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仁草率交代了宴珂之後便鐵青著臉一路走到了城主府的後門, 一推門,那總是帶著滿臉笑意的白衣仙君早已抱著雙臂靠在了門口。
本應在此處——守的粗使卻不——了蹤影,季雪庭解釋說,是他打——了了他們一把金瓜——, 叫他們去買酒喝了。
魯仁听到季雪庭支走下僕竟然用了一把金瓜——, 登時一口氣哽在喉嚨里, 差點兒忘記追問對方,到底是為何——般避人耳目, 要在半夜偷偷離開城主府。
「——個嘛, 明面上的原——,自然是燕燕他受了傷——們若是跟他說明了要夜探瀛城, 免不了要讓他勞心勞力派人護送, 實在是太麻煩了。」
季雪庭領魯仁沿著後門小巷一路走到了瀛城街頭,迎面撲來的便是一片璀璨熱鬧的人間煙火。
「你還是跟——說實際原——吧。」
魯仁跟在季雪庭身側, 一路走進了路上川流不息的熙攘人群之中。
與青州境內的死氣沉沉一片蕭條相比, 瀛城的夜晚實在喧囂美好得宛若幻境一般。
分明只是尋常的時日,不年不節的時序,街上卻有——數男男女女衣著整齊, 持著燈籠果籃, 在街上呼朋引伴, 游走嬉鬧。
「……另外一個原——, 不好說啊。」
听到魯仁問詢,季雪庭淡淡笑道。
「可是韓城主有什麼問題?」魯仁一下——就有些緊張了。
「不知道。」季雪庭搖了搖頭, 散漫地說道,「目前來看他應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還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麼?」
「早上城門前那只逃跑的妖獸。」季雪庭道,「雖然之後韓城主向——解釋, 說那妖獸之所以‘死而復生’,——非是因為他當時砍傷它之後,便以為傷了它要害,未能仔細檢查。卻不想它身上還有生機,以至于之後到了人群中便倏然發了狂……這個說辭,倒讓我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魯仁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起來︰「可是你先前也遇到這般狡猾的妖魔?」
「不,——想到的是當年在鄉下幫人殺豬時遇到的事。」
季雪庭聲音漸低,陷入了回憶之中︰「當時我還是個新手,捅完了豬脖——之後,只覺血都快放干淨了,就把繩子松開了,結果沒想到那頭豬竟然一躍而起,就那麼飆著血繞著村——跑了三圈……」
想到過去,季雪庭用手在自己喉間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番。
「當然,從那之後我就沒有再犯那種錯誤了。但奇怪也就奇怪在這里——魯仙友,你說為什麼像是韓瑛——樣天下聞名的劍客,竟然會犯下——種新手殺豬才會遇到的問題?總不至于真的就是男人——了三十,就徹底不行了吧?」
「——……我不知。」
魯仁喃喃道。
停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抬頭——了季雪庭一眼︰「等等,你當年……去鄉下幫人殺豬?」
雖然早已知道季雪庭與尋常仙人大不相同,但——個晚上所听所聞還是讓魯仁倍感詫異。
「那個,哈哈,人這輩——總有錢不趁——的時候嘛……」
季雪庭听得魯仁追究其這個,連忙笑了兩聲,迅速地轉移起話題來。
與魯仁交談之間,季雪庭就如同本地人一般,在錯綜復雜的街道中穿行,不多時竟然帶著魯仁直接來到了一條格外氣派的長街之上。
魯仁原本還想多追問季雪庭幾句,可眼前景象映入眼中,竟叫他不由失了神。
沿著長街,支著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無數戲台,每個戲台前面都圍滿了人。
戲台上的燈光,人們——中的燈籠,長街上用于照明的持明燭,幾乎要將——個夜晚照得宛若白日一般璀璨。台下的叫好聲接連不斷,台上的唱腔高昂細長,光影聲色,交織成一片迷離繁華景色,恍惚間簡直讓他想起很多年前,家鄉的元宵燈會。不,便是元宵燈會,也不會有——般景象,而且……
「——些人為什麼都戴著面具?而且——等架勢……是有節慶?在這種時候?」
魯仁踉踉蹌蹌跟著季雪庭一同擠入人群,環視周圍一圈,隱隱察覺到氣氛略微有些不同尋常,不由問道。
不等季雪庭回答,旁邊有人似是听到了魯仁的問題,便格外熱情地插嘴答道︰「哎喲,兩位小哥可是外地人?難怪不知道——們這邊的習慣。最近瀛城附近妖魔侵擾不斷,還有那個什麼,猖,猖……」
「猖神。」季雪庭補充道。
那戴著喜福神面具的熱心人一拍大腿,連忙道︰「對,就是那個猖神,猖神肆虐!听說那可是一只了不得的大妖怪,要鎮壓——妖怪,可不能光只靠著——們城主大人,還得向上天請願,三牲五畜,獻戲犒神,虔誠叩拜,求山神保佑,助城主平定妖害,誅殺那猖神!」
原來,——獻戲犒神,請求保佑,正是這青州本地的舊日習俗。
要說緣由,大概是因為青州自古以來便地力貧瘠,百姓困苦。許多人只靠著家中一畝三分地活不下去了,便得外出找活干——其中,運道好些的便在中原其他郡縣與人為奴為婢,倒霉點的,便只能為娼為妓,至于中不溜的,沒得別的活頭,也就只能唱戲雜耍,半賣藝半乞食——般過活。
久而久之,——青州人氏中,竟然大半都善于唱戲雜耍,同樣的,也都是從骨子里喜戲,什麼皮影戲,傀儡戲,青州戲……甚至就連祭神請命,也都與它處不太一樣,拼的不是那祭禮豐厚與否,而是獻到神前的戲台。
而眼前季雪庭與魯仁所處的一條長街,正是通往瀛山山神廟的大路——
兩邊的戲台子,也都是特意獻與瀛山山神主的神戲。
「……只盼著山神主看了戲後心中歡喜,能早早發威才好!」
那熱心人還在喋喋不休地禱告,卻不知自己身側兩人,恰好便是正兒八經,根正苗紅的瀛山山神主。
季雪庭與魯仁听著那人解釋,再——面前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熱烈景象,對看一眼,彼此都覺得對方表情十分凝滯。
「——些人膽——還真是大。」
魯仁喃喃道。
季雪庭隨即接口道︰「……青州一地山神主位置空缺百年,——些人卻這里大張旗鼓——般祭拜,只怕早已有邪神侵佔神位,盜取念力香火。」
說到這里,季雪庭話頭一頓,不由自主又——了魯仁一眼——
需多言,兩人腦海里都影影綽綽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來不及多想,季雪庭立即帶著魯仁穿過擁擠的人群,朝著那這條路的盡頭快步走去。
那街道到了末出是沿著山勢一路向上的台階,而台階的盡頭,正是被燈籠,戲台照得燈火通明一片燦金的瀛山山神廟。
只不——,——一晚上的神祭,倒像是把整座瀛城之人都吸引到了——里。
便是季雪庭與魯仁再著急,步子也是怎麼都快不起來。
兩人正努力往前擠著,耳畔忽然傳來幾聲熟悉的呼喝——
「雪君!」
「慈郎!」
魯仁腳步不由一滯,下意識地往那戲台子上望去,正看著兩個寬袍大袖,衣襟大開的男子在戲台上抱做一團。
接著旁白乃是一段婉約滑膩的唱詞,只唱道︰「巫山雲雨深宮中,雪軟蓮深正當時。金泉水暖藕搗霜,化雪為漿到天明……」——
竟然是一折以雪君蓮花為主題,額外拓展了一些特殊內容的……戲。
而圍在那戲台旁邊的人,似也格外多些。唱到格外露骨的段落時,那呼喝之聲也特別高亢激昂。
待魯仁听明白那唱的究竟是什麼,不由嗆咳一聲,險些歪倒。
「豈有此理!傷風敗俗!不堪入目!祭神的戲怎麼能放這種,——種——」
他不由豎起眉毛氣急敗壞地呵斥道。
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便遭了旁人無數白眼奚落。
「外鄉人懂個屁!」
「之前每次上——則戲,——仙壇里的香都燃得比旁的地方都要快,山神——人家他就是喜歡看——種!」
「就是!」
「——們給山神——爺獻的戲,關你們這種外鄉人什麼事!」
……
「你,你們——」
魯仁簡直要被這些——知鄉民氣得額頭上青筋直冒,正要開口大罵時,旁邊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他。
正兒八經天庭冊封的山神——爺一臉苦笑,連聲道「算了算了」,就這麼把暴跳如雷的魯仁強行拽出了人群。
「季仙友!你——他們!——,——像話嗎?!真是不可理喻!」魯仁依舊處于暴怒之中,忽然間看到季雪庭,不由皺眉,「——可是在胡亂編排你與……相關,而且還是這等下流唱詞,就這麼大庭廣眾地演出來,你不生氣?」
季雪庭神色一片淡然。
「——有什麼好氣的,——非是凡人依照他們所思所想,以舊事為托,抒情話意而已,說是雪君蓮華,可那又與——有什麼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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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季雪庭忽然微微一笑,又道︰「再說了,雪君也好,蓮華子也好,早就在三千年前,就已經死了。」
「可……」
魯仁本能地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一對上季雪庭如今神色,那些話不知為何,全部哽在了喉頭,說不出來了。
偏生就在此時,隨著兩人前行,又路過了一座新的戲台,上面唱著的戲文听上去,竟還是與雪君蓮華相關。魯仁听到熟悉的名字夾雜在唱段之中,差點頭皮都麻了,然而再細听一番,他不由松了一口氣——回總算不再是唱那等傷風敗俗的東西,唱的乃是蓮華子怒斬戾太——的故事——
戾太——不巧正是三千年前宣朝最後一位太子,同時也是季雪庭的親生哥哥——
人在民間,——論是名聲還是名氣,自然都遠不如悲情戀愛故事主角。事實上,在傳說中他就是個狼心狗肺,陰沉殘忍,不擇手段的大惡人。國破家亡之時,他率先丟下了柔弱美麗的弟弟雪君自己先行逃了,不——他之後被蓮華子以神通緝拿,強行壓入了祭天台,千刀萬剮之後淒慘而死。
……對于老百姓來說,倒確實是一出格外解恨解氣的好橋段。
然而,魯仁回——頭來時,卻發現季雪庭的神色,在那些觀眾的連聲叫好中,微微有些——冷。
緊接著,他便眼睜睜地看著季雪庭袖中倏然飛出了一只搖搖晃晃的紙鳥,直撲那戲台。
紙鳥一頓撲扇之後,那一出戲也不得不在驚叫與慌亂中戛然而止。
「季仙官?」
魯仁滿臉迷茫,好半天才茫然問道。
「你——是生氣了?等等,你先前不是說,那不——是後人編排,與你並無相關嗎?為何你——下又——」
季雪庭收了紙鳥後回——頭來,面上笑容與之前倒是別無一二。
「啊,那個啊,沒什麼,——就是覺得那人唱戲唱得太難听,實在听不下去了而已。」
一邊這樣說著,他一邊慢慢向前走去。
又——了片刻,他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低喃道︰「——哥那個人,確實不是一個好人。若是細數他種種罪狀,千刀萬剮倒卻不為過。不——……」
走過燈光璀璨的街頭,季雪庭的眼神在火光的反射之中,顯現出一抹微妙的懷念神色來。
「他對天下千萬人都很不好,可對——,卻是很好很好的。」
魯仁走在季雪庭身後幾步,窺勘那人神色,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只可惜,他後來便被人殺死了。而他死後,——就再也沒遇到過對我那麼好的人了。」
他听到季雪庭以近乎耳語般的聲音,——比平靜地說道——
時候若是說節哀順變,似也有點兒不太對勁?
魯仁正冥思苦想該說些什麼,就見著季雪庭腳步忽然一頓,一道青光自身後一掠而出,直直指向他們身後。
「什麼人?!滾出來!」
季雪庭轉過頭望向身後,肅然喝道。
……
……
……
「雪庭哥。」
片刻之後,才有個看上去無比孱弱蒼白的聲音,踉踉蹌蹌地從轉角出走了出來。
宴珂站在他們身後,面無血色地望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