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職反思?
沈蓉笙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面如白紙,身形搖搖欲墜。她熬燈苦讀多年才考中的進士,如今竟得了個停職反思的下場!
偏偏這事她還怪不著旁人, 沈蓉笙要機會, 婁夫子給她機會了。侍郎把辦壽禮的重任交給她,完全就是看在婁夫子的面子上。
奈何她自己沒把握住,那群人根本不配合, 這才使得壽禮進程毫無進展。
這宮使是太君後身邊最受重用的人, 她的話完全頂得上侍郎的話。
耽誤壽禮進程,停職都是輕罰了。
等宮使走後, 侍郎深深的看了一眼沈蓉笙,也沒說什麼重話,只道, 「先回去休息吧。」
就她如今這個狀態,的確不適合再跟進壽禮的工作, 至于晉升, 這幾年怕是都別指望了。
這事沈蓉笙自己都沒辦法接受, 更別提告訴陳夫郎跟陳雲孟了。她從禮部離開的時候, 听見背後之人全在議論:
「听說沈蓉笙跟賀修撰是同窗好友呢, 按理說都是從小地方來的, 怎麼能力差距那麼大。」
「什麼賀修撰,人家現在可是直學士。她出的書我——看過, 你別說, 寫的——真不錯, 都是很實用的東西。」
「要麼說人得有自知之明呢,有多大的能力才攬多大的責任,否則遲早要出事。」
沈蓉笙連自己怎麼回去的都不知道, 頭腦中一片空白,——有思緒跟團漿糊似的攪拌凝固在一起,根本沒辦法繼續思考。
她不該是這樣的,她自幼聰明,是所有夫子眼里的好學生,將來肯定要入住翰林——大官的。
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從童試開始,一切好像都變了,她精心算計的——有計劃全被一個叫賀眠的人打亂。
她憑空竄出來,像是活在陽光下,坦然又自信,渾身閃耀著光芒,將站在陰影處的自己完全比了下去。
沈蓉笙不服氣,認為她缺的只是個機會,並不認為賀眠比自己優秀多少。
可如今機會送上門來,她卻沒能接住。
再反觀賀眠,從修書跨行去修橋,難度並不比她小,怎麼她就能成功呢?
是鄒大學士幫了她,——是工部尚書背地里替她掃平障礙?肯定是這樣的。
而她之——以失敗,是因為別人不配合,是禮部侍郎沒替她約束手下。
沈蓉笙到這——兒依舊不肯承認或者是不願意承認賀眠比她優秀。
她被停職的事情侍郎肯定——告訴婁夫子,只要婁夫子知道,陳家三口肯定也是瞞不住的,到時候再說給賀眠听,那就相當于全京城都知道了。
這——感覺比停職反思更讓沈蓉笙感到絕望。
婁夫子讓人請她去婁府的時候,沈蓉笙就跟具行尸走肉似的,每一步都走的艱難,外頭明明是初夏暖陽,可她卻仿佛身處寒冬,感受著來自于四面八方的冷意。
沈蓉笙到的時候,婁府正廳里坐著婁夫子跟陳家三口,以及賀眠和林芽。
賀眠今天過來就是單純來看熱鬧的,自備花生米跟林芽坐在旁邊,打算看看沈蓉笙——有沒有救。
「蓉笙,」陳夫郎擔憂的看著她,上前輕聲詢問,「沒事吧?」
沈蓉笙的狀態太差了,讓人看了忍不住擔心。
沒事?怎麼可能沒事!
她停職的事情這些人不是都知道了嗎,又何須惺惺作態的來再問一遍。
陳夫郎說的不過是句尋常的關心話,可這——兒落在沈蓉笙耳朵里全成了嘲笑跟譏諷。
她扯了扯臉皮,最終——是沒能笑出來,低頭跟婁夫子說,「我沒能把壽禮的事情辦好,請您責備。」
「責備就免了,通過這事你也算是得了個教訓,先反思一段時間,想清楚錯在了哪兒再回禮部。」婁夫子擱下手里茶盞,看向沈蓉笙,「你現在總算該知道這世上沒有捷徑了吧?」
哪怕是通天路,也得先走路才能通天。
沈蓉笙不置可否,垂眸站在原地。
陳夫郎到底是心疼孩子,側頭看向陳夫子,示意她替沈蓉笙說兩句話,給她個台階下。
陳夫子眉頭緊皺,最後嘆息一聲,「如今只是停職反思,不算什麼大問題,回頭只要肯踏實學習認真辦事,過幾年總能得到提拔的可能。」
她說的輕描淡寫,過幾年,人生有多少個幾年?萬一晉升不了呢,豈不是一輩子都沒有出頭的機會。
年紀輕輕的做個主事——好,難道等她將來四五十歲,——要在主事這個位置上做下去嗎?豈不是被新人笑話死。
沈蓉笙手指緊攥,胸口像是憋了團火氣,後悔去求陳雲孟幫忙了。
要是沒有壽禮這檔子事,自己如今也不至于這麼難堪。
婁夫子完全不知道沈蓉笙在想什麼,念在她也在自己府上住過一段時間,就多嘮叨了兩句,「你——年輕,做事情不能眼高手低,多跟別人學學。」
婁夫子說的這個別人其實是指禮部里的那些有經驗的前輩,可沈蓉笙卻想的更多。
「跟誰學?跟賀眠嗎?」沈蓉笙原本木訥的站著,直到听見這句話眼楮才動了動,余光瞥著賀眠,笑了,「跟她學,跟她學什麼,她有什麼值得我學習的?」
賀眠,「?」
賀眠完全沒想到看熱鬧能看到自己身上,頓時覺得嘴里的花生米都不香了,立馬挺直腰背,「跟我學怎麼了?我那麼優秀,值得你學習的地方可多了。」
「優秀?」沈蓉笙像是听了什麼笑話,「論文章詩賦,我哪樣不如你?」
「論努力刻苦,你又比我多付出了幾分?」
「我之——以落得今天這個局面,徹頭徹尾的輸給你,全因為你運氣比我好。」
要是沒有陳夫子,就賀眠的那手爛字能考上秀才?如果她沒考上秀才,就不——遇到後來的婁夫子,也不——像現在這樣有機會跟著鄒大學士學習,以及認識伯爵侯府的嫡次女甚至得到皇上的重用。
賀眠能有今天,全是有人相助。
再看看她,從頭到尾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沈蓉笙將不滿全都說了出來,「如果——初婁夫子收的關門弟子是我,我定然要比你做的——優秀!」
她的一番話听的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賀眠更是眼楮睜圓,直呼好家伙。
沒救了,埋了吧。
感情她所有的努力跟刻苦,到了沈蓉笙眼里全成了好運氣。
陳夫郎也是目露驚詫的看著沈蓉笙,懷疑這——是他認識的那個蓉笙嗎。
怎麼短短一段時間,竟跟完全變了個人一樣?
要陳夫郎說,失敗了不要緊,被停職反思也沒什麼,畢竟年輕——有機會,誰也不——說看不起她。只要忍上幾日等風頭過去,誰——揪著她那點事情不放?
可沈蓉笙現在完全把過錯全推在別人身上,根本沒想過自己停職的原——是什麼。
「蓉笙,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對不對?」陳夫郎說,「你就只是太難過了,才一時口不擇言。」
沈蓉笙攥緊拳頭沒說話,婁夫子目光沉沉的看著沈蓉笙,「她說這話不是一時沖動,分明是積怨已久。」
「你這是把自己不成功的責任全推卸給了別人,你有今天這個局面,難道不該自我反思嗎?」婁夫子見過太多沈蓉笙這樣的學生,微微搖搖頭,目露憐憫,「你現在還年輕,有無限的機會跟可能,若是你抱著如今這個怨懟的心態,用嫉妒的目光盯著身邊比你優秀的人,不想著自我提升,那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成就。」
「至于你說的我為何收賀眠為徒,主要是她幫我破解了我的一個小心結,你若是願意,也可以試試。」婁夫子讓人把——初賀眠解開的九連環拿出來,「我給賀眠一個半時辰解開——,如今給你兩個時辰,只要你能解開,我親自替你找關系讓你——上禮部侍郎都行。」
婁夫子攔住想要勸她的陳夫子幾人,語氣淡淡的示意沈蓉笙,「你解吧。」
面前的九連環一環連著一環,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沈蓉笙沒玩過這個,想著既然賀眠可以,那自己也行。她先是不信邪的擺弄了一——兒,結果逼的滿頭是汗,依舊沒模著任何門路。
兩個時辰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等時間到了的時候,沈蓉笙連一環都沒解開。
這是婁夫子給她的第二個機會了。
「賀眠肯定也不。」沈蓉笙覺得這——難度的九連環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解開,這純粹是婁夫子現想出來為難她的。
眾人看向賀眠,賀眠嘖了一聲,跟沈蓉笙說,「你何必自取其辱。」
她將九連環拿過來,——為有上回的經驗,這次解的相當容易,手指翻飛,環環踫撞,叮當作響。半個時辰都沒到,賀眠就當著沈蓉笙的面,輕輕松松的將環打開。
賀眠把最後一環解開,拿給沈蓉笙看,微微挑眉,「瞧瞧,這就是為什麼我能當師姑,而你只能是師佷女的原。」
她憑實力——長輩。
不可能!
沈蓉笙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氣,險些沒站穩,眼楮直直的看著那個九連環,依舊不願意相信,「你們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看她這個模樣,不管旁人怎麼解釋,賀眠怎麼證明,沈蓉笙都認定了她靠的不是真本事。
林芽听到這——兒都听出了脾氣,疑惑的輕聲詢問,「讓你承認自己不如姐姐就那麼難嗎?勇于認同比你優秀的人,這也是一——能力,連芽兒都懂的道理,你為何想不明白呢?」
賀眠能練出一手好字,除了申夫子跟陳夫子盯的緊之外,——有她自己的熬夜苦練。
那段時間賀眠恨不得睡覺都抱著字帖。
來到京城後,沈蓉笙每晚熬到什麼時辰,賀眠又熬到什麼時辰?這期間她——陪陳雲孟出去過無數次,在沈蓉笙往陳雲孟身上下功夫的時候,賀眠全在學習。
這就是差距。
「芽芽你跟她講這些沒有用,她听不進去。」賀眠已經熟練的掌握如何刺激原女主的方法,她走到沈蓉笙面前,嘆息一聲跟她說,「事到如今,師姑我也就不瞞你了。」
賀眠表示,「我就是運氣好。」
既然沈蓉笙不願意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連著兩次都認不清自己的真實水平,覺得賀眠純粹就是運氣好,那賀眠就讓沈蓉笙如願以償。
她就是靠運氣得到今天所有的一切,沈蓉笙就是運氣不如她,能怎麼辦?咬她嗎?——不是自己氣自己。
賀眠說,「我先是輕而易舉的得了秀才,後又簡簡單單的拜了老師,更是隨隨便便考中狀元。」
她嘖了一聲,緩聲感慨道,「你說巧不巧,這天底下怎麼——有的好事全都在我身上。」
說到這里賀眠不由露出愁苦模樣,「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她賀眠就可以,你說氣不氣人。
沈蓉笙差點沒——場被賀眠給送走,——即胸膛重重起伏,臉色難看的甩袖離開。
沈蓉笙覺得賀眠運氣好,如同是為自己失敗找的借口,跟賀眠自己親口承認——是不一樣的。
如今賀眠這麼說,就跟把沈蓉笙最後一層遮羞布給揭開似的,讓她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沈蓉笙這一走,可就相當于跟婁府斷了關系。
陳雲孟沒忍住追了出去,跟在後面喊了好幾聲沈蓉笙都沒回頭。
他氣的扭身回來,杏眼睜圓瞪著賀眠,「都怪你,要不是你沈蓉笙也不——變成現在這樣!」
林芽護在賀眠面前,氣勢絲毫不輸陳雲孟,「姐姐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怪她?難道比沈蓉笙優秀也是一——過錯嗎?若是這樣,那全天下的女人豈不是都該進大牢。」
「你——」陳雲孟氣的伸手指著林芽,他這分明是說——有人都比沈蓉笙優秀。
「雲孟!」陳夫子呵斥道,「把手放下來,我教你用手指著長輩說話了嗎!」
賀眠嫌棄陳雲孟表情不夠委屈似的,——跟著補充道,「就是,怎麼跟你師叔說話的。」
師叔?就林芽也配——他師叔?
陳雲孟看向屋里眾人,居然沒一個替他說話的。他直接被氣哭,撲到旁邊陳夫郎的懷里委屈。
「沈蓉笙能有今天,怪不得旁人,只能怪她自己。」陳夫子看著陳雲孟的背影沉聲說,「我這些年忙于書院,倒是疏忽了對你的教育,才養成你今天這幅性子。」
等這次回去,她定要好好看著陳雲孟,不把他這個脾氣掰過來,她就不算是個好夫子好母親。
陳夫郎拍著陳雲孟的背,抬頭看著陳夫子,想說什麼又沒開口,最後只輕輕順著懷里人單薄的背,柔聲說,「雲孟,咱們回蓮花縣吧,等過兩年你再大些,娘跟爹爹重新給你說門親事。」
「可我就想要沈蓉笙。」陳雲孟低聲哭。
林芽在旁邊輕飄飄的問他,「哪怕她這輩子只是一個小小的主事,你也非她不可?」
只是一個小小的主事。
從七品……
賀眠現在都正五品呢。
陳雲孟遲疑了。
他止住眼淚,眼神閃爍起來,沒有再堅持說要嫁給沈蓉笙。
說到底,他愛的不過是虛榮罷了。
婁夫子看著陳雲孟這個模樣不由搖搖頭,眉心緊皺,準備跟陳夫子陳夫郎好好談談他的事情。
京城對于陳雲孟來說並非是個好地方,不如回蓮花縣去呢,由陳夫子看著,總比好過在這兒。
陳夫子跟陳夫郎收拾了東西,幾日後帶著不情不願哭了一路的陳雲孟返回蓮花縣。
賀眠跟林芽去送的陳家三口,看著越走越遠的馬車,賀眠不由感慨自己的蝴蝶效應太強大,直接把原男女的姻緣都給扇飛了。
要麼說人生有得就有失呢。
沈蓉笙雖然心術不正失去了不少東西,——她極其優秀的師姑卻得到了很多,也算肥水沒流外人田,達到了守恆定律。
賀眠牽住林芽的手,——為今天休息,——挺高興的問他,「想不想去吃好吃的?」
林芽有些心不在焉,扭頭跟她說,「姐姐,芽兒的月事,好像推遲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