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上說的是讓賀眠去工部協助工部尚書修建橋梁, 其實她過去就是畫畫圖紙,負責監工。
猛的瞧見這麼年輕的人過來,工部有些老師傅還不服氣, 覺得她這個年齡的孩子吃的鹽比走的橋還多, 能有個什麼經驗可談。
甚至有人猜測賀眠跟鄒大學士是不是有點什麼親戚關系,否則她怎麼力薦這個小年輕過來?
再不然賀眠家里就跟皇帝處的不錯,這才得了皇上青睞送來工部混個功績好方便她日後的升遷。
總之, 賀眠之所以能來工部, 肯定不是憑借她自己的本事。
工部尚書今年四十多歲,身形高瘦, 臉型偏長,聞言也不多說話,任由賀眠自己去解決。
她要是沒點真本事拿出來服眾, 就算這回自己替她開口解圍,往後數月在工部也根本沒人听她的。
想讓旁人按——你的圖紙干活, 首先得讓她們佩服你願意听你的才行。
工部這群老師傅, 別說修橋了, ——的連宮殿皇陵都修建過, 還真不是拿官威壓壓就對你心服口服的。
干過工程的都知道, 底下的人要是存心跟你耍滑頭, 不是內行還真看不出來——
個不恰當的比喻,對于賀眠這個新到的來說, 就好比強龍對上地頭蛇。
其實賀眠還真就不怕這種質疑的聲音, 要不然怎麼能顯示自己——真本事呢!
賀眠到了工部, 先去實地考察了一番,比如在哪里建橋,當地土質如何, 大概需要哪些材料,以及修橋的師傅年齡多大最擅長哪部分工作,等她全部親自了解過,才開始構圖。
見賀眠坐在工部里面像模像樣的作圖,老師傅們閑聊的時候不由嗤笑,「她就是做做樣子,還能真指望她畫出個什麼東西來?」
「我看也是,听說她是翰林院出身,今年的新晉狀元,讀書還行,指望她畫圖修橋,那是想都不要想。」
「估計就是來咱們工部隨便混個功績,」——人壓低聲音撇撇嘴,「先成為婁夫子的關門弟子,進了翰林院又跟鄒大學士修書,如今得了聖旨來咱們工部,我瞧著她怕是大——來頭。」
「至于圖紙,且等——吧,回頭定然有人畫好了給她送過來,就當是她畫的了。」
賀眠去工部左右不過三五天,里頭已經在傳她是鄒大學士的私生孫女了,甚至有人猜測她其實是流落在外的皇女。
賀眠听的一愣一愣的,虧得她讀書多,要不然還真就相信了。
她們一個個的寧願相信這些離奇的東西,都不相信賀眠是有真本事。
畢竟年輕總要被質疑的。
更何況賀眠生的細皮女敕肉的,一看就沒下過地,這樣的人拿筆桿子還行,拿磚頭卻不行。
賀眠圖紙畫了得——十天,修了——改,改了——修,她分別拿給過鄒大學士——工部尚書看過,得了她們的首肯,才給修橋的師傅過目。
古代的技術水平有限,肯定修不出現代這種復雜的高架橋,但古老的人民——古老的智慧,她們用一磚一石壘建出來的橋梁,雖說美觀程度不高,可卻堅固耐用,實用性極強。
賀眠也是看了好幾個月的書才了解這些,可以說圖紙上的一筆一劃都凝聚——這幾個月以來的知識積累。
老師傅半信半疑的接過賀眠給的圖紙,臉上一副了然模樣。
瞧瞧,她們就說肯定——人給賀眠送圖紙過來,作圖之人絕對是對橋梁甚是了解,這才作出這麼詳細的圖。
工部施工修橋的期間,賀眠都沒辦法回翰林院。她索性就跟這群老師傅一起,頂著秋季的太陽,吹著初冬的寒風,就在工地現場跟——施工。
這圖就是賀眠自己畫的,她了然于胸,基本老師傅要掏圖紙的時候,她都直接指出問題,一次兩次還是巧合,三次四次就讓人驚詫了。
剛開始她們還能說這圖紙是賀眠臨時抱佛腳背的,可越往後她們才越發現這個小年輕,還真——點本事。
光這份吃苦耐勞的勁頭,就是不少三四十歲的官員比不上的。
別說去工地跟——一起干活了,就是搭個棚子她們坐在里頭都覺得不夠舒坦。
更別提賀眠是真對橋梁構建了解甚多,現在再看看那份圖紙,幾個經驗老道的老師傅才品出點不一樣來。
這圖猛的一看像是老手畫的,其實仔細看看還是能發現新手痕跡的。
莫非這圖還真就是賀眠自己畫的?
眾人看向頭頂草帽挽起袖子,站在旁邊監工的賀眠,輕輕抽了口氣。心中不由感慨,果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高過一浪。
中午吃飯的時候,賀眠向來是跟翠螺兩個人坐在一起,今天卻有個老師傅主動坐在她身邊,「給。」
她遞給賀眠一個窩頭,看——她毫不嫌棄的咬了一大口,笑了下,「你這樣的官員,還真不多見。」
「我們本來以為你就會寫寫文章,誰知道你還真懂修橋。」老師傅問她,「你家里原來是干這個的嗎?」
賀眠擺手,「我家就是個賣茶葉的,我這輩子走過的橋的確不多,但耐不住我腦子好使,書看的多,只要是跟數字——關的東西一學就會。」
文能拿筆考狀元,武能畫圖修橋梁,橫批——不虧是我!
老師傅很少見到這麼厚臉皮不要臉張口吹噓自己的年輕人了,大笑起來,覺得賀眠——意思,跟那些文縐縐的表面謙虛背地自大的官員完全不一樣——
一個人開頭,其他人吃飯的時候也都朝賀眠坐過來,听她閑聊,听她說書。
賀眠也跟這群老師傅學到不少書上沒有的東西,還特意讓翠螺帶了紙筆過來記下來,短短幾個月下來,她光自己整理都整理出一小本修橋手札出來。
工部尚書站在遠處,身邊站——鄒大學士。
「剛開始沒人服她,畢竟太年輕了,天天賀修撰自己跟她小廝坐那兒埋頭吃飯,」工部尚書雙手背在身後,側頭跟鄒大學士說,「你再看看現在,每次吃飯她身邊都是一幫子人,儼然成了工地里——受歡迎的存在。」
就賀眠那張不會聊天的嘴,能有這麼多人喜歡她,肯定不是因為會來事,——是全靠她的真本事服眾。
鄒大學士銳利的目光中露出些許贊賞,看——那個擱下碗記筆記的人,微微點點頭。
旁邊的那個老師傅見賀眠記自己說的內容了,頓時來了精神,越說越多,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
賀眠將她們的話精簡凝練後寫出來,還在後頭署上名,準備等日後出書了,稿費按比例分給她們。
這群老師傅——些要的不是那點稿費,——是自己的名字可以出現在書里,這對于她們來說那可是用錢都買不來的榮譽。
更何況跟她們一起修橋的還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翰林院的修撰。
以後回家跟自己的孩子——小輩們聊天的時候,看誰還敢說修橋就是撿磚頭壘起來這麼簡單,她們這些分明也都是學問,能寫在書里被後人學習。
等橋竣工的時候,也都到了來年開春,賀眠任務完成,人卻被風吹雨打操練的糙了不少。
她要走那天,老師傅們可舍不得了,那股子依依不舍的勁兒跟看見賀眠剛來的時候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樣子完全不同。
「等我回頭找人出了書,一人先送你們一本。」賀眠跟大家告別,表示道,「不認字也沒事,找到自己名字就行,到時候拿回去跟人顯擺,咱們修橋的人,也是能在書上擁有姓名的。」
老師傅們都習慣了她這個性子,聞言不由笑起來。她們中還真——不少是半個字都不認識的,但這不妨礙她們經驗豐富。
賀眠將她們的經驗全寫出來,回到翰林院後得到鄒大學士支持,就找陸霖幫忙,讓她把書刊印出來,先給工部人手一份,隨後等賣了錢再分她們稿費。
這段日子賀眠一直忙——跑工地,在家里的時間極少,這會兒好不容易能歇歇了,她就懶在軟榻上不願意起來。
林芽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坐在軟榻邊上,低頭拉過賀眠的手,垂眸看——她掌心里磨出來的繭子,輕輕用指月復踫了踫,心里酸酸澀澀的疼。
他從沒見賀眠吃過苦,只知道她這些日子忙,卻不知道忙成這樣。人瘦了不說,連手都跟——生了繭。
賀眠本來躺在暖烘烘的軟榻上都快睡著了,這會兒迷迷糊糊的醒過來,側頭看——坐在旁邊的林芽,聲音含糊不清,笑嘻嘻的問他,「這是誰家小公子,怎麼長得那麼好看啊?」
「姐姐。」林芽握住她的手看她,眼楮紅紅的,雖然嘴上沒說,可「心疼」二字全都寫在臉上了。
賀眠半坐起來,偏頭親了下他的唇瓣,輕聲說,「離近了一看,原來是我家的芽芽。」
林芽被她弄的臉色一熱,竟——幾分不好意思,眼楮晶亮的問她,「姐姐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些哄人開心的話?」
「這用的——學嗎?」賀眠往里挪了挪,拍拍旁邊的位置讓林芽坐進來,「想到就說了。」
林芽月兌了鞋坐在軟榻上,將身子依偎進賀眠懷里,低頭用圓潤的指尖觸踫她手上的繭子。
賀眠也低頭數,兩只手一共有八個,「這都是勛章。」
她用掌心蹭林芽的臉,好奇的問他,「糙不糙?」
磨砂的感覺,不糙,但是有些癢。
林芽皮膚女敕,瑟縮的弓——背往她懷里躲,軟聲求饒,「姐姐放過芽兒吧,芽兒怕癢。」
賀眠跟發現新大陸似的,用掌心蹭林芽耳根,蹭他脖頸,再往下蹭他腰月復,「這里癢嗎?那這里呢?」
「都癢。」林芽笑——躲她。
沒多大會兒兩個人就在軟榻上鬧成一團,咯咯笑起來。
四月份的時候,賀眠升了官,從從六品的修撰,一躍變成了正五品的直學士。
朝廷仿佛在借——賀眠告訴眾人,算學用的好,不僅能修橋,還能夠升官。
賀眠升官,婁夫子高興的不行,這才短短一年,她就連升兩級,優秀極了。
沈蓉笙當時本來都打算跟陳雲孟定親了,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臉色難看,生生將親事——往後推遲數月。
她給陳夫郎的理由是,什麼時候混出個樣子,什麼時候娶陳雲孟。
怎麼才算混出樣子呢?至少不是從七品。
沈蓉笙本來還嘲笑賀眠在翰林院熬資格難晉升,到頭來賀眠轉眼成了正五品,她還是禮部的一個小小主事。
尤其是最近宋榮利用鎮國公府走了關系,如今已經是正六品了。
前後一對比,沈蓉笙心里如何能平衡?她光想到這些,夜里都輾轉難眠。
婁夫子在京城不是有人嗎,沈蓉笙這會兒才算是真正露出自己的目的,——算利用陳雲孟讓陳夫郎去跟婁夫子說說,給她指條門路。
她要能力——能力,要才學有才學,缺的不過是個機會——已。
要是有了機會,她定然比宋榮比賀眠還要優秀!
婁夫子听聞這事的時候氣笑了,當即反對陳雲孟跟沈蓉笙的親事。
她以前就覺得沈蓉笙功利心極重,自我安慰說年輕人有上進心也是好事,可當這份上進心摻雜了別的東西,開始想方設法走歪路的時候,好事就成了壞事。
「你讓她睜開眼楮去看看,朝廷中——幾個人是平步青雲隨隨便便就能升官的?沒有能力沒有資歷,光想著走關系,她就是成了當朝一品,——能在那個位置上坐多久?」
這會兒她年紀輕輕正是積累經驗的時候,沒有厚積,哪來的薄發?
陳夫郎被數落的頭低下來,心里也不好受。
正巧這時候下人過來說賀眠跟林芽來了,婁夫子斂下火氣,看——陳夫郎嘆息一聲,「這樣吧,這事不如問問賀眠,看她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