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沈百終突然道。
他還沒有轉過彎來, 聰明的小腦袋也還沒有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曲無容和中原一點紅就竟然要在他的面前殉情了。
中原一點紅和曲無容卻並沒有要等他的意思,他們似乎已鐵了心要死, 絕不給沈百終添半點麻煩。
沈百終只好再道,「你們這樣根本不算是為——著想。」
黑衣人也終于反應過來,一把扣住了曲無容的脈門,斷了她的念想。
「你想怎麼樣?」中原一點紅問道。
「——想他死。」沈百終誠實道。
黑衣人笑了, 「你要——死也實在容易得很,只要——手里這一個, 與你腳邊跪著的那一個都死了, 你自然就再無顧忌。」
「——並不想要他們死, 該死的只有你一個。」沈百終淡淡道, 「你開個條件。」
「——要獨孤九劍的劍譜!」
「好。」沈百終點點頭。
「你答應了?」黑衣人喜道。
「——給你劍譜, 你是不是就會放了她?」
「自然。」黑衣人道。
「很好。」沈百終點點頭,「那麼等你放了她之後,——就會殺了你。」
黑衣人怔住。
「其實你只有兩個選擇。」沈百終冷冷道,「找個地方放下曲無容,然後祈禱自己能躲過——, 或者收下獨孤九劍, 然後死在我的刀下。」
黑衣人臉上沁出汗來, 這才突然明白過來, 自己就算拿到獨孤九劍,也絕不可能比得過沈百終。
他只想著學會這套劍譜以後可以打敗自己的哥哥,獨步武林, 卻忘了自己可能根本沒有機會去讀它。
「你選哪一個?」沈百終追問道。
「——……」黑衣人遲遲不肯說話。
要他放棄劍譜,又豈是那麼容易的?這個人就像瘋狗,咬準了什麼, 是從不肯松口的。
「你沒有選擇。」沈百終冷冷道,「——可以等你退到百丈——外。」
黑衣人冷笑道,「你以為——不知道你的輕功?石觀音即使已跑出千丈,也只有被你追上,區區百丈,又有什麼用?」
「沈百終,其實你也不必強撐。」黑衣人突然又道,「——知道你能從神水宮里出來,必定已與水母陰姬有了一場大戰,也必定已贏了公孫大娘與金九齡,即使是你,氣力也要有所損失,十成武功還能剩下多少?」
他竟好像害怕沈百終插嘴似的,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也許更是為了安慰自己,于是又道,「——的要求也不多,只要你自斷一臂,——放下曲無容立刻就走,如何?」
沈百終不說話。
他不說話,自然是因為知道會有人替他說。
「你在放什麼狗屁?」陸小鳳從沈百終身後的樹林中鑽出,頂了一頭的雜草葉子,冷笑道,「只要你割下自己的腦袋放在地上,——們就也放了你,如何?」
黑衣人沉默半晌,盯住地上跪著的中原一點紅,又突然明白過來,若真到了魚死網破之時,自己提出些什麼過分的要求,中原一點紅一定會立刻自殺,以保證沈百終不被脅迫,而中原一點紅死了,曲無容自然也會跟著死,自己提著的人質就稱不上是人質了。
「——要你和陸小鳳自己封住內力。」黑衣人對著中原一點紅大聲道,「等——退出幾百丈後,就會把曲無容拋給沈百終。」
中原一點紅看著沈百終。
「可以。」
可以二字一出,陸小鳳和中原一點紅已點住穴道,黑衣人也飛速後退,眨眼間就穿過無數株高大樹木,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
沈百終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動也沒有動。
薛笑人知道楚留香還在菩提庵里守著那三個人,自己只需看著沈百終,當即放下心來,用足了力氣提起曲無容,震開她的傷口,向不遠處的參天巨樹拋去。
曲無容的穴道早已被點住,脈門也才剛被松開,這麼一拋,若是沒有人去接,必死無疑。
中原一點紅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去,霍然站起來,三步並兩步,連滾帶爬地往前跑。
陸小鳳跟在後面看,不由得有點想笑,卻又為他們的感情所感動,不過他卻是知道沈百終的輕功的,所以一點也不擔心。
沈百終果然已不在原地,黑衣人剛有動作,他就已沖了出去,中原一點紅從地上爬起時,曲無容就已被他接在懷里。
而那黑衣人早已如一陣煙般消失在樹林中,分不清到底逃向哪里。
沈百終的衣服一年到頭也沾不了幾回血,現在卻已被浸濕,這些血自然是曲無容的。
她實在是傷得很重。
「謝謝。」曲無容道,「謝謝你。」
「嗯。」沈百終道,「——去叫中原一點紅給你上藥。」
藥是好藥,藥材是大內出的,霍香配的。
「她的傷勢如何?」陸小鳳皺眉道,「劍傷有沒有隔斷經脈?」
「有。」中原一點紅黯然道,「她的這一條手臂已算是廢了。」
「廢了?」陸小鳳問道,「她練的是手上的功夫?是劍還是刀?」
「是掌法。」
掌法似乎要比劍法與刀法更依賴手臂。
「你疼不疼?」
「……疼。」
中原一點紅勉強笑道,「——一定會為你找一個最好的大夫,你的手臂就算不能用了,也一定可以練幾門別的功夫。」
「——信你。」曲無容柔聲道,「即使——的武功不如從前,你也不會嫌棄——對不對?」
「——當然不會嫌棄你!」
這一對情人在甜甜蜜蜜,當然很好,但——們也絕不能忘了剛剛逃走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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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追?——知道你追得上的。」陸小鳳道,「你是不是擔心你去之後這里還會有人來?」
「不管這里有誰會來,——都相信你一定可以應付。」沈百終道,「——只是想把他的組織一網打盡。」
「你認為此時此刻沒有人接應他?」
「像他那樣的人,若是來奪取劍譜,一定害怕別人跟著,即使是自己的手下也不行。」沈百終淡淡道,「所以這次的事情,一定只有他自己和中原一點紅知道的,別的人都不可能參與。」
陸小鳳嘆口氣,看著曲無容,突然很後悔,如果他們帶上曲無容就好了,水母陰姬不會傷害女人,曲無容又是個聰明人,還能出什麼問題呢?
「你們去北鎮撫司。」沈百終道,「去找那里的霍香,讓他試著治一治曲無容的劍傷,然後就此住下。」
中原一點紅小聲道,「——們怎麼還好意思去麻煩你?」
曲無容也輕聲道,「——們又怎麼好意思住在那里?」
這兩個人羞愧起來,聲音倒是一個比一個小。
「你們不去,——就殺了你們。」
陸小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詫異地盯住沈百終,剛想叫他不要嚇唬小孩子,就听到他繼續開口。
「你們被剛剛那人殺了,倒不如讓我動手。」沈百終冷冷道,「——起碼——的刀要更快一些。」
中原一點紅低頭道,「可是我們……」
「他叫我們去,——們就去吧!」曲無容拉住中原一點紅,柔聲道,「——們欠他的已經夠多,再欠一些也是一樣還不完的。」
等到中原一點紅攙扶著曲無容離開,沈百終才抬手擺好了胳膊的姿勢。
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姿勢,這姿勢就是把前臂端平用來接鷹的,他的姿勢剛一擺好,天上就落下來一只鷹,正好落在沈百終的手臂上。
「——總是懷疑你們北鎮撫司已把全天下所有的鷹都抓了個遍。」
沈百終找了個地方掏出零零碎碎的東西來,不一會兒就寫好了一封信。
「——也總懷疑你的口袋里是什麼都有的。」陸小鳳又問道,「你在給誰寫信?」
「陳絕音。」
「寫什麼?」
「——叫陳絕音去接他們。」沈百終道,「——還叫她一定要把人堵在北鎮撫司,在我回去以前絕不準他們離開。」
陸小鳳哭笑不得,「你竟已準備得如此周全。」
「當然。」沈百終笑道,「——連孩子的名字都已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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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是個很不服輸的人。
他這一輩子服氣的東西也不多,只有那麼幾樣。
讓我們來簡單說一說,西門吹雪的劍、木道人的棋術、苦瓜大師的素齋、花滿樓的鼻子、宗也白罵人的嘴……
現在又加上了楚留香的功法。
這種能用皮膚呼吸的功法陸小鳳實在已服氣了很多很多回,但他還是要拿出來說,他簡直恨不得找個先生寫幾張大字報貼在城牆上,告訴全天下的人,竟然有人能不用自己的鼻子呼吸。
這樣一個不服輸的人,自然也不甘心輸給沈百終。
沈百終想好了孩子的名字,他就要買好給孩子的禮物。
雖然中原一點紅與曲無容的孩子簡直連個影子都沒有,但實在是已要被這兩個人給安排好了。
五羊城是個很繁華的城市,這樣的城市里自然有很多條街,很多條賣東西的街。
「豆腐腦。」
「你要喝豆腐腦?」陸小鳳瞪大眼楮。
「——要喝。」
沈百終已坐了下來,看起來就好像是雞臥在了窩里孵蛋,動也不肯動——
板娘麻利地擦干淨桌子,拿來了菜單給他看。
「你不陪著——?」陸小鳳幾乎要跳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沈百終使勁搖頭。
「為什麼?」
「——不想去玩撥浪鼓。」沈百終誠實道,「——已經長大了,你可以自己去。」
「替小孩子買禮物,有什麼可丟人的?」陸小鳳笑了,一把撈過地上的長板凳坐下,湊到桌前給自己點上了燒餅油條,「——們只是去買,又沒有人叫你去玩的。」
沈百終已在擦自己的勺子,似乎打定了主意。
「你——的不去?」陸小鳳知道他吃軟不吃硬,已開始拐彎抹角地勸人。
「不去。」沈百終嚴肅道,「你要買撥浪鼓,總要試一試的。試的時候難道不會有聲音嗎?」
陸小鳳詫異道,「你何時會在乎別人的眼光了?」
「——當然不在乎。」
「你明明很喜歡朱停送你的小黃鴨。」陸小鳳笑道,「就是那一種洗澡時會浮起來的木鴨子。」
朱停——的很會送禮。
別人都送刀,送劍,送木人樁和暗器,只有朱停送了木頭鴨子,別人本來都在笑話他的,可是有誰知道沈百終就是喜歡這種東西?
「木鴨子又不會叫,會叫的玩具都幼稚。」沈百終淡淡道,「安靜的玩具才是好玩具。」
陸小鳳氣得一拍桌子,把桌上用來放筷子的桶都震飛好幾寸高,卻還是不知道怎麼和沈百終吵架,——的吵起來,這個人簡直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你要罵他,他還能應一聲,你說氣人不氣人?
陸小鳳氣了半天,只能多要一杯豆漿捧著喝。
坐在角落里一個滿臉麻子的小乞丐看著有趣,幾乎要笑破肚子,忍不住插嘴道,「兩位的關系倒是挺好的,其實小孩子的玩意倒也沒有那麼難買的,——知道有一條街,街上什麼都賣,兩位可以去那里看看。」
「哦?」
「往東走兩條街就到。」小麻子笑道,「那條街上有姑娘家用的刨花油店,有布店,有糧店,有糕點鋪子,肉鋪子,甚至還有店賣雞鴨魚狗。」
「雞鴨魚狗?」
小麻子嘆口氣,道,「有錢人的愛好總是我們這些窮人不懂的,他們買魚不是為了吃,買狗也不是為了看家,通通都是用來做寵物的。」
寵物。
陸小鳳立刻回頭。
沈百終還在喝豆腐腦,連看一不看他一眼。
陸小鳳卻覺得他應該是已經看過了,只是扭頭扭得太快,所以自己才沒發現。
「謝謝你。」陸小鳳道,「這樣熱鬧的地方我總會去看一看的。」
他這才發現小麻子身上竟背著六個布口袋,看來就是丐幫在這里的龍頭老大。
小麻子很高興有人能這麼尊重他,又接著道,「你去了那里可千萬要小心。」
「小心什麼?」
「小心那些不男不女的人。」小麻子悄聲道,「他們若是買什麼東西,你一定不要搶。」
「不男不女的人是什麼人?」陸小鳳皺眉道,「世上只有兩種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怎麼會有不男不女的人?」
小麻子一拍大腿,「太監可不就是不男不女麼?」
這下就連沈百終也要看他了。
「這里有太監?」陸小鳳也很好奇。
「有!」小麻子點點頭,「皇帝——子的爹,就是上一任皇帝,他那個時候的太監,就是住在這里的。」
「先帝的太監那麼多,這一個難道很特別麼?」
小麻子又點頭,「這一個就是當時的大內總管,當然很特別。」——
板娘勺中盛起的豆腐腦在晨光里晃了晃,啪的一聲落在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