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白天總是很容易過去。

彎月掛在空中,就好像是一個銀白色的鉤子勾在樹上,春風吹過庭院,就連月光也要被它溫柔地吹散開。

沈百終拿起一個布罩子罩在桌上,這樣菜會涼得慢一些。

然後他又提著一壺酒走向廚房。

「你要做什麼?」上官雪兒問。

「溫酒。」

「你說過你不喝酒。」

「是。」

「那酒是給誰喝的?」

「陸小鳳。」

「陸小鳳?」上官雪兒一下子就從石凳上彈了起來,「陸小鳳和花滿樓要回來了?」

「嗯。」

「他們,他們回來得竟這樣快。」上官雪兒勉強笑了笑,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

閉目養神的獨孤一鶴睜開眼楮看了看上官雪兒,「你在害怕?」

「我沒有。」上官雪兒說,「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不需要想。」獨孤一鶴淡淡道,「再過一會兒,你就該去睡覺,等明早你醒過來,無論什麼事情都會有結果。」

「你們都把我當作小孩子。」上官雪兒沉默很久,突然道。

「你本就是個小孩子。」

「可是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們少!」上官雪兒道,「我知道陸小鳳回來的時候,會帶著我姐姐一起來!」

「你姐姐?」

「沒錯!」上官雪兒道,「我早就發現上官丹鳳和我姐姐最近不對勁,所以,所以我就趁上官丹鳳在換鞋子的時候闖了進去!」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上官丹鳳已經死了!現在的上官丹鳳,只不過是我姐姐假扮的而已。我姐姐本就討厭上官丹鳳,她一點也不想與她親近,和我叔叔的關系也並不好,所以整個家里,除了我,絕沒有其他人知道足趾的秘密。」

「你不想見到你姐姐?」獨孤一鶴問道。

「我不知道。」上官雪兒已掉下淚來,「她已經變了,她不僅有了自己的情人,而且也不在乎我了,她還想要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再怎麼想要,也沒有法子的。」上官雪兒用袖子用力擦干自己的眼淚,「就算是搶奪,也遲早會有報應的,她怎麼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

獨孤一鶴嘆氣,「這確實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只可惜這世上能懂的人實在不多。」

沈百終這時提著已經溫熱的酒走過來,把它放在了桌上。

等他看向上官雪兒的時候,就發現她好像是哭過。

「你怎麼了。」

「我沒事!」上官雪兒笑了,「剛剛只是有沙子進了我的眼楮里去。我要睡覺了,你有沒有地方給我住?」

上官雪兒本來是該回家的,可她偏偏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她哄著沈百終帶自己吃過午飯以後,又哄著他帶自己來了小院,而且這次竟連獨孤一鶴也跟著一起哄了。

她也沒有說什麼甜言蜜語,只不過叫了一聲爺爺而已。

可這一聲爺爺,已足夠哄住獨孤一鶴。

而且還可以把他哄得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

「你可以住在那一間。」沈百終道,「記得蓋好被子。」

「好!」上官雪兒道,「我現在就去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才會醒,這中間就算是有人放鞭炮,有人拿著鑼在我耳朵邊敲,我也絕不會醒的!」

看著上官雪兒進了房間,獨孤一鶴忍不住嘆口氣,「她實在是個很乖的孩子,不忍心讓我們為難,她也知道怎麼才能不讓自己傷心。」

沈百終點頭。

這時小院的木門發出了嘎吱嘎吱的響聲。

回來的人當然是陸小鳳。

陸小鳳回到小院時已幾乎要餓扁,所以他一看到那張桌子,立馬就撲了過去,活像是一個餓死鬼。

花滿樓比他有風度得多,他只是慢慢走過來,然後拿起了筷子。

「我們已抓到了上官飛燕。」陸小鳳悶了一口酒,「不過她現在不在我們這里。」

「她在哪里?」獨孤一鶴問道。

「她在一輛馬車上。」陸小鳳道,「那輛馬車是張平野買下來的,他和陳絕音一會兒就到。」

「張平野和陳絕音又是誰?」獨孤一鶴皺著眉問。

事情已到了最後一步,怎麼能輕易把上官飛燕交給別人?

「是千戶。」沈百終道,「錦衣衛千戶。」

獨孤一鶴放下心來。

「你有沒有吃晚飯?」陸小鳳問。

「有。」沈百終道,「這是給你和花滿樓帶的。」

「這牛肉不錯。」陸小鳳指指桌上裝著牛肉的盤子,「我今天已聞了一整天的烤雞味,卻連一塊骨頭也吃不到,我幾乎覺得自己已被餓成了一張薄紙!」

花滿樓笑了,「你就算是餓到快要暈過去,也一定會是一張厚紙的。」

門外傳來了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這聲音實在很輕,即使是在安靜的夜晚,也很難听到。

但在座的三人都不是平庸之輩,自然不會無法察覺。

腳步聲的主人是陳絕音。

陳絕音一推開門,就把目光放在了沈百終身上,好像除了他以外,根本再也看不到別人。

院子里的其他人,對陳絕音來說都好像是空氣一般,路邊的一根草都似乎要來得比他們好看。

「指揮使大人。」

陳絕音快步走過去,站在距離沈百終幾步的地方就不動了。

這個距離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太近了可能會讓人不自在,太遠了又顯得不夠尊重,所以這個位置已剛剛好。

陸小鳳發現她已小心謹慎到連距離都要好好計算。

「嗯。」

「青衣第一樓的位置我們已經找到。」陳絕音道,「就在珠光寶氣閣的後山上,我們要不要派人去圍剿?」

沈百終搖頭,給陳絕音拖出一張凳子來,「我自己去。」

陳絕音坐上去,竟變得連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放,連自己的繡春刀也不知道該怎麼擺,就好像是一個僵硬的凍蘿卜。

這個比喻也許有些奇怪,但陸小鳳確實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他曾在冬天見過被埋在雪里的青蘿卜,蘿卜當然沒有陳絕音好看,但真的很像。

陸小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冰冷的女人面對沈百終時會是這樣。

所幸陳絕音不用做太久的凍蘿卜,她只用做普通蘿卜就好。

因為張平野扛著上官飛燕進來了,他扛著的上官飛燕更像是一根凍蘿卜,只要有人更像凍蘿卜,陳絕音自然就變成了普通蘿卜。

上官飛燕被點了穴道,渾身上下只有眼楮能動,她一看到花滿樓和陸小鳳,就露出了多情且嫵媚的眼神來。

她實在是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露出求救的表情,一定會有很多人甘願為她付出生命。

但是陸小鳳和花滿樓並沒有動。

張平野像是扔垃圾一樣把上官飛燕扔在了角落里,然後就一**坐在了沈百終旁邊,笑眯眯地說,「指揮使大人,我們已經完成任務了。」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張平野立馬道,「只要看見您,我就一點兒也不累了。」

陸小鳳驚訝地看了張平野一眼,這簡直是他見過的最會拍馬屁的人,這也是他見過的最露骨的馬屁。

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不太了解陳絕音和張平野這兩個人。

陳絕音和張平野當然都很喜歡沈百終,只是他們一個擔心離得太近會讓他討厭,另一個卻恨不得貼在他身上。

一個冷得像天山上的冰,一個又總是在笑。

這可真有趣。

花滿樓已解開上官飛燕的穴道。

「你們想對我做什麼?」上官飛燕問。

「我們不想對你做什麼。」陸小鳳慢慢說,「你難道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發現這里的人,你一個也打不過。」

上官飛燕的臉色變了,變得有些蒼白,有些難看,但她還是笑了,她笑起來的樣子完全符合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幻想,「我知道你不忍心對我做什麼的。」

「我其實很忍心。」陸小鳳道,「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會割掉你的鼻子,或者劃花你的臉。」

「你舍得?」

「我當然舍得。」

「你不會。」上官飛燕很有自信,「你並不是那樣的人。」

「就算他不是,我是。」張平野突然開口,「我審問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張平野把手放在自己的繡春刀上,眯著眼楮,緩緩道,「也許你並不認識我,但你總該認識我這一身衣服。」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又道,「我很擅長一些小手藝,也很擅長用藥吊著別人的命,我可以先廢了你的武功,再劃爛你的臉和身體,最後還可以把你賣到妓.院里去。」

上官飛燕死死地盯著他。

「你現在嘴硬,無非是以為你背後的男人會來救你。可我做事情一向很快的。」張平野笑道,「等他來救你的時候,我保證你一定已開心、快樂的被我賣出去。」

沒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在說假話。

能笑著說出這種話的人一般都比較狠的。

「你為什麼非要為難一個女人?」突然有一個聲音說道。

「只因為她是你的女人,我就非要為難一下的。」張平野道。

今天這個小院還真是熱鬧,一會兒的功夫已進來許多人,現在又多了一個霍天青。

「你這樣的人竟也會跑去做錦衣衛,倒是令我吃驚。」霍天青冷冷道,「但願你父親知道以後,不會被你氣死。」

他竟好像和張平野是老相識。

「這就不勞你擔心了。」張平野說道,「我做錦衣衛,自然也有我父親的意思在里面。」

霍天青聞言吃驚地看一眼沈百終。

獨孤一鶴曾被霍天青害過,他昔日的朋友閻鐵珊也算是死在霍天青手上,所以現在一看到他就怒火中燒,恨不得直接拔劍,「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要怎麼死?」

「我想好了。」霍天青說。

「你既然不想死還敢……」獨孤一鶴呆住,「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霍天青怎麼會想好?難道他今天來就是為了送死?

「陸小鳳沒有死的時候我就已覺得不對。」霍天青淡淡道,「當我知道金鵬王朝關于足趾的秘密時,更已明白我的計劃再也無力回天。」

「所以你容忍不了自己的失敗,竟決心前來送死?」陸小鳳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是。」霍天青的眼楮里流露出非常溫柔的神色,「我是為了飛燕,我怎麼能忍心讓她一個人去死?」

這樣一個驕傲又冷漠的人,提到上官飛燕時卻好像是完全變了,他的武功和家世似乎已不再重要,他的眼里只有上官飛燕,好像就是為了她而活一般。

愛情是不是都有這樣的魔力?竟可以叫一個人發生這樣大的改變。

霍天青明知道已經敗了,卻偏要來陪著上官飛燕。

陸小鳳感概良多,因為霍天青也曾是他的朋友,他在和司空摘星于華山之巔比試翻跟頭時就認識他了。

最起碼那時他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當得起天禽門掌門這個身份。

張平野的心卻好像是石頭鑄的,半點也沒有觸動,他雖然笑,卻笑得讓人心里發冷,「你既然如此喜歡她,不如就在北鎮撫司的詔獄里和她團聚。如果宗老爺子願意發善心,說不定還能讓你們住在一個房間。」

上官飛燕卻突然喊出了聲,「你們難道以為我就這樣敗了?我……」

她這樣喊,大家自然都去看她,可她的話喊到一半,嘴里竟吐出血來,顯然是中了毒。

霍天青大驚失色,連忙沖過去抱住了上官飛燕,「你怎麼了?」

「我,我……」

連一個我字也說不全,上官飛燕就死去了。

已經抱起上官飛燕準備去尋醫生的霍天青愣在原地,似乎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給弄傻了。

其他人也傻了。

只有沈百終看不出表情,似乎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會有半點驚訝。

這件事的變化和發展,已經有些離譜了,誰也想不到上官飛燕竟然死的這樣突然,簡直像個笑話一樣。

一把繡春刀突然擦著霍天青的臉飛了過去,死死地釘在了小院的紅牆上。

隨後一道黑影閃過,拔.出牆上的刀翻身出了小院。

這些變化也只在一瞬間,等沈百終出去以後,地上才響起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陸小鳳上前一看,石板地上竟插.滿了細如牛毛的鋼針,一根根烏黑發亮,顯然萃了劇毒,這些暗器被沈百終的繡春刀擋下,剩下的力氣竟還能使它們深入石板,實在是可怕。

「這是什麼?」陳絕音問張平野。

「我不知道。」

「是暴雨梨花針!」陸小鳳道,「唐門的失傳暗器,暴雨梨花針。」

「這毒呢?」陳絕音又問。

「是天一神水。」陸小鳳道,「神水宮的天一神水,上官飛燕怎麼會中這樣的毒?」

獨孤一鶴突然道,「我知道最近江湖傳言盜帥楚留香偷走了神水宮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一向不肯殺人,據說他手里半條人命也沒有,怎麼會去偷天一神水?」花滿樓道。

楚留香從未殺過人,花滿樓雖沒有見過他,卻對他一直很有好感。

「除他以外,還有司空摘星可以。」陳絕音冷冷道。

陸小鳳苦笑,「他不是在北鎮撫司掃地麼,怎麼會有空去偷天一神水?」

霍天青沒有反抗,他好像已心如死灰,于是張平野直接點了他的穴道,「我們能做的只有等。」

「沒錯。」陸小鳳道,「我們只有等,等沈百終回來,看他能不能抓住那一個人。」

「沈百終若是跟丟了呢?」花滿樓問。

「如果連他也抓不住那人,還有誰可以呢?」陸小鳳問。

獨孤一鶴剛想開口,陸小鳳就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沈百終真的失手,那麼就只有一種結果了。」

「什麼結果?」

陸小鳳在這樣嚴肅,這樣迷霧重重,這樣冰冷的夜晚竟然有點想笑,「這個結果就是,這些事都是楚留香干的!」

有人比自己倒霉的時候,雖然不太好意思,但陸小鳳確實是想笑的。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