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自從兵部侍郎之後, 輕易沒人再敢請賀眠吃飯了,對此不僅林芽覺得高興,就連皇上也甚是滿意。
皇上跟鄒大學士說, 「賀眠不愧是朕從一——始就看中的人。」
這幾年就完全沒讓她失望過。
賀眠辦事能力極強, 又不跟旁人打交道,哪怕有上趕著巴結的,也總能因為各種原——在她那兒踫一鼻子灰。
這種人就適合當孤臣, 將來把皇女皇孫女教給她完全放心。
先前皇上故意讓鄒大學士勸賀眠多學學如何為人處事, 實際上是對她的考驗。
賀眠要能力有能力,這種人要是再善于交際處事圓滑, 皇上對她最多只是欣賞,卻完全做不到信任跟喜歡。
通過周侍郎請客吃飯這事,皇上是徹底放下對賀眠的那點顧慮, 毫不保留的培養重用她——
結束兵部的事情之後,皇上又找各種借口跟理由分別送賀眠去了吏部刑部, 最後是禮部。
賀眠這三年里, 幾乎沒怎麼在翰林院的椅子上坐過, 偶爾矯情一把的時候, 說自己還挺懷念午後陽光下在樹蔭底下給那群小侍書說書的日子。
但那種輕松悠閑的日子, 現在怕是沒了。
她能感覺到皇上想讓她熟悉六部的運作流程, 掌握各方面知識技能的意圖,——以學的格外認真, 每次任務結束都會總結出很多東西出來。
連陸霖都禁不住感嘆, 說幸虧朝廷沒有農部, 否則賀眠從那兒回來肯定能出一本《公豬的產後護理》以及《論如何養肥一頭豬》。
賀眠去刑部跟工部還好,總能跟算學沾點邊,最讓人疑惑的是她被派去禮部。
按理來說禮部負責朝廷的各種慶典跟大小活動, 是擅長文學的人去的地方,完全用不著數字,賀眠一個修算學的,去那兒干嘛?
听到這兒禮部尚書搖頭笑了,手背在身後問大家,「賀學士是什麼出身你們可還記得?」
有人月兌口而出,「那當然是狀元出身啊!」
當年她打馬游街的時候幾乎是萬人空巷,多風光啊,誰能不記得。
正因如此,她才進的翰林院。
說完那人自己先愣了愣,恍然點頭,「對啊,賀學士可是狀元出身!」
「現在知道她為何能來禮部了吧,」禮部尚書說,「她這些年一直忙于算學,倒是讓人忘了,賀學士可是正兒八經的狀元出身,文學功底並不差。」
當年就是她奉旨引賀眠進宮,——為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之中,就數賀眠最為年少,——以禮部尚書還多看了她兩眼,對賀眠印象挺深。
誰成想一晃五年過去,當初那個年輕狀元如今已經成為當朝學士了。
是的,賀眠現在已經從正五品的直學士升為正三品的學士,離她老師鄒大學士越來越近了,甚至有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意味。
要知道,賀眠如今也才剛二——出頭啊!
她年紀輕輕就爬上這個位置,這是朝中多年來都沒出現過的事情。
之前還有人覺得賀眠升官升的太快了,免不得眼紅嫉妒,想找點小毛病在皇上面前給她上點眼藥。
奈何賀眠為人耿直,辦事認真,她看起來得意又膨脹,可真做起事情來的時候,卻是精細又踏實,半點錯處都沒有。
要說私生活方面,那就別提了,人家家里就一個夫郎,還是皇上親封的縣主,連個側室都沒有,與其說賀眠私底下亂來還不如說豬能上樹更可信點。
就這樣一個人,大家聚起來挑她毛病,挑到最後只剩一條:
不會變通,朋友少,為人處事能力極差!
可賀眠站在她那個位置上,根本就不需要變通,現在該是別人變通自己去迎合她,而不是她趨炎附勢圓滑世故。
至于朋友少,處事能力極差,這兩條在絕對的能力跟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通過圓滑交際處來的朋友,只能是錦上添花,根本做不到雪中送炭。
與其跟她們相處浪費時間,賀眠覺得還不如替她家芽芽寫本《種花指南》更靠譜。
賀眠奉旨去禮部那天,禮部尚書再次引她進門。
禮部大小官員全都站在院子里,——賀眠見過。
宋榮跟沈蓉笙也在其中。
幾年過去,宋榮已經升至從五品,而沈蓉笙則是從六品。
那次太君後壽禮沒辦好,停職反思數月,對于沈蓉笙來說還是挺傷的,尤其是再次返——禮部之後,旁人看她的眼神也帶著譏諷,以至于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人跟她來往。
如今沈蓉笙已經成了家,娶的是正四品祠祭郎中的兒子,也——為她,才能得以緩慢晉升。
要問沈蓉笙喜歡她現在的夫郎嗎,沈蓉笙可能自己也說不清,對方長得並不如陳雲孟好看,但是給她生了個一兒一女,一家四口日子過的很是平淡,如井里面的水一樣,沒有任何波瀾跟趣味。
有時候沈蓉笙夢中偶爾還能看見那雙明亮帶笑的杏眼,夢醒總會恍惚許久。
她現在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當初對陳雲孟存在利用之心的——時,有沒有那麼一丁點的心動。
可現在提這些全都已經晚了,對方跟著陳夫子陳夫郎回了蓮花縣,——她徹底斷了聯系。
自從她上——從婁府甩袖離開之後,沈蓉笙算是自己斷了這份師生情分,如今也沒有臉面放不下尊嚴去跟陳夫子主動聯系,自然不知道如今陳雲孟是否已經嫁人。
官場沉浮三四年,經過那麼多的人情世故,沈蓉笙到現在才意識到當初的自己太過于輕浮年少,做的事情也不理智。
如果能重來一次,她定然比之前更能忍耐,不會——為小小的挫敗就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跟陳夫子婁夫子撕破臉皮。
如今沈蓉笙抬頭看著那個站在台階之上連禮部尚書對她都要恭敬幾分的人,原先的嫉妒到差點發瘋的心思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然改變,成了如今的羨慕。
在官場里待的越久,沈蓉笙就越是羨慕賀眠。不是羨慕她升官,而是羨慕她那份對誰都不改的初心,堅持做自己。
沈蓉笙覺得,哪怕她跟賀眠顛倒過來,如果她是正三品的學士,賀眠只是個小小的從六品,賀眠都能活的比她這個正三品的學士還要——心自在。
她看賀眠的時候,賀眠目光掃過來,也在她身上短暫的停留一瞬。
跟她視線相對,沈蓉笙神色不自然的低下頭,頭回對著以前覺得不如自己的人生出羞愧跟自卑的心理,有些無地自容。
賀眠的一舉一動旁人都觀察的仔細,見她多看了沈蓉笙兩眼不由記在心里。
隨後賀眠入正廳休息的時候,有人就問她,「听聞您以前是鹿鳴書院的?巧了,我們這兒的沈蓉笙沈員外郎也是,還跟您是同一屆的進士,不知您可有印象?」
賀眠跟沈蓉笙當年都在婁夫子家里住過好長一段時間,兩個人認識但關系並不太好並非是秘密,這會兒這人就是想試探賀眠的意思,想拿沈蓉笙——刀來討好她。
來之前鄒大學士就跟賀眠說過,禮部是六部中最為難待的一部,倒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麻煩,而是人際關系相處復雜。她們說話彎彎繞繞,講個半天都不知道想說什麼,得費心思去猜,否則容易掉進她們的語言陷進里面。
皇上之——以安排她最後才來禮部,就是因為這個原。
這會兒對方就——著賀眠的——答呢,如果她說不熟悉,那沈蓉笙往後的日子,至少賀眠在禮部的時候她都不會過的太舒坦。
說實——,賀眠還真沒听出來這里面的深意,听到有人問,也很自然的——答,「認識啊,那是我師佷女,不止她,還有今年剛——京的李綾,也是。」
她老氣橫秋的感慨道,「別看我年齡不大,其實都是當師姑的人了。」
歲月催人老啊。
對方,「……」
跟她聊天的這個其實今年都四——了,猛的听賀眠這幅語氣說這——,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干巴巴的說,「是、是啊。」
人家二——多歲不僅官居正三品,而且還是當師姑的人了,尤其是師佷女李綾今年回京就是正四品,——為在任時政績好,明年可能還會往上升一升。
跟她一比,自己四——來歲還在禮部打轉,家中子佷女們個個不爭氣,親的表的堂的全是糊不上牆的爛泥,越想越扎心。
就這,年輕氣盛前途無量的賀眠已經感慨起來歲月無情了,讓她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她怎麼就不吃兵部侍郎的教訓呢,非得上趕著跟賀眠搞這些花里胡哨的,然後自取其辱。
有了她的教訓在先,反正賀眠在禮部過的還挺舒心,完全沒有鄒大學士說的那種彎彎繞繞的語言陷進。
也——為賀眠的無心之舉,從賀眠到禮部後就戰戰兢兢,一直擔心自己被針對的宋榮跟沈蓉笙倒是逃過一劫。
宋榮為人圓滑,正因為辦事討喜這才升的很快。
她本來都想好了,如何賀眠非要揪著她曾經差點逼親林芽跟她使絆子,那自己怎麼著也要咬下她的一塊肉來!
再說當年那事,她逼親之後也得到了應有的下場,鎮國公府名聲一落千丈,連帶著宋安都沒能高嫁。
宋榮這些年忙著擔起自己世女的責任,早已不——沈家打交道,完全是躲著她們走,就連先前沈家老爺子去世都只是禮節性的派人過去吊唁,自己都沒敢親自去。
賀眠如果小肚雞腸蓄意報復,自己不好過的時候,也不會讓她舒坦!否則——她爬的更高之時,自己跟鎮國公府怕是更難立足。
宋榮都做好打算了,賀眠是頭——來禮部,哪怕她狀元出身也不懂禮部里面的這些彎彎繞繞,她跟沈蓉笙大本事沒有,但小算計還是能用的!
賀眠要是對兩人動手,那就是替自己織網。反正如今勢頭正旺的是賀眠,宋榮這個幾乎光腳的不怕她這個穿鞋的!
誰成想兩人嘀嘀咕咕謀劃半天,人賀眠根本沒注意到她倆。賀眠在禮部的時候,她倆就跟往常一樣,也沒人說要故意刁難。
到這時候宋榮跟沈蓉笙才恍然明白,這才是賀眠真正的處事風格,而她們腦子里構想出來的那個會蓄意報復的賀眠其實是她們自己狹隘的心理折射。
就賀眠那個直白又坦率的性子,一般有仇當場就懟回去了,哪里會借用別人收拾她們。
可能對于賀眠來說,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了,不值得一提。只要現在不去她面前跳腳,賀眠就會無視她們,根本不會蓄意為難,更不會以站在高位垂眸俯視羞辱她們為樂。
如此想想,跟這種人打交道還真的是挺好的。
宋榮自嘲的笑笑,覺得到頭來不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正因為賀眠的這個性子,她在禮部還真就沒怎麼踩過麻煩。
賀眠——去的時候跟鄒大學士和陸霖感慨,「禮部可比刑部舒服多了。」
沒有案件,沒有驗尸,更不用看那些刑具,每天過著養老的日子。賀眠覺得她都不是去外派干活的,而是去體驗節日氣氛的——
為當時正逢正月——五,禮部張羅元宵宮宴,處處都是花燈擺件,賀眠可真是長了見識,走的時候還親自跟別人學著扎了個花燈,給芽芽提回去。
賀眠提溜著手里精致的八角花燈說,「如果有機會,我下次還想去禮部。」
鄒大學士,「……」
鄒大學士總覺得賀眠跟別人不一樣,她跟皇上都覺得難纏的禮部,怎麼到了賀眠這兒就變得極為簡單了呢?
還是陸霖懂賀眠,听完她的——哈哈大笑起來,緩緩搖頭,說了句意味深長的——,「——為她是賀眠啊。」
賀眠之——以能過的如魚得水,主要還是因為她是賀眠,要是換個人,從禮部出來不月兌層皮也得身心疲憊。
舉個不恰當的比喻,禮部里頭的那些算計跟心機就像山腳下鋪滿的荊棘叢一樣,路過的時候總是避不可避。
而賀眠則是山體滑坡滾下來的泥石流,她從上面下來的時候可不管你是荊棘還是絆腳石,通通碾過——
過之處,皆是平坦的泥土,——以不存在麻煩。
鄒大學士,「……」
要是這麼解釋,那她就不覺得奇怪了。
鄒大學士覺得陸霖不愧是修雜書的,語言直白,比喻的簡單易懂。
兩個人原先的關系就跟貓和老鼠一樣,陸霖總是躲著鄒大學士,這幾年倒是因為賀眠的關系,這對曾經的師徒難得和解。
鄒大學士慢慢理解陸霖的追求跟她喜愛的東西,不再一味的說教,畢竟跟賀眠打過交道的,再看其余孩子,總會覺得順眼那麼幾分。
賀眠交完差之後,提著花燈回家了。
這個花燈她扎了足足半月有余,失敗了好多次,還是老師傅手把手教了幾遍才學會的。
花燈有八個角,每一個面上都是副賀眠自己畫的簡筆畫,都是q版芽芽的模樣。
她畫的時候神色笨拙青澀,動作卻認真專注。連成親幾——年的老師傅都說賀眠對夫郎的態度完全不像有過孩子的人,倒是像剛在一起黏糊的時候。
這個八角花燈最神奇之處還不是賀眠親手畫的畫,還是點亮里面的蠟燭之後,花燈里面的八張畫會跟著活靈活現的動起來。
比如那張原本靜態的澆花圖,現在變成了動態的,能看到芽芽在動作反復澆花,水點滴下去以後,花骨頭就綻開了。
要麼說是古人智慧,賀眠要不是自己親手做的燈籠,也不相信還能這樣!
她提著燈籠——家,準備晚上給芽芽看。
賀眠進府的時候,賀畫也在家。
賀畫今年已經五歲,去年就到私塾念書了,最近是因為八月——五書院放假,才閑在家里。
她正趴在院子中的石桌上練字,抬頭的時候看見賀眠提著個精致漂亮的燈籠進來,眼楮瞬間亮起來,脆聲喊,「娘!」
賀畫盯著賀眠手里的燈籠看,從心底發出感嘆,「這個好漂亮!」
娘親難得想起來她還是個孩子,過節的時候也是需要燈籠的。賀畫有點感動。
「好看吧!我親手做的!」賀眠得意極了,抬手模了模賀畫的腦袋,迎著她期待的目光說,「你爹肯定喜歡。」
賀畫,「……」
賀畫調整了一下表情,揪著手指頭,眼巴巴的看著那個燈籠,說,「別人家的小孩子的元宵節都有花燈的,我也不是非要一個跟爹爹這個一樣好看的花燈,隨便什麼樣的,只要是娘送的,我就很——心!」
她滿臉寫著「小棉花特別不貪心」。
「放心,你可是娘的寶貝,怎麼可能沒有燈籠呢。」賀眠讓身後的翠螺把給賀畫買的花燈提過來。
如果沒有賀眠手里的花燈做對比,賀畫可能還覺得自己手里的這個四角花燈還湊合,但是見識過更精致好看的八角花燈之後,她手里的這個就顯得單調的不能看了。
很明顯她這個是在街上隨意買的,而母親手里的那個是她自己費心做的。
賀畫這時候還沒覺得太難受,直到夜幕降臨,兩個花燈同時點亮,父親手里的那個突然轉動起來!
甚至上面的小人也都變活了!!
兩個花燈放在一起對比,自己手里頭的這個仿佛就是路邊螢火蟲踫見了頭頂的大月亮,簡陋到根本沒眼看。
賀畫這才覺得崩潰。
她委委屈屈的問賀眠,「娘下午還說畫畫是您的寶貝!」
賀畫指著林芽手里的花燈,「您就是這麼對待自己寶貝的嗎!」
林芽聞言心虛的別開視線不看女兒,免得一時心軟沒忍住當著賀眠的面把花燈遞給女兒。
他雖然佯裝看向別處,可還是留了只耳朵听母女兩人說。
賀眠蹲下來看著賀畫光打雷不下雨的小臉,安慰她,「你當然是娘的寶貝了!」
還沒等賀畫質疑兩個花燈不一樣的時候,就听賀眠理直氣壯的表示,「但你爹他是我的心肝啊。」
人沒有寶貝還能活,但要是沒有心肝可不行。
賀畫,「……」
她竟然想不出反駁的——來!
旁邊偷听兩人說——的林芽耳廓寸寸發紅,燙的臉頰變成緋色,只覺得手里的花燈比剛才還要好看,上面的每一幀動作,都是賀眠對他的愛意。
她雖然不說,但都表現在了日常中。
林芽決定將這個花燈好好的收起來,以後每年正月——五元宵節都拿出來看看。
至于女兒——
待會兒多喂她吃點元宵吧。
這個春節過後,朝廷聖旨下來,不出任何意外,賀眠被封為太傅,掛職翰林院大學士,入太學院任職。
從此,賀眠——始她當老師的日子,將算學發揚光大,如此一過就是幾——年。
往後數百年里,只要有人提起算學,必先想到的就是賀眠。
畢竟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用點燈熬油算題算的絕望崩潰!
這都是什麼腦子能想出來的題?怎麼這個跟那個數組在一起,就變成了她完全看不懂的樣子?
听說這題還是當年賀太傅出給太學院里那些小皇女的,反正皇女們能不能解出來她不知道,但是對于她來說,如果需要琢磨出題意圖的——:
那能想到的只有一個——
賀太傅可能想讓她「死」!
畢竟像賀眠那樣的人,數百年來也就只有她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