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
酒館最里面的那張桌子上倒著一個醉漢, 不僅死死抱著一個酒壇不撒手,還——著驚天響的呼嚕。
所幸這是大白天,這才沒有人來管他。若是晚上, 影響了老板做生意,只怕會連人帶桌一起扔出去。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青衣窄袖的女人。
這位女俠手里提著一把劍,一張美麗的臉上布滿冷漠, 好像今天的天氣一樣叫人膽寒,一進門來, 就四處張望, 好像要找什麼人。
「胡鐵花!」
胡鐵花一個激靈, 差點從桌上翻下去, 等他睜開那雙醉眼朦朧的眼楮, 就看到了眼前瞪著他的女人。
他的酒立刻醒了。
就算朝他潑上一盆洗腳水,他都絕不會有現在醒得這樣快——
為這個女人是高亞男。
自從那年夏天胡鐵花稀里糊涂答應要娶她之後,他就真的怕了高亞男。高亞男也真的追了胡鐵花整整兩三年,就為了讓胡鐵花兌現自己的諾言。
可是他現在想逃——沒有法子。
胡鐵花簡直想給自己幾拳,他昨天要是來的再早一點, ——就不會只剩下一個角落里的位置可以坐, ——就不會連逃跑的空間都沒有。
高亞男瞪著胡鐵花, 冷冷道, 「你知不知道楚留香在哪里?」
胡鐵花立刻搖頭,問道,「你找老臭蟲有什麼事?」
高亞男道, 「我找他當然有我的道理,關你什麼事?」
「當然不關我的事。你想找誰就找誰。」
胡鐵花面上雖還是笑嘻嘻的,心里卻有些不舒服, 只覺得好像吞了一塊石頭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得令人討厭。
高亞男好像變得突然不喜歡胡鐵花了,冷著一張臉,提——不提娶親的事情,只是又道,「你連半點消息也沒有?你有沒有法子叫他來見你?」
胡鐵花道,「他,他要去哪里還會告訴我不成?——許是陪蓉蓉甜兒她們去玩了吧。」
高亞男道,「法子呢?」
胡鐵花這下是真的不舒服了,他本就是個特大號的賤骨頭,別人喜歡他時他不知道珍惜,別人不喜歡他了,他又硬要湊上去,腦袋簡直有什麼大病。
「老臭蟲能做的事,我就不能做麼?你說出來,無論是什麼,我都能替你解決了!」
高亞男冷哼一聲,將劍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一拂衣擺坐在胡鐵花對面,道,「這些事非他不可,除了他以外,絕沒有人能解決。」
「難道你要偷什麼東西?」
「我不偷。」
「你,你要老臭蟲替你去誘惑什麼女人?」
高亞男的臉紅了,喝道,「不是!」
「那是什麼?」胡鐵花拍著胸膛道,「除了這兩樣,我都能行。」
高亞男沉默片刻,低聲道,「你認不認識我師父?」
胡鐵花一想起她的師父,就打了個寒顫,——低聲道,「當然認識,只怕她老人家不認識我。」
高亞男道,「我找楚留香,就是我師父的命令。我們華山劍派丟了一樣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必須找回來。」
胡鐵花確實不擅長找東西。
他倒是很擅長丟東西,丟起來還特別快。
剛到手的東西,連捂——捂不熱,扭頭就可以不見。不見的速度連楚留香都嘖嘖稱奇。
這幾句話一出,華山劍派枯梅大師的名號一放,胡鐵花就蔫了,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不行,——不得不替高亞男想起辦法來。
「有了,你可以去找陸小鳳!」
高亞男眼前一亮,嘴一張又閉上,猶豫道,「可是我和陸小鳳並不熟悉。」
胡鐵花道,「你不用擔心,我認識他!何況陸小鳳好找得很,不像老臭蟲還得躲著官府和仇家,你只要隨意打听打听,江湖上知道陸小鳳在哪里的人,十個里至少有六個。」
高亞男顯然有些心動,陸小鳳的名頭並不比楚留香小,她也不是非要楚留香不可的。
胡鐵花自己很想要幫高亞男,——為剛剛的不痛快,其實——不願意她去找楚留香,此時一——有戲,就把鑼敲得更響,捶得更歡,攛掇道,「這件事就交給我!不出五天,我就把陸小鳳給你帶過來。」
「好,我就在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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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
花滿樓放下茶壺,向窗外——去,無奈道,「陸小鳳,我記得這里似乎是有門的。」
陸小鳳已急得一頭汗,擺手道,「我要躲一躲,一會兒若有人來了,你千萬不能告訴他我在這里。」
說完這句話,他就一溜煙去了後院,左看右看,竟選了一棵常青樹爬上去,站在最頂端拿葉子一遮自己,便不動了。
花滿樓雖然看不見,卻也知道陸小鳳在做什麼,不禁疑惑他到底又惹上了什麼麻煩,竟會這樣狼狽。
冬意深重。
雪又在下了。
院子里很快又闖進一人,這人滿臉青胡渣子,眼楮又亮又黑,身上穿件大襖子,滿身酒氣,卻比兔子竄得還快,三步兩步就奔到花滿樓面前。
「人呢?」
花滿樓微笑道,「什麼人?」
「小胡子,你有沒有見到那個小胡子?」
「在下不僅見不到小胡子,年輕胡子和老胡子——是見不到的。」
胡鐵花突然不急了,大笑道,「年輕胡子?老胡子?我從沒有听說過這兩種胡子!」
花滿樓只是笑笑,沒有開口。
胡鐵花這時才發現他雙眼無——,虛虛地盯著一個地方,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
「你,你是不是花滿樓?」
「我是。」
胡鐵花先是一怔,然後喜道,「你既然是花滿樓,那陸小鳳一定在這里,他跑——跑不掉的。」
說完這句話,胡鐵花就一坐下,一面牛飲自己帶來的酒,一面朝四處仔細地看。
花滿樓覺得這人不像壞人,道,「閣下是誰?找陸小鳳有什麼事?」
胡鐵花道,「我叫胡鐵花,找他是為了幫忙的。」
花滿樓道,「胡鐵花?閣下就是花蝴蝶?」
「沒錯!」胡鐵花點頭道,「我和陸小鳳是好朋友,你用不著擔心,找到人我就走,解決了事情,我就親自把他送回來,保證連一根雞毛都不會掉。」
陸小鳳藏在樹葉里,動也不動,心里卻在想這人真不要臉。
胡鐵花繼續道,「這事情真的很簡單,不過是找一樣東西而已!」
花滿樓問道,「找什麼東西?」
胡鐵花道,「找,找……找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那麼是誰請你幫忙的?」
「高亞男。」
「她指名道姓要陸小鳳去麼?」
「不是。她一開始要的是楚留香。」
陸小鳳恨不得抱著樹啃一口,再帶著這棵樹去砸暈楚留香。
花滿樓笑了,「她要的是楚留香,怎麼會變成陸小鳳的?」
胡鐵花得意道,「——為我向她推薦了陸小鳳。」
陸小鳳再——忍不住了,一冒頭,頂著滿腦袋的樹葉大喊道,「胡鐵花!我有沒有哪里對不起你?」
胡鐵花霍然起身,——大喊道,「沒有。」
「你為什麼非要和我過不去?」
「誰說我和你過不去。我明明是為了你好。」
陸小鳳從樹上下來,——坐到桌前,搶過胡鐵花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嘆道,「你若真為了我好,就去找楚留香,讓他去管這個麻煩。」
胡鐵花道,「他管不了,臭蟲怎麼能管人的麻煩?這件事還要你來。」
陸小鳳剛要開口,胡鐵花就繼續道,「——為這並不是高亞男一個人的麻煩!這是整個華山的麻煩,是枯梅大師的麻煩。」
「枯梅大師?」
「對。」
花滿樓道,「我記得枯梅大師十三歲就已拜入飲雨大師門下。」
陸小鳳臉色難看,慢慢道,「不僅如此,枯梅大師二十歲時,就曾大敗太陰四劍,二十五歲時,就贏了冷面羅剎,二十九歲時,就當上了掌門!」
花滿樓也嘆了口氣,接道,「這樣一個人,她的麻煩一定不是小事,說不定與整個華山劍派有關,更說不定與整個武林有關。」
陸小鳳道,「嗯。」
「你好像確實得管一管。」
陸小鳳苦笑道,「嗯。」
胡鐵花道,「你答應了?我們什麼時候走?」
轉念一想,胡鐵花又問道,「用不用叫上沈百終?」
陸小鳳道,「他最近忙得很,江湖事江湖了,還是不要找他。」
「好,那麼就我們去。」
他們說走就走,不準備盤纏,——不準備馬,抬腳就出了院子。
「等一等!」
花滿樓突然收了茶盞,將門一關,——跟了上去。
陸小鳳問道,「你——要去?」
「枯梅大師與我的父親有舊,如今有了麻煩,怎麼能不去幫一幫?」
陸小鳳道,「好,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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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亞男說在酒館里等,就真的在酒館里等。
胡鐵花要她等五天,她就真的等了五天。
除了吃飯睡覺,她就坐在那張椅子上,盯著門口看。
所以胡鐵花帶著陸小鳳和花滿樓踏入酒館時,立刻就——到了高亞男。
高亞男也立刻就——到了他們。
「你就是陸小鳳?」
「我就是。」
高亞男行了一禮,恭敬道,「此事若能解決,華山派必將陸大俠奉為座上賓,無論什麼事,只要我們能做的,陸大俠都不必客氣。」
陸小鳳苦笑道,「你只要告訴我你們究竟要找什麼東西,我就謝天謝地了。」
高亞男道,「我們要找的是劍法!」
陸小鳳道,「什麼劍法?」
「清風十三式。」
胡鐵花搶著道,「你會這劍法,還找它做什麼?」
高亞男臉色蒼白,沉聲道,「這劍法師父只傳給了我,可是,可是最近江湖上卻有人用它……」
陸小鳳失聲道,「你是說清風十三式已被人偷學?」
「沒錯。」高亞男道,「這劍法只有我和師父會,師父絕不會將它教給別人,若是找不出人來,就只可能是我……」
陸小鳳道,「是你把它教給了別人?」
高亞男臉色憋的通紅,道,「不錯。若真是如此,我只有自裁謝罪!」
胡鐵花怒道,「你師父不相信你?」
陸小鳳卻問道,「你們既然要找楚留香,是不是已有了什麼線索?」
高亞男沒空理會胡鐵花,立刻道,「對。我們已模出一條線來,——許這劍法是被人賣出去的!」
「被誰?從哪里賣的?」
高亞男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听說過一個海外孤島……」
胡鐵花道,「海外的孤島有很多,你說的是哪一個?」
高亞男道,「就是那一個銷金窟!那個什麼都賣的銷金窟。據說那里不僅販賣武林秘籍,還賣丹藥、賣美人、賣奇珍異寶、賣美酒佳肴,只要你能想到的,那里都賣。甚至連人命也賣。」
「你懷疑清風十三式就是被這銷金窟賣出去的?」
「是。」
高亞男繼續道,「那地方據說很恐怖,常人只能去一次,不僅沒有海圖,還會遇上風暴。」
陸小鳳雖還沒有把這事情搞得太明白,卻已被完全吊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