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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 二人回到客棧中已是深夜。

拂陵在門口等,一直等到兩人回來了——安心。奉上安睡茶後關門離去時,只听見里面各種動響。

江夏最豪華客棧的天字一號房, 小院內自帶一個一米圓的小小溫泉。配著落楓美酒本來自在愜意的很。

只不過時候實在是太晚。

也就嵐王嚴格又愛干淨,大半夜的還非要洗皇帝。

屋里,皇帝的聲音明顯不情願︰「可是嵐嵐, 朕好困了的。明天——洗好不好……?」

「不好。」

「困,洗一半會睡著的,呼嚕——」

「阿昭睡著,我幫阿昭洗。」

皇帝無法,只能努力支稜著醒困︰「好好……都依你, 朕自己月兌……衣服腰帶上還掛著糖, 別壓壞了,還有糕, 嗯……」

卻依舊是有氣無力, 馬上就要睡過去。

嵐王眸色幽深,將人打橫抱起。

泉水溫暖。

非要洗干淨未必是真, 莊青瞿其實也並沒有那麼潔癖。就算他潔癖阿昭也是例外,阿昭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不洗手都可以隨便模他的人。

他不肯睡, 不過是……

不過是有句話,回來一路都想問阿昭,卻一直羞于啟齒。拖著拖著就拖到了大半夜。

他知道阿昭累——困了,也不是故意不讓他睡。只是不免掛心糾結。

一米的小池子, 兩個人下去其實擠得很。身子在泉水中滾燙地糾纏在一起, 風燈下心上人麥色的脖子氤出了淡淡粉。莊青瞿沒忍住,蹭過去輕輕地咬了幾口,不夠。

「阿昭。」他輕輕叫他。

「嗯?」

「你之前在船上時, 說了……」

「嗯?」

「說了要追我,可是當真的?」

「嗯。」

嵐王聲音微啞,帶了一絲小小的期待︰「那,要怎麼樣追?」

他都二十六了。

十六歲時觸不可及的人,終于在十年以後擁入懷中。十六歲時討不到的喜歡和殊寵,至今在他心中依舊聖潔依舊縴塵不染,如今好容易全都有——,他又說了要追他,一下子仿佛漫天煙花盛開應接不暇卻又一點都不想放過。

他清澄眸子里滿懷期待。

怎奈,對面是一只困到東倒西歪的死狗。

不僅沒有回答,還直接一腦袋向後栽過去。

「阿昭小心!」

砰——還是沒來及,莊青瞿簡直要被他氣死,咬牙一邊替他揉後腦一邊緊張︰「疼不疼?我看看!」

撞——一下,宴語涼倒是睜——眼,可兩眼繼續困茫茫的,魂兒依舊不知道去了哪。

也不答他的問題,就只抱著他的腰往他懷里蹭。

莊青瞿氣結,給他揉——一會兒,揉完拿過溫泉旁的江夏桂花釀咬開塞子就「咕咚」飲了一大口。好氣!狗皇帝說的話哪能信?說什麼喜歡你、要追你,只怕都是困壞了的胡話,明天早上醒——就不認賬——!

一如很多年以前。

一口桂花釀上頭,他悶悶地想起錦裕四年他第一次出征之前。那時他拖著一身箭傷撐著身子助阿昭將澹台氏的案子——結,之後便——撐不住,整整病——大半年。

阿昭擔心他,接他去楚微宮養病。

對他特別好,天天都陪著他,逗他開心,畫各種難看的畫給他看,弄各種五顏六色民間小糕點給他吃。跟他講各種朝中趣事、罵各種頑固老臣,偶爾抓著他的手蹭啊蹭玩啊玩。

簡直是令人心動的親昵,每一天都暗戳戳的甜蜜。

他那時,明明是給——他希望的。

更許——等他從北疆回來……就可以親親他。他就像一直被吊——肉骨頭的狗狗,一直一直想著。

可是怎麼回來後,一切都變了呢?

明明他打——大勝仗,收回——半壁燕雲。可阿昭為什麼突然間就——也不要他。他到底哪里做錯。

越想,心里越酸澀。莊青瞿一把抱緊那個困得反正也听不進人話的磨人精。

「騙子。」

「阿昭大騙子,還說要追我,明天起床你還記得麼?」

「成天就知道騙我。」

「說好回來親親的,轉眼就不要我。」

「為什麼?」

「為什麼啊……突然就不理我、不要我。」他埋在他肩頭,悶悶問他。

「是因為厭煩我——麼?是因為我無趣、脾氣壞麼?是因為我不夠好看,沒有澹台聰明、沒有他有——華?我真就那麼的……一無是處嗎?」

「可我比他喜歡阿昭啊。」

「在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在乎阿昭了的。」

「阿昭不喜歡我什麼、我可以改。你看看我,我也很好的,不要突然就不要我——好不好?」

「……」

莊青瞿埋頭在宴語涼頸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

卻為什麼還是鼻腔發酸,沁的頭疼。一口桂花釀難道就那麼上頭?

還是說,如今是確定自己被愛著——、被連日「帝王嬌寵」寵得昏了頭。所有以前該有的不該有的委屈,都跑出來嗷嗷叫了?

可真就那麼委屈嗎。

是委屈過,可他莊青瞿也從來不是搖尾乞憐的狗,而是高傲自負的孤狼。

阿昭如今想要補償。他也渴望被心上人包容愛護,自然是欣喜若狂。

但即便是沒有。莊青瞿想要的「補償」,別人不給,他也會伸手搶來。

他從小好強,又怎麼會隱忍不爭?又不是沒做過。當年阿昭不要他,他瘋了一樣往上撲。阿昭不給他他便去奪。捆綁,強迫,屢屢相逼。把人壓在楚微宮的柱子上,抬起一條腿狠狠地……

如今想來很是後悔。

他也不是什麼好人,難過時也干過很多糟心事。

沒有心狗皇帝配大逆不道攝政王,半斤八兩。阿昭是至今沒想起來這——,不然也得打爆他狗頭。

打……

「阿昭,你!」

桂花釀「砰」的一聲掉進蒸汽升騰的池子里不見。

莊青瞿猝不及防就被宴語涼撲倒。

身邊的風燈被踫翻——,小燈從石頭上翻下去。周遭一下子失了光,變得幾近漆黑,感官一時間變得異常敏感。

「阿昭你……你,你做什麼?」

宴語涼沒說話,只用濕漉漉的手指沿著他修長的腿……莊青瞿一時間耳中轟鳴。他是以為阿昭適——渾渾噩噩什麼都听不進——放任自己胡說的,誰知這人好像,竟不知什麼時候徹底醒困了?

等下,他,剛——,究竟,都說——什麼?

可莊青瞿還來不及羞恥,下一刻更是腦子都炸開。

從幽瀾城泉水的那次以後,他們兩個人皆食髓知味,是一度有——放縱得不像話。阿昭他在這方面,以前明明是抗拒的,可失憶後不知為何卻莫名,從來不是個特別有羞恥心的樣子。

很願意跟他醬醬釀釀,還總能非常坦率地做出各種各樣的反應。

很多,很多,讓莊青瞿血脈噴張、喜歡得不行的神奇反應。讓他萬分後悔以前沒有溫柔待他,以至于失之交臂的一——聲音、表情。

「宴昭你做什麼……你別,髒!」

莊青瞿真要瘋了。他沒想過他會這麼做,沒想過他會來伺候他!舒爽滅頂直透背脊,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克制喘|息。

他想推開他,最後卻完全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

完事以後,宴語涼咳了一小會兒。

莊青瞿就連給他順氣,都覺得眩暈又燙手。

……

隔日,莊青瞿從床上醒來時都不記得自己昨晚是怎麼回屋的。

好像是,萬事以後,兩人雙雙都沒眼看對方,稀里糊涂暈頭轉向就回來了。

回來路上誰還摔。

……是他摔——還是阿昭摔——來著?

幸而宴語涼還睡著,莊青瞿平復——心經,——好意思轉頭看他的睡顏。自打他失憶、他們在一起之後,他每次看他時心中都是暖的,沉甸甸的,滿溢無限柔情蜜意。

看不夠,他又伸手模了模他俊朗的臉頰。

其實。

以前——多錯誤與苦澀,委屈和不甘,都已經被心意相通之後的甜蜜慢慢在融化。

他覺得他如今其實,也並不一定需要阿昭處處待他小心寵愛。他知道他心里有他,這就夠。可明明這麼想著,等到宴語涼醒——,並沒有忘記「要追他」這件事,他還是感覺到了從心底迸發的甜許多蜜喜歡。

他們後幾日,又——向南逛——幾座城池。

錦裕帝「追人」,每天花樣百出,偶爾氣人。

天氣漸涼,他給他買了幾對古古怪怪的絨毛襪,忍著笑逼他穿。莊青瞿硬著頭皮穿,又得忍著性子被他模。

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昏君德行,那麼愛模腳?

路過有名的寺廟,宴語涼給他求——祈福的紅繩綁在手腕上,帶一個小鈴鐺,叮叮當當的悅耳。

狗皇帝近來常常用胳膊丈量他的腰圍。總是很是不滿地鼓著腮嘆息說明明天天投喂你,你怎麼就是不肯長肉?

狗皇帝牽著他的手走過各種小古城小巷子。

阿昭說,最朕喜歡嵐嵐。

嵐王不準他——做溫泉那日做過的事,他就每天晚上親親他身上的疤痕。親過每一條都問嵐嵐,這是什麼時候在哪里弄的?

嵐王不說,他就輕輕咬。

每天給他買好吃的好玩的。總是會說很多次,小莊最好了,小莊有趣脾氣也好,尤其更是天下第一好看。不準他——說自己任何不好。

那日在小酒莊喝多——,他還會打著嗝抱著他的腰,說對不起啊小莊,朕是真的不記得……當年朕究竟是為什麼會對你那樣了。

多半是朕沒有心,和惠帝文帝他們學壞了。成天只知道物盡其用、過河拆橋。都怪宴氏列祖列宗!

嵐嵐最好,朕都那樣了,嵐嵐還能一直真心待真。

他還問,小莊你以前在外面打仗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很想朕。朕——多努努力,盛世無戰亂,——也不跟你分開。

等——過兩年,等小英翅膀長硬。朕這個皇帝就給他來當。朕就跟你一起溜——,咱們一起就像這——天一樣到處游山玩水去。

……

每天被史書模板式「帝王嬌寵」,莊青瞿以前不信的很多史料,如今都信。

但為了錦裕帝的名節,每一條都跟史官小周義正辭嚴說「不準記」。

既然阿昭都這麼寵他——,他也暗戳戳地想,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仗著「嬌寵」,稍微任性一點。

越陸快到了。

越陸王唐修璟為表親切隆重,可並不是乖乖待在越陸王都等他們。而是直接出國門百里親率使臣跑來了大夏,就在他們途徑的下一座等著迎接。

莊青瞿醞釀了好幾天,決定任性。

「阿昭我……」

「我其實,也不是很喜歡那個唐修璟。你見他可以,不準對他太好。」

宴語涼︰「啊?」

他覺得這就不至于——吧。那個越陸王他雖至今想不起長啥樣啥品性,但他清楚記得一點——

「越陸王他不是朕母家的遠房表弟嗎?」

嵐嵐雖然容易酸,但是這醋……還能吃到親表弟身上呢?

莊青瞿別過臉︰「都遠到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親緣——,還表弟。」

「阿昭你是都忘記了,此人當年來華都‘逃難’,就因為看上——你,生生賴——兩年不肯走。我把落雲軍趕走‘請’他回去復位,他倒好,又哭又顯百般抵賴,死活要留在‘陛下哥哥’身邊!」

「後來好容易滾——,又天天寫信、寫詩、寫歌!每一年送禮物,說了不要還送送送!」

宴語涼一臉懵,夢回幾個月前。

嵐王此刻的語氣眼神和當年控訴「你從來寵著師律」時幾乎如出一轍。

繼而他又想起來了︰「啊!難道那個越陸進貢特別夸張、都是各種寶石的華麗大頭冠……是他送的?」

莊青瞿挑眉︰「終于想起來了?」

「那可是純金頭冠,瓖嵌巨大東珠、藍寶石、帝王綠翡,足可見唐修璟對陛下的一、片、真、心。」

宴語涼︰「………………」

他覺得他得狡辯,不,是辯駁求生!

他如今可了解自己——,他年輕時就是個棒槌,心里只有大夏,嵐王這等人間絕色他都能辜負,又怎麼可能跟越陸王有風流債?得——吧。

沒有的事。

他當年還不如個不解風情的和尚。

結果,隊伍剛到下一座城池。

這,撒——滿地粉色鮮花是什麼鬼?這夾道歡迎是鬧哪樣?這,樹上十里紅妝是什麼鬼?這這這,要知道他這一趟出京以後都是很低調的車馬,而這越陸王這排場搞的!

「陛下哥哥——!!」

表弟唐修璟長得還算是俊俏,不及當年各位伴讀,但勝在年輕,包子臉透著朝氣可愛。

然而,咋就撲過來了……一國之主竟歡騰如此,宴語涼猝不及防。大狗什麼眼神唐修璟什麼眼神,大狗怎麼撲他唐修璟怎麼撲他,一眼沒看見竟掛他身上來了!

沒事沒事沒事,是表弟。

問題是嵐王並不承認這個表弟!!

錦裕帝也是有求生欲的!感覺到了脊背後面散發的森森冷意,果斷喪心病狂兩手一松。

唐修璟「啪嘰」一聲摔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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