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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衣將地瓜從爐子里撿出來,等放冷了些,便開始剝去外衣。

她一邊剝一邊道︰「听說您曾經在沅江……」

話剛起了個頭,她又意識到這不是她能問的事情,是以頓住。

姜蘅卻沒想那麼多︰「嗯,沅江怎麼?」

見沾衣臉色有異,姜蘅笑道︰「無妨,說吧。」

沾衣到底怕她傷心,不敢開口,抿了抿唇,低頭道︰「是奴婢僭越了。這話不該問。」

她想,小姐此前在玉京嬌生慣養十四年,後來卻流落沅江,過了兩年苦日子,肯定很不好受,好在人總算是被找回來了,可即便如此,那兩年也不能就不算了。如果她這時候再提,豈不是往小姐心上插刀子?

她一貫行事穩重,今日卻犯了錯。念及此,她面色更沉。

姜蘅道︰「沒什麼,我們名義上是主僕,但私下里,我拿你們當自己人看待,問些話罷了,不算僭越。」

「你是想問我在沅江那兩年,怎麼沒吃過地瓜吧?」

想起來在沅江的日子,心情陰郁許久的姜蘅臉上難得出現些許笑意。

算起來,那兩年竟然是她這小半生里難有的愜意時光。雖然苦杏街上的鄰里街坊對她並沒有什麼好感,李婆婆性情也稱得上一句古怪,但姜蘅現如今回想起來,卻覺得輕快。

回玉京這麼久了,她已經快忘記在沅江時,她守著一朵花開都覺得開心的時候了。

她捧著臉道︰「沒有。」

李婆婆雖然年邁,還瞎了一只眼,但她心卻不瞎,一語道破她出身貴重,雖然遭逢大難,可既然不死,必有後福。

她說,她年輕的時候也有好前途,只可惜遭人迫害,最後淪落到苦杏街,做個鄉野村婦,到了這等年紀,已然回不去了。可是姜蘅尚且年少,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她想,她一定能有回去那天。

在苦杏街時,李婆婆從來不讓姜蘅做粗活重活,也不讓她和尋常窮苦百姓一樣,吃糠咽菜,她怕開了頭之後,姜蘅就再也做不回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所幸李婆婆手里積蓄甚多,平素又會給鎮上的人看診賺取酬金,支撐兩人的生活綽綽有余,雖然不能頓頓大魚大肉,但相比窮苦的苦杏街住民,兩人的日子過得也還算精細。

也是因為有李婆婆管束,姜蘅在苦杏街兩年,從來沒有機會吃到地瓜這種東西。

沾衣「哦」了一聲,心下稱奇,卻也沒有再多問。

也就是兩人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地瓜的外衣已經被她悉數剝了個干淨,露出金黃軟爛的內里。

沾衣將地瓜盛在白瓷盤里,又在盤邊放了把小勺,遞給姜蘅。

姜蘅嘗了一口,眼楮微亮,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爐子里還烤了三個,她讓沾衣拿下去和煙翡幾人分食。

等主僕幾人吃完,姜蘅這才將空翠招來,讓她去打听一下如今玉京城中舉子的情況,至于煙翡,姜蘅則讓她去打听那些文人名士。

沾衣看出來她是為了三天後的梁園之宴做準備,可是,她又迷茫起來,太子府遞過來的請帖,不是被小姐拒了嗎?

似是看出來她在想什麼,姜蘅莞爾道︰「你看著吧,他還會送的。」

一碼歸一碼,姜蘅雖然收了顧遠洲的銀子,但她認為這是她該得的。除開這件事之外,兩人的過節可太多了,她可不想像只哈巴狗一樣,顧遠洲一招手她就跑過去。

所以她要拿喬。

但顧遠洲很明顯對她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否則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過不去,當然還有一點,他們如今有了共同的秘密,這個秘密成為了他們之間的某種聯系,會使顧遠洲更注意她。

說不定這場梁園宴,就和上次一樣,也是為了試探她。

上次是試她的膽色,這次恐怕就是要探她的底了。

不過姜蘅覺得自己也沒那麼重要,就算真要探底,也應該是顧遠洲順手為之。

不過不管目的如何,她想,顧遠洲一定會給她遞第二次帖子。

原因很明顯,顧遠洲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這一點從上次為了離開姜府,他能十分沒有君子風度把她從被窩里叫起來就能看出來。

沾衣不知道她哪兒來的底氣,但她也確實相信小姐說的話。

太子府。

衡暝犯難地捏著手里的請帖,看著眼前氣定神閑的太子殿下,道︰「殿下,您說得果然不錯,姜小姐拒絕了咱們的邀約。」

說實話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衡暝簡直震驚得無以復加。

姜小姐一定是不知道這次的梁園宴在玉京意味著什麼吧?否則她怎麼可能拒絕?

要知道每年十一月的梁園宴,可是玉京的重頭戲。

多少公子貴女,為了梁園宴的名額搶破了頭,而今這根橄欖枝都遞到姜蘅面前了,她居然也舍得拒絕?

莫非真像玉京眾人所言,沅江兩年,養短了這位姜小姐的見識與眼界?

顧遠洲眼睫微顫,沉沉看著衡暝,道︰「本宮若是她,也會拒絕。」

「什麼?」衡暝驚道。

怎麼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這兩個人已經心意相通了嗎?不然為什麼就他想不通姜小姐拒絕的理由?

「她是在等著本宮向她服軟呢。」顧遠洲又道。

他語氣淡漠,神情也沉冷如十一月的霜天,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顧遠洲什麼也沒想。

他猜到姜蘅會拒了她的帖子,自然也能猜到她的想法和用意。

但不得不說,姜蘅的確是對的,他已經搭好了戲台,可不能沒有角兒。

所以這帖子,他還得遞第二回。

有隱隱梅香從窗外透進來,顧遠洲離開書案,去到窗前,恰巧這時遒勁的梅枝上有鳥雀驚飛,振翅間抖落簌簌梅花,細小的梅朵在月光與燭火的映照下跌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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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洲伸手去接,卻只接住一握悵然。

他望著天邊孤懸的明月,頭也不回地問衡暝︰「你知道如何摘月嗎?」

「啊?」

「沒有什麼事情比試圖摘月更愚蠢了。摘月有什麼稀奇?稀奇的是讓那輪月亮,落入塵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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