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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嘶——」

蛇鳴淒厲。

無數漆黑的暗影倏然張開, 幾乎將整個洞穴都湮成一團粘稠的濃墨。

蛇影如箭,如驟雨,如同無妄海上暴虐的黑潮,呼嘯著涌向了死而復生的九華道人。

九華真人微蹙, 不知道捏碎了什麼發覺, 身上驟然漾起一層微光, 那光不過蒙蒙亮而已,卻將那些猙獰且瘋狂的念蛇死死攔在周身一寸之地。

而與此同時, 季雪庭听到身側天衢仙君口中發出一聲似人非人, 似獸非獸般的嘶鳴。

「我——明已經殺了你——」

听得那一聲時候,季雪庭不由心中一悸, 轉頭望向天衢。

剛才還算得上幾——正常的白發仙君此時看上去卻更像是某種凶狠殘暴的妖獸, 他神色猙獰,原本銀色的眼眸如今正閃著一種詭異的微紅戾芒, 瞳仁更是變得格外窄細, 宛若蛇瞳——

念蛇無可奈何那人,天衢棄劍不用,干脆直接伸手探向那人, 揮手間只見天衢雙臂上霍然生出片片冷硬黑鱗, 鱗上隱有金屬般的流光, 而他指尖張開, 每一根手指都已經化為漆黑利爪,那泛著不詳幽光的指甲暴長如同彎彎匕首, 直直抓向那道人。

後者身上微光一閃,隨即暗淡下去。九華真人隨即急急向後退去,險而又險避開了天衢的攻擊。

「我殺了你,我明明殺了你……」——

九華真人散開, 群蛇連帶著天衢也顯得格外狂暴。

那九華真人連續躲開了好幾次攻擊後,臉上終于現出了些許狼狽——色,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體,嘆了一口氣,道︰「天衢上仙好狠的心,若不是三千年前吾等助你一臂——力……」

說話間他又是一個閃身,險險避開旁地里季雪庭的一擊。

「……仙君你恐怕現在依舊是個默默無聞的尋常仙人……唔……現世絕了情劫……在上界又靠著誅仙台上那雷霆一擊剝去了繭衣,覺醒了如今這尊貴血脈……你應當謝我才是啊。」

他越說就越是凌亂,身上也多了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當然,自那人身上流出來的也不是血液,而是一種粘稠惡臭的黑液。

九華真人那副高深莫測的假面具這下是有些掛不住了︰天衢與季雪庭——間配合默契非凡,那九華真人先前仗著自己身法鬼魅並未在意那兩人,卻沒想到在那兩人夾擊之下,他那無往不利的身法竟隱隱有些招架不住的勢態。

被逼得沒辦法時候,九華真人眼珠一轉,嘴角倏然向著兩邊拉開露出了個歪歪斜斜的冷笑。

趁著個間隙跳得遠些,他沖著季雪庭與天衢搖了搖頭︰「哎呀不打了不打了,打不過你們這對亡命鴛鴛……這樣罷,既然被你們抓到了,我就再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好了……「

說話間,那人頭顱一轉。

就像是那民間戲法中的「變臉」——技一般,先前那張八字眉細眼的面龐,再轉過來時,已經換了另外一張臉。

便是早已對此人有所防備,季雪庭看到那張新臉時也還是瞳孔微縮。

那是三千年前,理國國師的臉。

三千年前,也正是這個人,告訴了晏慈一個秘密。

宣朝將滅,乃是天命。而他晏慈此番歷劫下凡,便是為了成就此——……而同樣的,宣朝最後的亡國皇帝,季氏雪君,也必然活不過自己滅國之日。此人既是一朝終末之帝,自然是天生的百劫之魂,天夭——人。

所謂百劫天夭,指的便是著歷朝歷代的亡國之君的魂魄。

這些人的身死國滅乃是天命。

一朝——君,自然便是此朝千百年來,百姓眾生糾纏積累而來的因——化身——

立新朝,就必然要將前朝繁雜混亂的因——湮滅,是故所有的末代皇帝,一旦身死,都是魂飛魄散,永無來生。

因為,天命不可違。

只有他們死了,才可以將舊朝因——與新朝——象徹底斬斷,這天地間的大道才可以重歸平衡。這就是為什麼歷朝歷代,所有的亡朝——君,無一不死相淒慘。

「其實,四皇子,你本來是可以不必死得那麼慘的——」那個男人笑嘻嘻沖著季雪庭說道,緊接著,那雙黃眼楮咕嚕嚕轉向天衢,「如——,當初我們的歸真公子不是那麼執著地想要逆天改命,想要給你這個天命早夭——人續命……你好歹也能留個全尸啊哈哈哈哈哈!」

「只可惜,他那麼貪心……而你,也只能死的很慘,很慘了。」

借著天衢與季雪庭那極短暫的一瞬的凝滯,那人倏然一抬手,第一次主動攻擊,一道微光眼看著便要落到季雪庭身上,天衢驟然轉身,直接伸出雙臂便要格擋。

沒曾想,道人的那攻擊卻在此時倏然一旋,繞過季雪庭與天衢,直直斬向道人身後……那一具虹行骸骨。

「 嚓——」

微光落到虹行骸骨上——後並沒有什麼太大動靜,可漆黑洞穴之中,那一聲骨骼碎裂的聲音,卻格外清晰。

緊接著,便像是什麼瓷器自內部碎裂一般。

 啦 啦身接連響起,原本那龐大而自帶仙——的骸骨就在季雪庭的注視下不可避免的崩塌。

在那潔白如玉的碎骨縫隙——中,原本還只是絲絲縷縷的黑——倏然化作一道黑龍呼嘯而出。

「該死!」

季雪庭一聲低喝,再去看那道人,——然發現那道人竟然借著這個變故,不知道用了什麼——段,直接從無數念蛇與天衢的攻擊下,煙霧一般散去。

很顯然,是遁走了。

「我——殺了他……」

天衢神色猙獰若狂,團團念蛇瞬間就在道人消失的地方堆積起來,仿佛恨不得將那人散落的那些煙霧都直接吞入月復中。

「我——明……不……阿雪會生——的,我——前跟阿雪說過我殺了他……」

驟見三千年前的惡人起死回生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天衢猝不及防之間,神魂中那一點清明散去,整個人又陷入了昔日噩夢——中。

「天衢上仙——」

季雪庭有心喚醒天衢,奈何他剛一開口對方便轉過頭來直直望向他。

「阿雪,對不起。」

天衢神色怔忪,身形顫抖的對著季雪庭說道。

「對不起……我錯了……我先前——明是已經殺了他的……你別生——……」

就是難以判斷,此刻天衢口中惶恐至極的道歉,究竟說給他面前這位,還是三千年前被他抱在懷中早已死去多時的那位听的。

季雪庭皺眉,被天衢那痛苦到宛若能化為稠淚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

「上仙還請靜心凝神,冷靜些。」

他苦著臉,輕聲說道。

天衢自然是听不進去的。他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臂,也不知道又陷入了怎樣的幻覺——中,神色中一片惶恐淒楚。

「等等,阿雪……阿雪你去哪里……別丟下我……阿雪……嗚嗚……」

他嗚咽著,不待季雪庭反應,忽然猛然上前,死死抱住了後者。季雪庭身形一僵,正要掙月兌,就感覺到天衢冰冷的嘴唇混合著眼淚,正不斷地落在他的額頭與臉頰——上。

「我會殺了他的,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然後我就去找你……我去找你……」

瘋了的仙君就跟三千年前那般小心翼翼地親吻著懷中之人,無數條念蛇也窸窸窣窣慢慢纏上了季雪庭的——腕,口中嘶嘶低語。

【我一定——殺了他我一定——殺了他我一定……】

很好,身邊這位確實是又瘋了。

季雪庭想。

「那個,天衢上仙……」

季雪庭深吸了一口氣,倒轉劍柄,猛然襲向天衢。

「得罪了。」

那些本應該護體的念蛇仿佛察覺到了季雪庭的攻擊意圖,在這一刻瞬間遁走,展露出天衢先前就已經受傷的胸口。

季雪庭沒有絲毫留情,狠狠在天衢舊傷——上又來了一擊,想來應當確實是痛徹心扉。

不然的話,天衢作為上仙——身,也不至于猛然俯身,咳出一口黑血來。

季雪庭趁機月兌身,看著天衢倒地顫抖不止的模樣,神色溫柔,眼神卻異常冰冷︰「上仙,勞煩回神,我們還有別的玩意要對付。」

一邊說著,季雪庭一遍轉頭,望向那因為虹行骸骨破碎而徹底爆發出來的黑煙。

早在看到那黑煙的瞬間季雪庭心道不好,如今骸骨破碎,洞穴頂部原本就暗淡的法陣受到黑煙一激,倒是比先前亮了幾——,可季雪庭心中卻莫名知道,大陣早已是強弩之末,全靠著殘存的一點靈氣勉強抵擋,再過不了幾刻,陣法將破,而黑——即將散入外界。

若是那樣的話,六合八荒,將陷入萬劫不復——中。

便像是為了應和季雪庭心中所想,就在此時,季雪庭又听到腳邊有細碎之聲  響起。

低下頭,季雪庭冷眼望向腳邊冰面。

裂紋不斷在原本平靜的冰面之上蔓延……

忽然間,一張扭曲變形的白臉驟然浮出,隔著將融未融的冰面直勾勾地盯著季雪庭。

然後,又是另外一張臉擠了出來。

……不知道多久以前,自願作為陪葬品而被殉在此處的人祭們被黑煙污染,在湖底——下蘇醒了過來,蠕蠕而動。

不遠處,甚至已經有怪物悍然沖破了冰層,從縫隙中伸出了細長變形的——臂,那扭曲的白骨上覆蓋著污泥一般的血肉,血肉——中,本來不應該長在那里的口唇中,發出了嘶嘶慘叫。

「 嚓——」

「 嚓——」

……

很快,越來越多的怪物從湖底慢慢爬出。

「嘖。」

季雪庭面無表情,持劍在手,不等那些怪物完全月兌身而出,凌蒼劍一掠而過,切瓜切菜一般直接斬落無數怪物頭顱。

結——這邊凌蒼劍剛飛回他——,便听得那邊忽然傳來稀里嘩啦一陣清脆喧囂,季雪庭一轉頭,看到的便是那位不久——前還在發瘋白發仙君踉踉蹌蹌從地上站起身來,男人抬手喚出數千念蛇,輕輕松松便將所有怪物都慢慢嚼成了碎渣。

「阿雪……」

仿佛察覺到了季雪庭的目光,天衢怔怔望過來,好半天才擠出了一個極為扭曲猙獰的表情……似乎,應當,是個討好的笑容吧。

「我——前,有些,行為失當。」

天衢喃喃說道。

聲音听上去,竟有點兒卑微的意味。

「還望你原諒我……。」

他說。

「求你……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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