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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上當買礦, 還花大錢花人力鑄造「小火龍」也都是大夏不用的舊器。

如今瀛洲使臣雖知道真——,卻又不敢寫信回國如實告知國君。

瀛洲王此人喜怒無度、滿月復猜疑又極要面——,發——癲來六親不認。

錦裕六年他被師律捉住, 那等奇恥大辱,據說當——親眼見到——屈服求饒的倒霉臣——不——一年就被各找由頭誅殺滅口。

使臣深知倘若回國揭穿此事不僅——有功勞還是死罪。

可不說又怎麼辦,干看著麼?

使臣只能按照使期繼續在華都待著, 但實在心里煩悶,就去逛了市集。

早就听聞大夏欣欣向榮、井然有序,往來客商絡繹不絕,如今親眼所見。雖西市叫賣聲不絕于耳,最繁華處是翰林書院, 旁邊是公塾朗朗童聲。

侍奉的科舉的日——快到了, 各地來京的書生更是不少。身邊恰有幾個書生喜——逢。

「李兄?原來你還在華都,還以為你早去了落雲游學!」

「行程延後啦, 下月——發。」

「是被落雲皇——謀逆的事情耽擱了吧?要說這落雲國啊, 這幾年□□盛行烏煙瘴氣,又攛掇皇——謀逆, 一大堆爛攤——啊,——我□□上國繁榮——平哪兒比!」

「——雖如此, 落雲畢竟強盛多年,吃老本也能至少再屹立盛——二三十年。咱們不可驕傲自滿,去學一學總——錯。」

「也是。听聞陛下也派了蘇兄游學,你二人同去落雲麼?」

「不不, 蘇兄去瀛洲。」

「啊???瀛洲那彈丸——地還用去??可快算了吧, 十幾年前我同村舉家逃去瀛洲謀生活,如今早就個個眼紅後悔得發瘋!蘇兄真慘,寧可被發配去賀蘭紅珠看大漠風光也不能去瀛洲啊!」

「……」

瀛洲使臣站在一邊, 五味雜陳。

只能又往市集里走,前方張燈結彩鑼鼓喧天,掛著卓氏醋鋪招牌的店——在促銷,對面的廖氏酒莊也不甘示弱。

路人︰「塊快快!今日醋酒五折!兩家的公——都升官了!」

「廖小公——真厲害,自打科舉中榜便一路平步青雲。不過卓公——更厲害,跟著嵐王九品到六品連升三級!」

「卓公——如今可風光了,去過北疆戰場,又上過被劫商船!加上嵐王那麼受皇帝寵愛,跟著嵐王自然雞犬升天了。」

「偷偷說,就幾年前,小卓公——還一口一個‘狗皇帝’來著,結果如今嘛,嘿!一口一個‘我們陛下’,死活不肯承認以前說過那樣的——!」

「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笑,瀛洲使臣卻笑不。

眼前兩店的張燈結彩。想——在他們瀛洲,商賈人家的兒女卻是再有——華也是做不了官的。貴族——平民——間等級森嚴,貴族的——女永遠是貴族,貧民的——女——代無法翻身……

而大夏已是這般不拘一格選人——,瀛洲再不變法,只能愈發望塵莫及。

可又如何變?

遙想十多年前,在他們瀛洲,年輕的——曾大張旗鼓想要變法。可後來牽扯到太多貴族的利益,變法慘遭打壓,——郁郁隕落……

著實惋惜。

若是——還活著,瀛洲就算不如大夏落雲一般,至少不會如眼下一樣貴族外戚攬權,王上親信小人、多疑猜忌誅殺忠良,帶得上行下效一國群魔亂舞……

使臣越想越心痛。

兀自長嘆一聲,繼而愣在當場。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在不遠處看到一人——

一個本應該早就死了的人!

……

夕陽西下。

黃昏的華都西市,裴翳——身著大夏白底紅帶官服,拄著一根手杖,慢吞吞跟著奚行檢。

這個「住奚府十年的神秘瀛洲人」,近來不僅入朝當了官,還日常拖著半殘的腿開始在眾目睽睽——下跟著奚大人上街買菜……

而奚行檢此刻,——整個人蹲在豆角攤——前。

看似挑挑揀揀,——實在等裴翳一步一步慢慢跟上來。

小販雖然敬重奚卿,也不由得哭笑不得︰「奚大人,您再這麼摘下去,這一盆——豆角回府——前都被你摘好了!」

奚行檢尷尬,趕緊——身付錢。

拎著一帶綠乎乎的豆角回頭找裴翳,也看到了街對面神色萬分復雜的瀛洲使臣。

奚行檢︰「阿翳,你們認得?」

暮色中,晚風已有些微涼。奚行檢說——同——,下意識將裴翳護在身後。

裴翳聲音艱澀︰「奚卿,無妨。」

「那人是我……以前于瀛洲——的,同僚。」

他臉上本就——有多少血色,此刻無色的唇更是微微顫抖——去多年恍如隔——,種種心緒澎湃、悲喜交加,難以言說。

……

裴翳是瀛洲人,小——家中從商。

商賈在瀛洲雖是賤籍,但裴父勤勞能干攢下不少家業,有了錢送兒——讀書習字。

裴翳聰明,從小詩書武學樣樣優異。

可惜十幾歲——,裴家不幸卷入權貴斗爭。父親被抓母親病亡,門庭慘遭傾軋。裴翳由富家公——淪落不到不做各種苦力小營生補貼家用,小小年紀便見識了民生多艱、——間炎涼。

好在他憑借聰明能干,數年——間,重新把家中的小生意經營——來。

可就在眼看著一切向好——,父親卻因權貴——間的斗法加劇被逼冤死獄中。而權貴心狠,竟還打算斬草除根。裴翳為了自保,只得想辦法把自己賣到另一貴族家為奴,借勢躲避迫害。

眼前這位瀛洲使臣雨谷,——是當年庇護他的貴族獨。

猶記當年,裴翳——谷雨都十四五歲。

裴翳雖是奴役——身,卻識字懂禮又武藝高強,深得小少爺雨谷的賞識。很快,雨谷就將他作為人——引薦——了瀛洲——

當年,同樣也是十五歲。

愛笑,年輕、聰明、有抱負、眼中有光。

彼——瀛洲——地看似安穩富足,可在繁榮的表象——下卻是權貴腐朽霸道、苛捐雜稅眾多、百姓生存多艱。一切波流暗涌、大廈搖搖,只是尚未到民怨沸騰、不可收拾。

在那般有危的情勢下,權貴們卻大多或醉生夢死,或欺上瞞下,瀛洲王活在層層蒙蔽——中,只有年輕的——旁觀者清——

溫柔——直,心地光明磊落。

身為儲君,他飽讀詩書、深知民間疾苦,決心有朝一日改寫一切。

而那——裴翳——谷雨在——身邊,也雙雙為了將來好做王上的左膀右臂、國——棟梁而拼命努力。短短幾年,裴翳已然精通各國文字、歷——,執掌護衛隊貼身保護。谷雨那邊則是積極輔政,替百姓辦了不少實事。

那段日——,迄今仍是裴翳記憶中最為少年有為、心懷希望、意氣風發的好——光。

誰知後來……

很多年後,裴翳流落異鄉。

在花朝節遠遠看著城樓——上,大夏錦裕帝一身嫁衣般的紅禮服,笨手笨腳——樓下撒吉祥銀錢。

而在皇帝身邊,嵐王肅穆俊美地站著瞧他,無奈又寵溺。

美人在側,廣受愛戴,大國崛——,欣欣向榮。

大夏一國——君應有盡有。

……原本,——也該擁有這一切。

瀛洲——錦裕帝是同歲。裴翳這十年間長住奚府,荀長、宇文長風他們常常來玩,閑聊——總愛說——伴讀的——光。那一字一句、一點一滴,每每都讓裴翳想——當年在——身邊的日——

錦裕帝有很多地方很像。

一樣的心系百姓、一樣的理想高遠。一樣的溫柔——直、有著為人君主最為可貴的寬仁慈悲,一樣天資聰穎、——華過人……

唯一的不同,是在錦裕帝披荊斬棘、殺兄弒父、逼宮上位、鏟除權臣,踩著血——暗將權力緊握在掌中——,瀛洲——繼續謙——地謹守禮節孝道,對父王恭恭敬敬——

什麼都好,只是心地太過干淨。

他想要保護一國百姓,為此不惜得罪權臣。可面對瀛洲王,卻又不願落下不忠不孝不禮不臣的罵名。

漸漸,瀛洲權貴們為維護自身利益,開始在瀛洲王耳邊挑撥離間、編造謊言、羅織罪名。面對王上震怒,——則甘願任由瀛洲王剪除羽翼,以表忠心。

裴翳過勸——

卻道,我不曾做錯任何事,因而不怕父皇查。我信——間總有公理,定能還我以清白——

間確有公理——

在瀛洲百姓口中,至今永遠是天底下最好的。可百姓的愛戴,卻改不了他最終被瀛洲王圈進、數罪加身,最後一病不——的悲慘命運。

二十歲那年,錦裕帝夾縫求生,暗中醞釀疾風驟雨,欲一舉鏟除權臣。

二十歲那年,瀛洲——被降罪圈禁,隨即很快悄無聲息地病故,至死沉冤未雪——

隕落,瀛洲長悲。

瀛洲王卻在趁著治喪四處追捕——余黨。谷雨被抓,游街示眾,裴翳則憑借身手過人逃——城去,意欲在外尋救兵搭救以前的同僚。

結果,卻是只營救了寥寥數人。便被瀛洲王聯合京城權貴,派——高手一路追殺。

最終裴翳為保護伙伴身受重傷,被逼至懸崖,墜入黑沉大海。

……

奚府,青梅小院。

多年過去,裴翳——谷雨都以為對方早已不在人——,如今還能再見,恍如隔。

悲喜——余,——顧無言,各喝了一杯烈酒。

谷雨︰「王上本來是治了我死罪,可我畢竟是家中獨——,父親四處求人……」

谷雨的家在瀛洲是數朝老貴族,多少是有些根基。他父親費盡心思,硬生生把兒——從謀逆死罪改成流放,等到錦裕六年瀛洲被大夏攻破都城,瀛洲人——凋敝百廢待興,瀛洲王這——又不得不重新提拔他。

裴翳這邊,則是跌落海崖後,被奚行檢救回下。

那年,潛伏瀛洲的荀長突然失聯,錦裕帝密令奚行檢帶船隊去尋。結果荀長那邊——事人一樣自己回國了,奚行檢卻機緣巧合撿回了個裴翳。

裴翳剛被救回——,一身重傷,一心求死。

「卻是……——死成,苟活至今。難為奚卿耐心,這麼多年一直擔待我這麼個廢人。」

谷雨︰「裴卿別這麼說!能活著就好!」

「真的……活著就好!——不在了,當年的同僚也大多都不在了。阿翳,你不知此生能再見著你,我有多心喜!」

谷雨說著眼眶已紅,偷偷看向裴翳桌邊放著的手杖。

他還深深記得年少——,裴翳人若驕陽、武功非凡,飛檐走壁不在——下。如今卻是這般折了一條腿,走路都不利索。

他又看向一旁的白衣奚行檢,聲音哽咽︰「勞煩奚卿,這些年來照顧舊友,多謝,多謝!」

他還想說什麼,卻喉嚨干澀,再也說不。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年少,驕陽——下,心懷乾坤。誰能想到十年——後——事沉浮、滄桑至此。

可能眼下唯一尚值得欣慰的,就是裴翳那一身白色紅邊的衣飾。谷雨這些天——入大夏皇宮,自然認得這一身大夏官服。

裴卿如今……竟在大夏做官了。

也是,他那一腔——華,當年一同學的那麼多東西,若是一生荒廢豈不可惜!

奚行檢︰「谷雨大人,阿翳身體不好,這十年來一直在我府中修養。直到上月大夏商船被劫,我——向陛下引薦——商議營救事宜。陛下覺得阿翳——華過人、堪得大用,這——剛封了官職。」

谷雨點頭,他明白奚行檢的意思。

奚行檢是想說,錦裕六年師律差點將瀛洲滅國——,裴翳——未不朝中。

但就算在,又怎麼樣呢?

梅酒入喉,酸澀的滋味。谷雨抬眼,只見奚府這一院——的青梅樹。

記得當年——府里,也是滿院青梅,裴翳從那——就擅釀梅——酒……

十年後續不長,可對于他們這樣經歷了大——大落、命運翻覆——人,卻早已經是斗轉星移、滄海桑田。谷雨想——年少——的自己,年少——的裴翳,本有多少榮光——抱負。

可那一切如今全部隨著——的離去凋零,荒廢暗淡。

很多——候,個人的命運注定裹挾在——代——國運洪流——中。

管你——華橫溢、管你抱負遠大,當周遭的燈火全滅、一片黑暗——,寥寥星火也實難燎原。有多少人的一輩——,就只因為生錯了地方、生錯了——代,滿腔——華荒廢虛無。

瀛洲至今仍由昏聵的王上統治。

舉國飄搖,前途渺茫、看不到——路。谷雨自己也是戴罪——身、人輕言微,——不知究竟何日——有火光照亮暗無天日的沉沉暮色。

或許終——一生,他都無法踐行當年——的約定,無法看到當年——同僚們一——勾畫的錦繡未來。

幸而,至少,裴翳還有機會。

谷雨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十年前,瀛洲崖邊,裴卿那——已用性命殉了國、殉了——瀛洲。」

「如今既獲新生,便從此忘卻舊——,便好好做大夏名臣。」

「裴卿,當年,咱們——一——鑽研的那些許多道理——方略,我只怕此生已不能……可你務必不要荒廢。」

……

那一夜,谷雨喝得酩酊大醉,被奚行檢安排在客房。

裴翳卻始終——有醉。

他坐在青梅樹下,一直坐著。

奚行檢——他拿了一盞燭台燈︰「阿翳,你的舊友……——實說的不錯。」

一句「瀛洲的裴翳已殉國,新生的裴翳往後是大夏名臣」,說的太好了。他為何就——有人接有瀛洲使臣谷雨般優秀的口——?

若他也會說這種——,說不定裴翳的心結多年前就可解開。

他還是狀元郎呢!

唉,奚行檢自嘆,空有文辭斐然——名,卻只擅長罵人。安慰人方面從來不行。

記得當年救下重傷的裴翳,他也只會反復「啪嘰」拍拍人家腦袋,說些什麼「古人雲,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就好好吃飯好好喘氣就行了想那麼多干嘛」的鬼。

十年來,裴翳一直郁郁寡歡。

奚行檢至今想到錦裕六年他閉目倒在青梅樹下那一地鮮紅,仍舊心有余悸,窒息得很。

可等人醒了,他卻還是繼續不懂寬慰。反是又急又氣,暴躁地把虛弱的病人——揍了一頓︰「你還敢不敢?還敢不敢?!白救你了!成天養著你,是不——你吃還是不——你喝了?你再敢死?奚某先砍了你!」

此事至今,奚行檢回憶——都覺得自己頗為喪心病狂。

十多年,他就只會默默陪伴。

兩人同一屋檐下過了十年,可他始終不夠縴細體貼,——總是說不到點——上,護不住裴翳的心。

……

奚行檢坐下,默默陪著裴翳喝酒。

然而奚大人平日里謹慎克制,酒量一直——練上來,喝了半壺就醉了。

他喝醉以後倒也不會不乖,只是困得很,眯得像一只慵懶的貓,恍惚靠著裴翳的肩膀就往人家頸——里一個勁蹭,繼而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奚行檢睡著——,就不再有平日里顯得嚴肅凌厲、一本——經。

反而露——一點點無防備的可愛。

裴翳垂眸,默默摟住他的肩。一片青梅葉落在奚行檢肩頭,他替他去拂,手指卻不听——,又輕輕撩——了一縷發絲。

那年,他墜崖——後重傷醒來,原本是萬念俱灰。

可怎奈人躺著——不了,想死都不成。加——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很吵,天天不間斷地花式罵人刻薄人,不是痛斥這個官員耍滑就是責罵那個官員怕死。

那年——是錦裕二年,大夏也不太平。

先有莊氏北疆陷落,後有澹台氏謀逆,莊青瞿重傷,錦裕帝身邊危機四伏。

那年奚行檢剛入大理寺,卻已經全身心投身事業,每天拉著好友徐——真回家分析——政、——憤填膺,太氣了就忍不住寫奏折彈劾別人,很快靠一己——力把一眾京官得罪個死——

見過這種不要命的貨色。

裴翳迷迷糊糊就在想,若活下來,他得看看這頭鐵的大夏官員長什麼樣……

後來他還真醒了。

太醫替他查傷口,奚行檢在旁拿著一本案卷卷宗在讀。那年奚行檢二十六七歲,俊朗清雅,一雙堅定明亮的黑瞳。

他看了一眼裴翳︰「你終于醒了。」

隨即眼神又回到案卷上,一臉嫌棄︰「這哪兒的地方官,辦的什麼破案?案卷寫的亂七八糟!證據也不足!馬上發回重審,我再寫奏——陛下,減他辦年的俸,看他下次還敢不敢粗心大意!」

裴翳︰「……」

這暴脾氣的大理寺卿,比他想象中倒是長得周。

只可惜一表人——,卻生了這得罪人的性——,只怕注定仕途短命了。

後來的日——,果然,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奚行檢天天得罪人。

也不是——被狠狠報復過,也不是——被罰過俸降過職,好在經常有錦裕帝替他兜底——候久了,裴翳也忍不住開口指點一二,在這些年里替奚行檢成功避過了多次災禍。

裴翳也不是多管閑事。

但畢竟被人所救、吃人住人,總不能眼睜睜看人倒霉。

又或許,他自己也不願承認,他——實是想看——很久以前,在瀛洲,——也曾許下他們一個君臣攜手的未來。若是——還在,他——間,是否也該有奚卿——皇帝——間的信任默契?

他是否也可以這般兩袖清風不怕死,在王上的庇佑——下放手做事、利國利民。

他忍不住就想看到最後。

看——許諾的那個繁華錦繡的將來,是否能在大夏如願以償。看看在大夏,一個——直——人一路究竟能走到多遠。

他原本只是想安靜地看著。

可漸漸的,不知什麼——候開始。許是日日同奚行檢一——吃飯,听他罵人、觀他較真,覺得好笑。又許是看他上班鐵面無私青天大老爺,下班則是買菜蒸糕樸實無華且單調,勤奮又踏實……

奚行檢太過鮮活又笨兮兮,他忍不住想一直幫他、想護著他。

而潛移默——里又逐漸滋生的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裴翳恨自己。

更恨命運翻覆造——弄人,他這輩——活的就像一個笑。

年少——,好容易重振家業只等父親——獄團圓,卻等來父親的死訊。後來被——賞識,一同期待為國計民生大展宏圖,卻又是落得一場空夢。在大夏流亡,眼睜睜看著故國被師律攻破。而這無邊苦海里唯一的一點依靠、一絲微甜,偏偏又是個極——單純直率、光明磊落——人,永遠也不可能覺察他曲折晦澀的心意。

不如早點死了,眼不見為淨。

總好過再這麼拖著,——事繼續令人絕望。大理寺卿奚行檢儀表堂堂,卻拖到三十幾歲仍未娶妻,——實是裴翳暗中替他回絕了許多高官人家拋來的絕佳姻緣。

可總不能一輩——如此。

裴翳不知該怎麼辦。而就算他坑蒙拐騙,拖住人家、賴上人家一輩。他又算是什麼呢?清客?男寵?

可他不甘心。

倘若他不曾流亡,他本也是文武雙全。他本也該在朝堂——上,處處不比奚卿差、處處配得上他。而不是這般百無一用、荒廢光陰。

……

裴翳最終還是——死成。

他——實可以拿匕首對著心口戳,可他——有。割腕被救下後,奚行檢把他痛罵一頓,最後還哭了一場,裴翳不想他哭,從此徹底老實了。

乖乖當他的奚府大管家,是清客也好男寵也罷,流言蜚語他不在乎了。不如就著力于眼前,至少讓奚行檢吃好一點穿好一點,幫他周旋,讓他少在外面受點欺負。

裴翳發現他的人生也不是完全荒廢,至少奚行檢的日——是在他的一手包辦下越過越好、越過越精致了。

也漸漸開始依賴他,疑難的案卷會——他商量,朝堂上拿不定主意的事也會問他意見。

奚行檢在朝中的敵人,後來逐漸少了一些。

人們慶幸,奚大人總算是不再是那般令人喘不過氣的較真、渾身是刺、眼里容不得沙——,殊不知——實是背後有高人運籌帷幄。

裴翳從未想過在大夏做官。

他是瀛洲人。故國再不好,也是瀛洲人,死是瀛洲鬼。便是錦裕帝請他、綁他,他也斷然不會肯。

可是漸漸,在大夏待久了、模熟了,他開始越發壓抑不住心中許多因地制宜的想法方略。他覺得很多官員干得不錯,但換成他能干得更好,忍不住就跟奚行檢說了一些他的想法。

奚行檢——徐——真為止驚艷,雙雙力勸他入朝為官不要荒廢——華。裴翳雖依舊推月兌,可漸漸也越發羨慕徐——真能——奚卿常常一——一身白衣、同車上朝。

錦裕十一年,拂陵受命——海下東洋,宣揚大夏國威。

拂陵按說也不是大夏人。

他的故國已經——有了,可他還要生活,還想繼續自己的一番理想——事業。他代大夏——巡,此生此——就是大夏使臣,不是也是。

裴翳跟奚行檢去送他。

望他一身紅衣,俊美謙恭,拜別皇帝——嵐王揚帆——航。

大船消失在海面——,裴翳不禁問自己。故國是什麼?

是——生——的一片土地。人人萬望故土不負,怎奈造——弄人。于是有人選擇不負故土,有人選擇不負余生。

而他,該如何選擇?

……

裴翳離島營救大夏被劫船——事有功。

有功就有賞。朝廷直接破格提拔——為禮部員外郎,奚行檢此刻——擔任此職——職的禮部尚書,掌管禮儀、享祭——貢舉。裴翳則主管是外交。

一個異國人,掌管各國外交。尤——對待瀛洲問題經驗豐富,很是合適。

裴翳跟著奚行檢去面聖謝恩。

還記得,兩個月前他第一次跟著面聖——實瀛洲人長得——大夏人——什麼區別,可那日皇帝還是饒有興趣地著盯著打量他了好一會兒。一直盯到旁邊嵐王不滿,微微皺眉。

「奚卿的人,便是再好看,你又有什麼可盯著看的?」

嵐王此——一——,皇帝立馬不敢再看他了。那日全程裝模作樣一本——經、老實得很。

裴翳︰「……」

民間總有傳言,說皇帝怕嵐王。

卻——想到竟是真的?

此次第二次見面,裴翳就更覺得奇怪了。

反倒是嵐王那邊慢條斯理拿——聖旨卓封他官職,一副理所當然權傾朝野的至尊模樣。而這次的皇帝坐在嵐王身邊,全程對嵐王端茶遞水活像個恭順伺候的小媳婦。

裴翳︰「……」

要說大夏皇帝真是小媳婦,他可是千萬個不信的。

這十年來,此人干的每一件大事都驚心——魄、有目共睹,可謂是鐵血帝王中的厲害硬茬——,你讓這種人做小低伏?

可眼前的事實,卻就是一副仿佛嵐王——是聖上,皇帝反而是甜甜嬌妃的詭異場景。不知這倆人在想什麼,不知是在玩哪一。

算了,他們兩個開心就好。

那日面聖完,裴翳捧了一大堆賞賜——公文——來。這大夏皇帝真是生活工作兩不誤,一邊——東西一邊——活兒干。

青空——下,飛鳥劃過。皇宮漫長步道,奚行檢——他同行。

路過的官員︰「奚大人,裴大人!」

裴翳尚在逐漸適應「裴大人」的稱呼。

這大夏朝堂的一切。還有很多事情他要學習,但好在,奚卿一直在身邊,兩人可以一直同進同——、鑽研公務,他的心始終是踏實的。

「奚卿,關于這次的深秋祭禮……」

這日風有些大。裴翳腿上有傷,走得有些慢。

奚行檢已快一步走——宮牆陰影,走進了明亮陽光——下轉身等他。一身白衣,一片雪亮,在他身後——是京城金碧輝煌瓊樓玉宇的繁華。

裴翳望著他,抱緊手中的文書。

十年光陰,終又等來了柳暗花明。仿若歷盡滄桑,但——實他——三十歲,依舊尚有大好前程。

荒廢沉湎了十年,他已不想繼續荒廢。從此斷絕舊事嶄新的人生,手中的一切,還有眼前這個人。他會盡一切努力抓住,無論如何絕不放手。

他咬牙,快步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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