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簡直想要大笑出聲。
他這一輩子還從沒有這樣狼狽過, 在最狼狽的時候,他——沒有進過棺材。這幾天他卻日日和棺材呆在一起,坐在里面, 睡在里面,幾乎把這個方盒子變成了家。
作為一個浪子,陸小鳳可是從來沒有家的,第一個家若是棺材盒子, 豈不會讓人笑掉大牙。
花滿樓听見陸小鳳的笑聲,轉過頭去問他, 「——怎麼了?」
胡鐵花已凍得臉色蒼白, 有氣無力道, 「他一定是中了邪, 看見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失心瘋了。」
高亞男就坐在胡鐵花旁邊的棺材——, 裹著屬于胡鐵花的那一件襖子,冷得直發抖,神情卻還是很冷靜,平靜道,「陸大俠是不是想出了什麼月兌困的計劃?」
這四個棺材用麻繩綁在一起, 已經飄了很久, 即使——面的人全部內力深厚, ——難免要堅持不住, 再過上一段日子,他們只怕就要死在海——了。
時間過得越久,胡鐵花就越自責。
他覺得這件事全是自己的錯。他要是沒有去找陸小鳳, 陸小鳳也就不會來到海上,更不要提帶著花滿樓來。
罪魁禍首雖是陷害設計他們的丁楓,事情的源頭雖是高亞男, 胡鐵花卻無論如——不能原諒自己。
他雖恨不得沖到丁楓面前,將他的頭擰下來踢到茅廁——,可現實是,他們似乎馬上就要死在一塊。
想到這——,即使是一向沒心沒肺的胡鐵花,——忍不住悲從中來,掉下眼淚。
就在這時,陸小鳳道,「我笑是確實是因為我們有救了!」
胡鐵花立刻將眼淚收回去,喜道,「真的?」
陸小鳳道,「——們快看,我們右前邊是不是有一條船?」
大家立刻伸長脖子看過去,花滿樓雖目不能視,卻也激動起來。
海上真的有一條船。
胡鐵花道,「真有——的!陸大蔥!」
陸小鳳道,「這正是因為我還沒有放棄希望,所以比——們看到的都要多一點,遠一點。」
花滿樓笑道,「我怎麼不知道——改名字叫了大蔥?」
胡鐵花大笑道,「這是司空摘星為他取的名字!好,現在有船了,我們就快走吧!劃過去要不了多久的!」
陸小鳳也不想和他計較大蔥這個名字,一伸手,就撈起棺材蓋兒來,放了一半入水,拼命劃起來。
胡鐵花也有學有樣,撿起剩下的蓋子,給花滿樓和高亞男一人分了一個,三人跟著動起來。
連在一起的棺材立刻好像樹林——的獵犬,瘋了一般在海上朝船沖來,一副見了獵物的樣子。
這場面又滑稽,又恐怖。
他們當然就是李尋歡見到的人。
這些棺材當然也就是沈百終看見的棺材。
沈百終又想笑,又生氣,盯著船下面的陸小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陸小鳳賠了個笑容,朝他招招手。
沈百終只能去找了一張結實的漁網來,打算用這最快的法子將他們「打撈」上來。
漁網灑下又升起,甲板上很快多了幾條不受待見的魚。
陸小鳳掀開網子鑽出來,一張英俊的臉上已經亂七八糟地粘滿頭發,臉色慘白,衣服帶著一股海腥氣,活像個水鬼。
沈百終什麼都沒有問,只是給他指了指客房的位置。
陸小鳳也什麼都沒有說,奔上前去,狠狠摟住沈百終,好像一條蛇一樣扭來扭去,蹭了他一身海水,才飛快溜走。
沈百終黑著一張臉,給剩下三條魚安排好房間,又拜托水手燒了熱水,才回到船頭。
李尋歡替他掌著舵,看見他回來了,忍不住笑道,「——的衣服怎麼了?」
沈百終道,「不礙事,被雞毛蹭了蹭。」
李尋歡顯然明白雞毛是誰的毛,笑道,「他們怎麼會在這——?」
沈百終道,「我不知道。」
「——還沒有問?」
「陸小鳳身上發生什麼都不奇怪的。」
听到這句話,李尋歡忍不住愣了愣,竟覺得很有道理。
沈百終又補了一句,「——被什麼人陷害,——都不奇怪的。」
這下李尋歡只有苦笑了。
他真的特別容易心軟,——特別容易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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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洗了熱水澡,喝了熱茶,啃了一張大餅,換了身干淨衣服,一推門,就見到了站在外面的沈百終。
這人在海風里吹了這麼多天,倒一點沒變。還是干干淨淨的。
大冬天穿著單衣的人,恐怕——只有他一個。
陸小鳳蹭了他一身海水,沈百終就只有換了件衣服。
換下來的那件衣服,竟被他帶了過來,掛在了陸小鳳的門上。
「洗不干淨,——就把自己當了付船票。」
陸小鳳笑道,「——這件衣服出自大內,賣了——個我——賠不起。」
沈百終道,「沒事,能賠一點是一點。」
陸小鳳模模鼻子,道,「——怎麼會在這——?」
「我要去蝙蝠島。」
陸小鳳道,「這麼巧!我們要去的地方也是蝙蝠島!」
「——又惹上什麼麻煩?」
兩個人一起朝船頭走去,一邊走一邊聊天。
「這樁麻煩是胡鐵花帶給我的。華山派的高亞男來找他,請他去找楚留香來幫忙,這酒鬼找不到人,就來江南找我。」陸小鳳嘆了口氣,喃喃道,「總有一天我要給自己修個秘密基地才行。」
沈百終道,「然後呢?」
「後來我們得知高亞男來找人的原————是華山劍派的清風十三式被人盜走了!」
「盜走它的人與蝙蝠島有關?」
陸小鳳道,「說來話長,我們上了海闊天的船,與幾人同行一起來這個神秘的蝙蝠島,半路卻發生命案,死了好幾個江湖好漢,——破了案,船又破了,陷害我們的少年跑了一干二淨,我們卻只有坐在棺材——保命……」
沈百終問道,「為什麼海船上會有棺材?」
陸小鳳道,「是丁楓那小子送給我們的。我始終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總喜歡給人訂棺材。金九齡就是因為棺材暴露的,這小子——是因為棺材救了敵人的命。」
「——為壞人總喜歡炫耀。」
陸小鳳道,「說不定這——是什麼組織。就好像什麼紅鞋子、白襪子、黑褲子,——許還有木棺材?」
這人只怕魔怔了。
沈百終雖沒有再說話,陸小鳳卻知道自己的話他一定會認真听,趁著還沒有走到船頭,又說了許多有的沒的,——不知道是生怕他記起衣服的事來,還是怕他錯過蝙蝠島的情報。
船頭坐著李尋歡,胡鐵花和花滿樓也在,除了還在洗漱打扮的高亞男,人已經到齊,此刻正聚在一起烤火。
胡鐵花見沈百終來了,眼楮一亮,大聲道,「這次真得謝謝——,要不是遇見——,我們只怕就要死了!」
李尋歡裹著帶上船來的貂裘,手——捧著一杯熱茶,慢慢喝著,好像一個地主家的老太爺,一邊听花滿樓說話,一邊微笑點頭。
他們兩個好像非常合得來。
一個出身官宦世家,一個出身巨商之家,受到的教育本就差不多,再加上性格志趣相投,哪怕是第一次見面,只怕——可以熟悉得就像很多年的老朋友。
胡鐵花道,「我已經听李尋歡說了,——們也要去蝙蝠島,對不對?」
沈百終道,「嗯。」
胡鐵花問道,「——們去那里,是要干什麼?」
沈百終道,「抓人,查抄,殺人,辦案。」
「我們的目的好像差不多。」
陸小鳳道,「差遠了。」
胡鐵花瞪著他,怒道,「就你有嘴,就你會說。」
陸小鳳笑著坐下,「——不用擔心沈百終會將我們拋下,去到那里以後,什麼事都可以解決的,這事一解決,高女俠肯定會對你佩服得五體投體……」
胡鐵花漲紅了臉,道,「呸,我和她,我和她是朋友,——想些什麼東西!」
陸小鳳道,「好東西。」
「——的蔥腦袋——只有水。」
沈百終把胡鐵花放在桌上的酒移開,確保它離李尋歡足夠遠,才道,「不久前,我們剛剛遇到金靈芝。」
陸小鳳叫道,「金靈芝?」
「嗯。」
一想到金靈芝,陸小鳳就頭皮發麻,忍不住問道,「她做了什麼事?」
「她殺了原東園,然後逃走了。」
陸小鳳想了想,「原東園?是不是無爭山莊的莊主原東園?」
「對。這艘船本是他的。他去蝙蝠島,就是為了為他的兒子尋一本能恢復視力的秘籍,或是一副能重見光明的良藥。」
陸小鳳眼前一亮,忍不住看向花滿樓,怔了片刻,又立刻把頭轉回來,失望道,「蝙蝠島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李尋歡突然道,「不錯,這事本就是原莊主一廂情願罷了。」
他繼續道,「我們能知道去蝙蝠島的路,就是因為原莊主給了我們海圖。」
陸小鳳本來在听李尋歡講話,听著听著,腦子——的線索就排起隊來,挽著手叫他好好想。
「。金靈芝怎麼會能殺得了原東園?難道她練了什麼絕世武功?莫非她和原東園很熟?」
李尋歡贊許道,「她並沒有練什麼了不起的武功,原——想必是後者。」
「可是她為什麼要殺原東園?」
「——許她不想讓別人去蝙蝠島。」胡鐵花插嘴道,「我要是蝙蝠島的主人,絕不會讓沈百終到那里的。」
陸小鳳道,「可是沈百終已知道海圖,殺死原東園並沒有什麼用……」
李尋歡道,「我們之前對外說的是有一個去過蝙蝠島的水手在船上。」
胡鐵花拍手道,「這就對了!——看,她……」
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就算是這樣,她也該先殺水手才對!殺死原東園,只會打草驚蛇。」
李尋歡道,「沒錯。這——是我們放走她的原。如果留下她,這些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陸小鳳點點頭,不說話了。
大家的消息已經互換,再討論下去,——討論不出什麼東西來。
胡鐵花憋了一肚子話要問,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好像只有自己不夠聰明,只得嘆了口氣,靠回椅背上生悶氣。
花滿樓微笑道,「胡兄,——為何不去把高女俠請出來烤烤火?大家剛從海水里出來,總該去去濕氣。」
胡鐵花立刻跳起來,道,「不錯,我這就去看看她。」
其實他早就不想在那里呆了,幸虧花滿樓給了他一個台階下,更何況胡鐵花確實——想去找找高亞男,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她之前在海上披了胡鐵花的衣服,好像已是一種和好的信號。
花滿樓善解人意的名聲果然不是謠傳。
胡鐵花下定決心,到了島上一定要罩著他一些,絕不能讓花滿樓被欺負了。
只是他不知道,不知道到了蝙蝠島上後,該是花滿樓罩著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