊石頭。那塊石頭——,沾了——點血跡。沈茴怔了怔。她收回視線,將目光移到裴徊光受傷的手。
感受到沈茴落在自己手——的目光,裴徊光抬抬眼,對上沈茴的目光,露出詢問的意思。然後,他便眼睜睜看著前——刻還——臉黯然失落的小皇後,慢慢勾起眼尾,展露笑顏。
她這樣笑時,簡直要人命。
裴徊光「嘖」了——聲,睥著她︰「娘娘又想耍什麼小聰明?」
沈茴湊過去,將輕輕的吻,落在裴徊光的唇角。她抬起眼楮來,將裴徊光的樣子印進眸底,然後勾勒出千嬌百媚的笑靨。
裴徊光捏著沈茴的——巴,抬起她的臉,語氣听不出情緒︰「娘娘又偷喝果子酒了?」
沈茴沒答話,反而是捧起裴徊光捏她下巴的手。她捧著他的手,望著他的眼楮,再吻一吻他修長的指。然後,她將裴徊光的手放下來,軟下了身子,枕在他的膝——,明澈的眼眸望著徐徐燃著的火焰。
裴徊光皺眉,審視著伏在膝——的縴細身影,不由將手搭在沈茴的腰上。
只要你活著,大齊就成不了太.平盛世。
那麼,——果這天下不姓齊呢?
沈茴抬手,嬌手覆過去,縴細的手指穿進裴徊光的指縫,在裴徊光的漆眸審視——,主動與他十指相扣。
她不是第——次冒險了,自入宮,——直都是走在懸崖峭壁邊緣,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個不小心跌——去就是尸骨無存的——場。又怎懼再賭——場。
既然你為盛世阻,而我又無除掉你的能力。
那麼,為何不試——試降你為臣。
更何況,這世間不會有比你更鋒利的刀。
沈茴望著遠處案桌——染血的石頭,慢慢彎唇。
再強大的敵人都有會弱點。我已經是你的弱點了,不是嗎?
裴徊光慢慢品著沈茴的細微不尋常,他抬抬眼,望向不遠處案桌——的石頭。
哦,原來露餡了啊。
裴徊光皺皺眉,繼而嗤笑了——聲。
那又,怎麼樣呢。
裴徊光俯來,咬咬沈茴的耳朵尖。雙齒相扣,輾轉磨咬。
二月十二,花朝節這——日,裴徊光帶著沈茴到了雲洲鎮。
馬車停——來,坐在車里的沈茴和裴徊光卻並沒有——來。
順年和順歲詫異地回頭望過去,只見車門上隱約映出里面兩個人交頸的影子。順歲和順年趕忙收回了目光。
裴徊光手掌沿著沈茴縴細的腰身撫過,壓著她的腰封,將玉帶扣好。他滿意地點點頭,說︰「不錯,有個小郎君的模樣了。」——
直貼在沈茴臉上的丑陋疤痕撕去了,可她卻換上了——身霜色的男兒裝。沈茴輕咳了——聲,壓低聲音,故意用低沉的語調開口︰「我真的像個富家小少爺了?」
裴徊光理了理她的衣領,敷衍似地說︰「差不多。」
沈茴不太相信,她推開車廂的門,去問外面的順年和順歲。
順年和順歲——頭,望著沈茴,呆了呆,才夸贊他像極了嬌養長大的富貴人家小少爺。只不過,實在是太過分俊俏了……
的確,沈茴和裴徊光——了馬車,走進人群里,立刻引來了無數的目光。這些目光看得沈茴不太自在。若是女兒身時,這些目光足夠冒犯,可偏偏她現在假扮公子哥兒。
忐忑之余,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在話本子里,看過的那些女扮男裝的故事。
怎麼才會更像一點?
沈茴環視四周,看見裴徊光手里的折扇,她趕忙將裴徊光手里的扇子搶過來,「啪」的——聲展開折扇,放在胸前,慢悠悠地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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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輕笑。他湊到沈茴耳邊,低聲說︰「剛開春,還沒到扇扇子的時候,耍帥過頭了。」
沈茴一怔,鬧了個紅臉。她急忙將手里的折扇合——,塞——給裴徊光手里,在心里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咦,那你手里握著把扇子就不奇怪了?」
裴徊光全當沒听見,指了指前面︰「前面在拜花神。」
今日是花朝節,雲洲鎮地方不算大,卻很熱鬧。家家戶戶幾乎都跑出來熱鬧過節,拜祭花神,祈求新一年的風調雨順。
沈茴擠著人群穿過石橋,望向被百姓祭拜的花神象
花神象兩側有很多商販,正在叫賣著。
最為顯眼的,莫屬花神象不遠處的那株掛滿五色彩紙的祈願樹。
沈茴快步走過去,在樹——的攤販買了個紅紅的燈籠。小販坐在木梯——,待沈茴付了錢,他立刻踩著木梯——去,將沈茴選的紅燈籠高高掛在樹梢。
沈茴仰著頭望著隨風飄動的紅燈籠,閉上眼楮誠心許願。
裴徊光可還記得,沈茴說要為他許一個願望。他沒有——前,隔著懸掛在架子——等人挑選的搖晃紅燈籠,望著認真許願的沈茴。
等沈茴睜開眼楮,裴徊光才——邊朝她走去,——邊開口︰「許了什麼願望?」
風將兩個人之間懸掛的紅燈籠吹得擺來擺去。沈茴歪著頭,避開晃動的紅燈籠望向裴徊光彎起眼楮︰「許願你能改邪歸正,當個好人。」
裴徊光笑了。頗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有些人,活該——地獄。根本無法改邪歸正。
他走到沈茴面前,牽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沈茴望著不遠處的賣糖小攤。
「逛窯子啊。要不然為何給你穿男裝。」
沈茴愣住了,裴徊光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