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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沈茴到永歲殿時, 皇帝還沒到。她站在白玉高台上,等候著。高台之下,已候立著朝中許多文武百官。片刻之後, 皇帝姍姍來遲。

滿朝文武跪拜, 長誦恭賀祝詞。

皇帝哈欠連天。

沈茴偏過頭, 望向身側的皇帝,見皇帝眼下烏青,想來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皇帝悄悄往沈茴身邊湊一湊, 小聲開口︰「昨天晚上沒有陪著皇後一起守歲, 皇後莫怪朕冷落才好。」

下面臣子的長篇祝詞還在繼續。

沈茴趕忙說︰「臣妾不敢。」

「嗐,」皇帝搖搖頭,「皇後仁——大度不計較, 可朕——里過意不去。不過沒關系,今兒個是初一, 是新歲的第一天。今晚朕定然好好陪著皇後。」

沈茴一怔, 瞬間想起沉煙前幾日見她時說的妃嬪侍寢要排班的事情。她當時沒有過問,後來司寢處還是按規矩將單——呈上來。她知道那侍寢名錄上,初一那天是她的名字。

自從昨天晚上錦王死了, 皇帝——情好得不得了。他繼續說個不停︰「說起來……的確是朕不夠好。自皇後娘娘搬去昭月宮,還沒有過去仔細看看。皇後住在那里可還舒——?哎, 那昭月宮是前朝時某個太妃的住處,給皇後來住,也不算合適。皇後可有喜歡的宮殿?只要皇後喜歡的,就算已經住了人, 把人趕走了,讓皇後住進去!」

白玉高台之下的朝臣用沒有聲調的語氣長篇誦讀枯燥的頌詞,身邊的皇帝喋喋不休說著討歡——的昏君。

沈茴靜靜地听著, 視線卻越過皇帝,望著站在皇帝另一側不遠處的裴徊光。

似有所感,裴徊光側首,目光落過來。

沈茴凝視著裴徊光,輕輕翹起唇角,掬著星——的澈眸笑意嫣然,妍姿動人。

皇帝望著皇後,笑呵呵地眯著小眼楮,繼續說︰「依朕看,應該為皇後建一座金殿寶宮才配得上朕的皇後啊!」

沈茴收回目光,規矩回——︰「昭月宮很好,臣妾極喜歡。不需要勞民傷財再建宮殿了。」

裴徊光也收回了目光,他慢悠悠地笑了一下。

小皇後隔著皇帝暗送秋波,又向他使美人計了。嘖,不就是因為今天是初一,不想晚上侍寢嗎?——美人計也太拙劣了吧,也太臨時抱佛腳了。

不過……

裴徊光收起眼底那抹微弱的一絲笑意。

雖然小皇後夜里細碎的眼淚和斷續的嗚咽太過銷魂,但她站在暖陽之下,帶著一絲小小俏皮的勾引,好像更勾人一點。

裴徊光抬抬眼,重新望過去。

然而沈茴沒有再望過來,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目視前方,繁復的宮裝裹著她,嫻靜又美好。

裴徊光「嘖」了一聲,很想將她身上端莊的宮裝撕爛。

到宗廟有近兩個時辰的路。帝後共乘一車,文武百官跟隨其後。到了宗廟,沈茴與皇帝一同邁進大殿,按照祖制跪拜祭祀。

然而大齊建立不足三十年,需要祭拜的祖宗實在是少。滿打滿算,只有開國的先帝與其元皇後。先帝草寇出生,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就算他稱帝——後想要追封自己的父母也找不到人。

大殿內香木繚繞,一片寂肅。

裴徊光長久地凝視著大齊開國皇帝的牌位。

大齊——位開國皇帝以草莽之身開疆闢土創立大齊,的確是有些本事。古往今來史書都是由勝利者書寫,如今的史冊上自然對——位開國皇帝稱贊連連。

野史上,對這位開國皇帝有褒有貶。那些夸贊——詞的最後,總是要——樣說——

大齊開國皇帝有勇有謀、雷厲手段、一代梟雄,乃天鑄帝王——才,可惜稱帝後被無上的華榮迷了眼,晚年受奸宦所惑沉迷于長生不老藥,荒于朝政。

那個奸宦,自然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伸手,接過宮人遞來的香火,為這位開國皇帝上了一炷香。

裴徊光面無表情,觀賞著——柱香一點點燃盡。

他輕輕一吹,香灰也四散。

因回宮路不算近,帝後與朝臣的晚膳要在祖廟用。出門前還是歡喜熱鬧慶祝新歲,到了——里必是要收斂,安靜肅然起來。午膳用的也是素食。

皇帝喜歡喝酒吃肉,向來不喜歡素食。看著滿桌的素菜,胃口全無,胡亂吃幾口,就撂了筷子。

「皇後呢?皇後去哪了?」皇帝不高興地問。

沉月低眉順眼恭敬稟——︰「回稟陛下,娘娘體弱有些乏了,在房中暫歇。」

「那也得用了午膳再歇啊!」皇帝煩躁地揮了揮手,「去去去,把皇後喊來陪朕用膳。告訴皇後,用了膳立刻回宮。等回了宮再歇。」

「是。」沉月屈膝行禮,依令轉身去尋皇後。

可沈茴根本不在房中休息。

祭拜禮儀剛結束時,沈茴便覺得身體開始不舒服。她想著離開香霧繚繞的殿內,去外面走一會兒,被涼風吹一吹,就會好受一些。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的風不夠涼爽,還是在悶熱的殿內待了太久,沈茴一點都沒覺得好受。

她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樹有花,偏偏沒有——麼屋。可以供人歇息的屋——必要經過前面擺著一張張膳桌的地方。那里坐滿了朝臣,還有皇帝。

「娘娘感覺如何了?」拾星晃了晃手中的水囊。姐姐讓她準備一水囊的涼水,可水已經被沈茴飲盡了。

明明是嚴寒的冬日,沈茴卻覺得身上滾燙,後脊沁出的薄汗濕了里衣。她抬頭,望著灰白的天。今日的雲很厚,說不定要下雪。

沈茴心里也是一樣的顏色。

沈茴顫著指尖,指了指不遠處的石洞林。讓拾星扶著自己走過去。石洞林雕著微妙微妙的雄獅與猛虎,又綠木環繞。走進石洞中,孔隙可見外面天地,其內小洞穿疊,迷宮一樣。

沈茴後輩抵著山石,韁聲吩咐︰「去,去找他……」

不需要她說清楚,拾星也知道沈茴說的人是誰。她擔憂地問︰「留娘娘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嗎?」

沈茴點頭。

拾星咬咬牙,——想一定要快點跑去找到掌印。然後她剛一轉身,就看見有人堵在洞外。拾星——里一驚,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耳朵先一步听見裴徊光的聲音。

「出去。」

石洞內狹窄逼仄,裴徊光低頭邁進來。

沈茴咬唇望著逐漸走近的裴徊光。她的身體在歡喜,可是她的——里在絕望哭泣。

石洞空隙漏進來一縷又一縷的光,那些光照在地面,和陰影的地方形成了反差。光與暗落在沈茴的臉上,讓她的面目也變得模樣了。

「掌印,把我弄昏吧。隨、隨便尋個借口,就說我摔了、病了……怎麼都行……」理智讓沈茴說著——樣的——,可是她的手已經顫顫攥住了裴徊光的衣襟,用盡全力一般。

她覺得自己已經分裂成了兩個人,——兩個人爭斗著,都想要霸佔——個身體的主導權。

沈茴後背抵在石壁上堅持著,才能讓自己的身體不滑下去。可是玉檀涼薄淡香誘著她往前走,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果然,她剛剛離開倚靠的石壁,整個身子就無力地倒下去。

裴徊光掐著她的腰,用力一帶,就將人帶進自己的懷里,讓他的胸膛給她靠。

「咱家帶娘娘回前面靜室里休息。」

「不不……」沈茴驚慌地搖頭。從這里到前面的靜室,要經過擺著宴桌的地方,滿朝文武都在那里。她根本做不到面色如常地穿過宴桌,她做不到!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輕輕一展,劈頭蓋臉地罩下來,沈茴的視線便徹底黑下去,緊接著她的身子也跟著懸空。沈茴一驚,下意識地攀著裴徊光的肩。

「咱家抱得動,娘娘把手收回去。」

沈茴怔了怔,知道了裴徊光的用意。雖然仍覺得不妥,她還是依言,將著鳳服的衣袖藏進他的棉氅里。

裴徊光今日穿了一件暗紅的棉氅,芙緞的料——,柔軟又錦華。裴徊光身量極高,他將沈茴整個人裹藏在棉氅里,嚴嚴實實。

走出石洞外,迎著照下來的一縷耀目的光,裴徊光眯了眯眼,他低下頭湊到沈茴耳邊低聲說︰「娘娘忍一忍,可別亂叫。」

沈茴咬唇,整個身子都繃緊了。雙足沒有踩在地面,整個人都好似飄著,一點著落感都沒有。朝臣的說話聲越來越近了,沈茴偷偷攥一點點裴徊光的衣襟,將發紅的臉埋進他的胸膛。

正在用午膳的朝臣看見裴徊光抱著個女人從遠處走來,不由愣住。宗堂祖廟祭拜先帝——地,——個閹人,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個女人?

裴徊光臉上沒什麼表情,抱著沈茴緩步穿過一張張宴桌。

沈茴緊張地全身僵著,她能听見倒茶的水聲、放筷的磕踫聲,甚至近在耳邊的咳嗽聲。自然也有被壓得極低的「恬不知恥」、「不像話」、「瘋了」……

她用力攥著裴徊光的衣襟,他芙緞的料——都被她攥得跑了絲。

「徊光?」皇帝驚訝地看著遠處的裴徊光。皇帝一直認為女人是個好東西,當初也是真——想送女人給裴徊光。不管別人怎麼說他窩囊,可皇帝自己——里清楚,當年他正排隊給沈荼買包——呢,被東廠的人抓去,直接拎到龍椅上。裴徊光就是他衣食父母啊!

皇帝忽略裴徊光不合禮儀地抱著個女人,笑呵呵地說︰「徊光快來一起用膳。」

裴徊光略頷首便算行了禮,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內人身體不適,帶她去休息,不陪陛下用膳了。」

沈茴听得——驚膽戰。她從未體會過——樣的——驚肉跳,——般刺激滋味,竟讓她體內的藥物作用都減弱了幾分。

裴徊光繼續穿過一桌桌膳席,往前面的靜室去。

右相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沉聲指責︰「掌印如此痴瘋行徑也太不像話了!可把禮法放在眼里?可把先帝亡靈放在眼里!」

又有一胡姓武將重重放下茶盞,冷哼道︰「內人?竟不知道你——閹宦何時娶妻成家了!簡直是簡直是……簡直是笑——!」

裴徊光連眼角的余光都懶得給,一邊走一邊說︰「放心。大婚的時候,準允胡將軍給咱家夫人磕個頭。」

裴徊光的腳步根本沒停,他略抬高了手臂,又低下頭,隔著棉氅,用下巴蹭了蹭沈茴的頭頂。然後,他感受到了沈茴的顫抖。

裴徊光皺眉,——才抬抬眼,看向剛剛開口的右相和胡姓武將。

「內人膽——小,安靜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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