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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王不讓寫就不讓寫, 居然還把那婚書給搶走了。

宴語涼耐——性子伸龍爪︰「乖,還給朕。」

嵐王︰「阿昭要賜婚玩,可以選你的奚卿徐卿。」

宴語涼︰「???」

「難不成朕想賜婚還折辱你那蘇指揮使了怎麼——?天家賜婚無論對誰來說都該是無上榮耀, 就你蘇栩那麼特殊?」

「阿昭!」

撕——爭搶之中,詔書破了。

很好。

皇帝當場武德附身。平常性格好,真酸成——陳醋了誰還沒有點脾氣?撓不過驃騎大將軍也要撓!

他是不太懂。之前他「沒有心」的時候, 這人成天一肚子委屈不也要拼命寵——溺著他?如今他好不容易有心了,反——護著別人了!

只喜歡沒有心的狗皇帝是吧?

朕就沒有心給你看!

一旁雲飛櫻兒又是驚呆的一天,眼前場景實在是……你說是在打架吧,最多算是嵐王小心制住皇上亂動的胳膊腿。可你說不是在打吧,又非常活似農村院子里一只小黑雞一只小黃雞在撲稜翅膀、唧唧互叨。

只有鸚鵡跟——節奏很是愉快︰「嵐王吉祥!陛下吉祥!嵐王吉祥!陛下吉祥!」

這大夏宮闈秘史, 今日也是推陳出新、翻了花樣。

比劃完了, 各自冷靜。

宴語涼沖去剛化凍的小院回廊,對著池塘里搖頭擺尾的紅黃錦鯉深刻反省。

自己這兩天的度量, 究竟咋回事?

莊青瞿則一臉落寞從正門往外走, 看——漫無目的像是要去外頭淋雨。

拂陵真都快頭疼死了,趕緊打——傘追上去。

「主子!」

「主子您是要去哪兒。」

嵐王︰「你回去。」

拂陵︰「主子無需和陛下吵, 旁觀者清,你們兩個其實不過是……」

嵐王搶過傘︰「讓你回去。」

拂陵︰「那麼簡單的事, 主子如何看不穿?陛下這幾日反常,無非是因為主子處處護著蘇大人有些酸罷了,值得高興的事兒您難過什麼呢?」

轟隆,天邊一聲雷。聲特別大, 余韻了好一會兒。

莊青瞿︰「什麼?」

拂陵︰「陛下他, 是吃蘇大人的味兒了。」

莊青瞿︰「什麼?」

拂陵哭笑不得︰「主子,您有的時候真是……」

莊青瞿臉上依舊是茫然。他在雨中依舊氣質容華,一雙細長鳳眸看過來流光溢彩, 只可惜還是不明白。

拂陵︰「主子想想,陛下何時曾管過賜婚這種閑事?奚大人徐大人皆年過三十孑然一身,也沒見陛下替他——急張羅呀。若非為了主子,陛下替蘇老大瞎張羅什麼?」

莊青瞿這才總算略微懂了些,轉身回宮,走到一半依舊疑惑。

「但,為何會是蘇栩。」

拂陵其實也一直奇怪,皇帝好生思路清奇,吃味竟能吃到蘇大人頭上???

「這,可能是嵐主身邊的人,陛下知道的也本就不多?」

「許是見得多了,每個都要吃一吃吧。」

「一如嵐主您當年。奚行檢、荀長、師律、宇——長風還有那越陸王,每一個您都……」

嵐王︰「閉嘴!」

……

嵐王回了宮中,皇帝還在回廊翻白眼看魚。

嵐王心里一陣酸軟好笑,一身狐狸絨披風給他覆上,也不等他起身就直接把人抱起來。

「阿昭,外頭冷。回去。」

宴語涼本來也沒真要生——,可被嵐王這麼抱著,抬眼看絕色美人那抿成一條線無色薄唇,心里不免又開始小咕嘰了。

好看是真好看,傾國傾城不是吹。

這麼一個大美人,這鳳目明瞳、這勾人的唇必須都是朕一個人的。誰敢跟朕分朕必挖他祖墳!!

但心底又清楚,這並不真是個吃醋的問題。

不是蘇栩的事兒,完全這嵐王的態度問題!

對他無比寵愛關懷備至,居然敢為了別人懟他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決定繼續。

然而進了楚微宮以後不久,宴語涼真心——不起來了——

為他親眼看——嵐王抱著他各種猶豫,不知該把他放茶榻上還是放床上。

無法抉擇,于是干脆就這麼打橫抱著他坐在了茶榻上。皇帝長手長腿,一時成了禍國妖妃坐昏君膝上那種標準坐姿。

宴語涼︰「……」

清冷高雅的攝政王,在外面不知多麼雷厲風行殺伐果決,在家里也素來努力裝高雅端方一本正經。

但時不時又會露出些傻敷敷的真面目。

比如那麼僵硬地抱著他。

宴語涼忍——,臉上繼續裝︰「適才愛卿撕了朕的手諭,此是大不敬知道嗎?換成個暴君要殺愛卿頭的!」

他以為嵐王還會跟他斗兩句,沒想到嵐王只是抱住他︰「嗯。阿昭,是我錯了,還有呢?」

「只是詔書不慎撕了,我替阿昭重——一份就是。肯定還做錯了什麼,才讓阿昭這麼不高興。」

「……」淦。被反將一軍。

莊青瞿側臉頭偷看,只見皇帝偏頭不理他,俊朗的臉繃緊著,耳朵卻是淺淺一絲紅。

原來縱是阿昭,也有羞澀吃味的時候。

偏他遲鈍看不出……幸好如今都懂了,莊青瞿抱緊他,一時心里被酸甜填滿。

他終于也等到一天,阿昭會在乎他了。

抱了片刻,嵐王又認真跟皇帝解釋,「阿昭,不讓你見蘇栩,是因為我很清楚他性子。他一定看得出你有破綻,我怕他會對你不利。」

「他……雖是我得利下屬,卻不太听話——我——欠了他,有時雖覺他行事驕狂了些,卻也不忍管。」

宴語涼歪頭︰「不忍?給你個機會重說一次。」

莊青瞿一陣寵溺無奈︰「說錯了,是管不住他。阿昭我……」

宴語涼抱住他︰「行啦。」

嵐王在他面前——來嘴笨,他也不能總是仗——斗嘴皮子厲害就總欺負他。

……

那晚相擁而眠,在莊青瞿朦朧的記憶中,似乎在他半夢半醒時宴語涼又在耳邊輕聲問了他些什麼。

他答了,或者沒有答。最終只迷糊記得身邊人俯身親了親他。

這就夠了。

世上唯一的親人不要他了,但至少他還有阿昭。

只要阿昭還肯心疼他,就是無限寬慰。

莊青瞿很少做夢,只在那一夜夢回少年時。

他押韻著給災民送糧的車馬,一路翻山越嶺,星夜下看——斜前方二皇子翻飛的衣袖,心中默默認定這人。

他想將來,他可以不要功名利祿。

只要長伴此人身側,哪怕風雨無晴也要寵辱與共。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同一個晚上。屋外大雨傾盆,屋內蘇栩用力收拾行李。

收拾著收拾著,每一件衣服每一方玉佩都勾起無限記憶。

他越收越慢,最後給自己倒了杯烈酒。

燒刀子很刺。

酒入愁腸,無數場景涌入腦中,莊——將軍爽朗洪亮的——,族人出門時鑼鼓喧天,高牆大戶里奢靡的亭台樓閣與堆積成山玉食賞賜,粉妝玉琢的小少爺逐漸長大。

一道朱門之隔,里面繁花似錦、飽暖澄明——

門口街邊,不遠就衣衫襤褸的貧民瑟瑟發抖。

他記得跟隨父親坐——華麗的馬車出行,髒兮兮的乞丐小孩向他投來羨慕又仇恨的眼神。

「莊氏不除,國難未已」。他也听過那個歌謠。

去問父親,被好一頓暴打,從此再不敢提。

父親說編造歌謠的人是羨慕嫉妒、包藏禍心——先帝懦弱無能、新帝年輕懵懂,莊氏一族功高震主才會樹大招風。

後來,很多年,又發生了很多事。

十年間,他並非沒有親眼看到當今皇帝的勵精圖治。

錦裕一年,京城里算得上繁華的也就只有東西市、王府街那兩條大街,舉國上下積貧積弱。錦裕十年卻已是春回大地、處處繁華。

可他更心疼不服的,卻是十年間他家少主莊青瞿南征北戰,收復燕雲、拿下賀蘭紅珠蕩平瀛洲,不知受了多少傷。皇帝只給了一個「嵐王」的空名,在此之外卻處處挾制、隨時防備。

嵐王府門庭清冷,相比當年莊氏的高門大戶花團錦簇。他作為家僕百感心酸。

飛鳥盡良弓藏,前車之鑒比比皆是。

越是「聖明天子」,越是有本事狠心踩著他家少主成就他的帝王霸業。

少主居然還說,他粉身碎骨心甘情願。

蘇栩把那些收拾好的包裹又都拆了。

身為莊氏家僕,即便是少主一意孤行、一條路走到黑他也必須陪在少主身邊。對也好錯也好,一如當年他父親陪著莊——將軍直至最後一刻。

只是這衣服都已經月兌了,恩斷義絕的話也說了。

他一個下僕,又哪兒能由他那麼輕易就能把月兌掉的衣服給穿回來?

……

隔日清晨,皇帝難得比勤政的嵐王起得還早。

殷勤幫忙穿衣梳頭,還給嵐王束上了一個特別華貴的頭冠。

莊青瞿︰「阿昭,這冠……是貢品。臣不敢僭越。」

「沒僭越,」宴語涼從後面摟住他脖子,「朕覺得青卿戴上好看才給你戴的。你看那麼多金子、那麼大的無瑕南海大珍珠。也就嵐王這般光華照人才能相得益彰。」

……哪里相得益彰?

莊青瞿看——銅鏡里的自己,怎麼看怎麼別扭。這冠做出來感覺就是為了堆寶石顯財力、——不是為了給人戴的。

如此華麗且扎眼。

但阿昭親手給他戴上的,他又舍不得拿下來,只能那麼戴了去上朝。

整個早朝,誰盯他他就瞪誰,很快就沒人敢多看了。

下朝後,官員們竊竊私語︰「嵐王今天|衣飾甚是華麗。說是病了幾日,這一復出反而更加光彩照人?」

「噓——你沒看嗎,他那個冠可大有——章,那可是當年越陸王唐修璟為感謝宗主國幫忙驅逐落雲特意命人打造進獻給陛下的。用的是最好的南珠、寶石與翡翠、那麼好的東西陛下都賞給嵐王了,嵐王當然還不是一臉驕傲地戴出來炫耀?」

「皇上如今疼嵐王也總好過之前與他不和。君臣和睦就好,國家之幸……」

莊青瞿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總覺得阿昭今日待他呵護非同一般,仿佛他是什麼一觸即碎的寶貝。

可是為何?

下朝之後回楚微宮,又看到宴語涼正在和侍衛雲飛神神秘秘。

宴語涼︰「咳,青卿,朕剛傳召了福鏡郡主入宮,一會兒你陪朕見見她?」

莊青瞿不解。福鏡郡主?

福鏡郡主雖也姓宴,卻只是一位旁系王爺所出,與皇室交集不多。大概三十出頭,倒也算明艷風韻嬌滴滴,听聞死了丈夫新寡不久。

為何突然召她入宮?

莊青瞿低頭批了一會兒折子,終于反應過來,但又有點不敢相信,阿昭是想要拿這位郡主給蘇栩賜婚?

可再怎麼旁系人家也是金枝玉葉。

哪怕是一位寡婦,也絕非蘇栩高攀得起的。

還沒來及細問,福鏡郡主已經到了,隨行還帶了一位機靈侍女。

隨即,莊青瞿看到了一場匪夷——思的宴氏雙簧。他後來多年尋思此日,仍舊覺得回味無窮。

郡主︰「嚶嚶嚶。」

侍女︰「回皇上,郡主的意思是,希望可以為夫君守節,一生不二嫁!」

宴語涼︰「唉。郡主如此年輕美貌,一生守寡未免可惜。本來朕打算給郡主賜婚的對象,其實也是郡主的舊相識。蘇指揮使雖說算不上高門大戶,但人品才貌人人稱道,又是嵐王身邊貼身的……」

郡主︰「嚶嚶嚶?」

侍女︰「回、回皇上,郡主的意思是天家賜婚乃無上榮耀,郡主又怎會不從?一切听憑陛下安排!」

郡主︰「嚶嚶嚶!」

侍女不再說話了,隨主子一起叩拜謝恩。

嵐王全程都愣了。

那郡主「嚶嚶嚶」進來,「嚶嚶嚶」出去。來時愁雲慘淡,去時喜——洋洋,但全程確實就只嚶嚶嚶。

她怎麼突然就答應了?金枝玉葉為何甘願下嫁烏衣衛?

身邊宴語涼則不禁感嘆︰「這女子真不愧是我——宴家的人!」

帶個侍女全程嚶嚶嚶就把事給圓了。狗得與朕一脈相承!

……

莊青瞿與蘇栩主僕多年,從來沒听說過蘇栩年少時曾在西市買花與這位福鏡郡主一見鐘情。

只是家僕之子配不上金枝玉葉,兩人最終被棒打了鴛鴦。

後來福鏡郡主嫁了人,卻夫君不合,去年這個夫君喝花酒喝死了。宴語涼還知道蘇指揮使這次去北疆回來特意給郡主帶了兩顆京城少有的沙漠小甜瓜,還專程派人送到府上。

莊青瞿︰「此事……我竟全然不知。」

宴語涼︰「你當然不知道啊。青卿你想,蘇栩與郡主相遇之時他才十七八,你那年幾歲?」

「你十歲,還是個在宮里會迷路的小氣包團子哈哈哈!倒是朕那一年已十三,男女情愫比你懂一點,早听說很多人情竇初開那次都是刻骨銘……啊啊啊!你突然干啥?」

嵐王把他半抱起來。

「阿昭什麼也不懂。」

宴語涼︰「?????」

「當年……你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你什麼也不懂!」

這,怎麼突然話題就歪了?

宴語涼問自己,嵐王想表達的就是「那樣」的意思,還是他理解歪了??

他是嵐王「教」的???

怎麼,比朕小三歲呢你還教朕了?成天迷路的小白團子挺有本事是吧?

有本事再教教朕,朕都素了一個多月了。

來教啊?!

……

中午時分,莊青瞿說話算話,筆替皇帝重擬了賜婚詔書,然而提筆容易落筆難。

「阿昭,其實蘇栩他……」

蘇栩已說過要離京,從此再也不見。

宴語涼道︰「但是青卿,這世間之事只要與人有關就未必沒有轉圜的余地。指不定蘇指揮使願意為郡主留下呢?」

「便是不願意,朕也還有別的法子。」

「……」

「朕不會讓朕的青卿沒了最後一個家人。」

莊青瞿愣住。腦子突然一嗡,模糊地想起昨夜睡前他被宴語涼在耳邊勾著,昏沉絮叨地說了好多話。

「阿昭。」他一時嗓子發澀。

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時他——事事爭強好勝又孤傲,一群伴讀沒一個願意理他。

他于是也不理他們,每日用功念書習武,更加處處爭鋒,堵著一口氣孤芳自賞。

就這麼撐了好久。直到有一天被二皇子生拉硬拽去跟大家一起喝酒。

他不禁激,喝得醉醺醺,說了好多平常不會說的胡話。

第二天大家就都願跟他說話了,二皇子托——腮看——他微微。

從小就是這樣。

很多他覺得無法轉圜、會是最壞走向的事情,二皇子牽著他的手輕而易舉就圓融了。

可是。

「阿昭。」他憋了一會兒,「你如此替我——想,我卻不曾為你做過什麼。」

這句話啥意思?宴語涼都驚了,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嵐王南征北戰,替大夏打回燕雲與雲盛,平定瀛洲與越陸,你說不曾替朕做過什麼?」

莊青瞿听他這麼說也是一愣。

「——以青卿你看,你是不是又鑽牛角尖了?」

宴語涼不禁心疼又好——︰「朕告訴你應該怎麼想啊——你應該想你跟朕在一起真是各有——長,正好天作之合!」

「听聞以前朕年輕剛登基的時候,朝中有很多——將——臣不服,聯手擠兌朕。是你讓綠柳軍去找武將的麻煩,又讓烏衣衛去揪文臣的錯處,很快就替朕給收拾全了。有沒有這回事?」

莊青瞿垂眸,有這回事。

「這不就絕配?青卿擅長收拾人,朕擅長收買人心。以後青卿還護著朕、替朕收拾,收拾完了朕再去收買他們,帶你一起去。」

「保準一個個乖乖的,歌功頌德說咱倆好。以後誰再敢誣陷你謀逆,朕也帶你去收買!」

莊青瞿︰「……………………」

他看——眼前人,明明一身黃袍俊朗不羈,卻十分像個摩拳擦掌想要帶他打家劫舍的山賊。

在他身後是軒窗,一片明亮春意。

他一度想過如果不曾遇到二皇子,這輩子不知會怎樣無趣地過。

有幸得遇阿昭,才是以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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