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永的黑白鈴鐺, 突然定在空中。
剛才翻滾著慘叫的俞修永悶哼一?聲,躺在地上不動了?。
他長袍前襟已經被他自己撕裂,露出傷痕滿布的胸膛。
蒼白的胸膛上, 好幾道?傷口還在流血。
殷紅的血順著肌膚滑落,沒?入他的長袍中。
黑霧白煙終于散去,露出謝宇青挺拔的身?形。
「這……這是怎麼回事?」姬雪臣喃喃問?道?。
他直勾勾地盯著俞修永的胸膛,鮮血蓋住了?傷口, 汩汩冒出,看不清傷口有多深。
顧然一?抬手,本命劍返身?飛回, 劍柄落入他右手。
傅英一?言不發地上前,飛快地處理起俞修永的傷口。
「外傷不重。」他白皙的手指擦過傷口, 淡白色的藥粉便被熟稔地敷了?薄薄一?層上去。
傅英很快處理好俞修永的外傷,伸手,朝對方的額頭按去。
就在這時,似乎因為主人被打?暈,定格在半空不動的黑白鈴鐺, 突然又?「叮鈴鈴」亂響起來。
黑霧白煙瘋狂涌出,比剛才的速度更快。
「小心!」顧然手中的劍還沒?握熱,又?倏然飛出,擋在了?傅英身?前。
謝宇青一?躍而起,穿過那黑霧,朝著黑白鈴鐺掠去。
叮鈴鈴……
叮鈴鈴叮鈴鈴……
叮……
瘋狂亂響的鈴鐺聲,終于戛然而止。黑白鈴鐺, 停在了?謝宇青手指前,不動了?。
傅英呼出口氣,手落下, 按在俞修永的額上。
「啊——」他突然驚呼出聲,整個人朝後跌去。
站在他身?後的司空鶴連忙伸手一?扶,穩住傅英的身?體,問?道?︰「怎麼了??」
「我不知道?。」傅英呼出口氣,又?抬手,再次伸向俞修永的額頭。
「小心。」裴玄提醒。
傅英點頭,用力咬了?咬牙。
他手再次落在俞修永的額頭上,手指輕顫了?兩?下,緩緩送出一?縷靈氣。
這次沒?什麼異狀,很快,傅英收回手,疑惑地皺起了?眉。
「如何?」謝宇青問?。
「沒?有絲毫異狀。」傅英搖頭苦笑,「也或許是我醫術不精,探不出絲毫異狀,就和昏迷的侯道?友、易道?友一?般,也和謝道?友你一?樣,靈府中,沒?有煞氣,沒?有異狀。」
謝宇青倒是不意外,目光又?落到俞修永身?上。
剛才傅英為他處理傷口時,他看得分明,最深的兩?道?傷已經深可見?骨。
此刻傷口看起來不再那樣猙獰,俞修永呼吸也變得平穩,胸膛緩緩起伏著,沒?了?剛才的瘋狂。
自從被司空鶴破了?棋局,將所有人安全救出後,俞修永就不怎麼說話了?。
讓他出手,他也不會推諉,更不會偷懶,十分配合听話。
謝宇青手指動了?動,黑白鈴鐺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搖擺著,有兩?股大力在他靈氣中左突右沖,似乎想要掙月兌他的禁錮。
而此時,黑白鈴鐺的主人,明明已經被顧然擊暈。
主人都已經昏迷不醒,本命法寶卻還沒?消失……
謝宇青若有所思地看著被自己禁錮的黑白鈴鐺,手一?翻,儲物錦囊飛出一?個小小的木盒,朝那鈴鐺飛去。
黑白鈴鐺仿佛也察覺到了?危險,頓時掙扎得更加厲害。
謝宇青嗤笑出聲,木盒自行打?開,將那鈴鐺收入其中。
盒蓋迅速合攏,又?飛回他的儲物錦囊中。
「這這這……」姬雪臣看看謝宇青,又?去看俞修永,喉結上下滾動著,滿臉震驚,「你竟收了?他的本命法寶?!」
他若是昏迷不醒,本命靈獸自會回到他靈府中。
除非……
除非是謝宇青和這俞修永,他們……
「咚」的一?聲,姬雪臣一?個念頭還沒?轉完,額頭就被謝宇青的指節敲了?下。
「亂想什麼呢?」他說道?。
「可是……」姬雪臣伸手揉揉額頭,謝宇青敲得很輕,其實?不痛,「可是……」
可他還是想說可是。
「這是封靈木做的盒子。」謝宇青只好解釋道?︰「帶靈氣的東西都能封禁。」
「哦。」姬雪臣又?揉揉額頭,還是覺得想不通。
「鮫人淚!」就在這時,司空鶴俯身?,從地上拾起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那珠子大家都已經十分眼?熟,如淚滴一?般,沒?有一?絲瑕疵。
「果然又?是鮫人淚!」姬雪臣瞬間被轉移走了?注意力,「每次都有它,所以這東西才是讓易道?友他們陷入幻境的關鍵嗎?」
眾人默默無言,看著昏迷不醒的俞修永。
已經,三個人了?。
顧然在心中默默地數著。
易星馳,侯師兄,然後是俞修永。
三個人,三顆鮫人淚。
「已經三個人了?。」顏洺開口,輕聲說道?。
此刻躺在地上的俞修永,伏在一?步和一?劍身?上的侯溫書和易星馳。
他們不是隊伍中最厲害的,可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們還能有多少戰力?
現在攻來的還只是楓葉。
接下來呢?等著他們的會不會是更厲害的,比如洞真金煞邪獸,或者?洞真水煞邪獸。
如果真的那樣,他們還能不能行有余力地應付?
何況,還有金煞和水煞的主人。
這些話,顏洺自然沒?說出口。
她也不需要說出口。
這里的所有人,除了?顧然和司空鶴,都是出身?大宗門的洞虛修者?,想得不會比她少,考慮得也不會比她少。
顧然沒?說話。
「走吧。」謝宇青說道?︰「我們先繞到那片楓樹林後,看看情?況再說。」
「雪臣。」他對姬雪臣說道?︰「你背俞修永。」
「嗯。」
姬雪臣是靈修中的靈獸流派,他可以不親自出手,靠本命靈獸御敵,這時候確實?他來背人最適合了?。
眾人又?繼續朝前。
只是這一?次,不管是背上背著人的姬雪臣,亦或是顏洺、傅英等人,腳步似乎都比剛才沉重。
就連顧然,學?會萬劍藏空的喜悅,好像都被沖淡不少。
他依然持劍走在最前面,謝宇青陪在他左右。
在他們身?後,是背負著易星馳和侯溫書的一?步和一?劍兩?只靈獸大鵝,裴玄走在兩?只靈獸大鵝中間。
再往後,是傅英和顏洺,姬雪臣背著俞修永走在兩?人中間。
司空鶴走在隊伍最後。
他的目光,穿過所有人,落在顧然身?上。
遇到楓葉有楓葉來襲,青袍劍修身?手依然敏銳靈動,本命劍越來越飄忽神秘,常常從他想都想不到的角度,突然出現。
這一?次,氣氛比剛才沉悶許多,也沒?人說話。
最愛說話的易星馳最早被金煞所困,另一?個愛說話的姬雪臣,此刻眉頭都快擰成結了?,一?言不發地背著俞修永。
只有裴玄,神色依然從容。
這時,又?是十幾片楓葉朝眾人襲來。
空中那數點鮮紅,明明離得還遠,凌厲的破空之聲就已經傳了?過來。
顧然心中一?動,那聲音如同有人吹出尖銳的哨聲,比剛才明顯要鋒銳許多。
他抬眸看去,不過一?眨眼?,十數點火紅的葉片,便沖到了?他面前。
謝宇青當然不會沒?有發現,他身?體一?晃,先擋在了?顧然面前。
顧然抬手,數柄本命劍從不同方向,朝那十幾片楓葉沖去。
剛才那些楓葉,只要被他的本命劍踫到,甚至只是被劍氣掃中,就會被擊落。
可是這次,顧然一?劍擊中那些楓葉後,楓葉只是被擊偏,很快又?搖搖晃晃著重新朝他們射來。
顧然往後一?退,再次抬手。
他面前的數柄長劍一?晃,四變八,八迅速變成十六。
十六柄長劍再次朝那些楓葉刺去。
「嗤嗤嗤」的破空聲中,楓葉終于掉落一?地。
「兩?劍。」顧然說道?。
謝宇青點了?點頭。
顏洺和傅英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一?抹擔心。
這次來襲的還只是十幾片楓葉。
若是再有上百片楓葉襲來的時候,顧然兩?劍才能擊落一?片楓葉,那他還能對付得過來嗎?
況且……
顏洺他們都是從五煞陣一?路行來,木煞邪獸會越來越厲害,火煞小陣中那些火煞邪獸也有洞真、洞虛、金丹三種品階。
再往後,會有更強大的楓葉嗎?
到那時,恐怕他們全體都需要出手。
那麼,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
「水煞,會讓人心生恐懼。」裴玄的聲音,悠悠響起,「諸位盡量莫要多想。」
顏洺和傅英倏然而驚,身?體都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們,尤其是顏洺,對謝宇青本該是再信任不過的。
可現在,竟然也生出淡淡的懷疑,以及,對前路不明的……恐懼!
「繼續。」謝宇青一?揮手,聲音果決。
果然,他們接下來再遇到的楓葉,都和剛才那十幾片一?樣,需要顧然兩?劍才能擊落。
只是楓葉變厲害了?,數量似乎也少了?些。
按照他們的一?路行來的經驗,遇到五六次十幾片的楓葉,就會有一?次楓葉大舉來襲。
但現在走了?一?刻鐘了?,顧然已經陸陸續續解決掉近百片楓葉,還沒?有先前那樣的攻擊。
「小然。」等他又?斬落最後一?片楓葉,謝宇青問?道?︰「還好嗎?」
「嗯。」顧然點頭。
「休息一?刻鐘。」謝宇青回頭,讓眾人停下。
顧然默默坐下,先前一?劍一?片楓葉,再加上有謝宇青在身?邊隨時指點,幫他計算,他靈氣游刃有余,完全夠用。
現在,他靈湖中的靈氣已經少了?快一?半。
顧然抬頭看了?眼?天空,晚霞依然燃遍天空,蒼穹之下,顯得眾人是那般渺小。
不遠處的楓葉林,是他和顏洺師姐聯手都無法探進的禁地。
最美?的風景下,藏著的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凶險。
他回頭看了?眼?,伙伴們都默默不語。
只有裴玄,白衣如故,依然悠閑地曲腿坐在地上,神色依然從容,仿佛三界在他面前崩塌,他也不會有絲毫變色。
顧然的目光越過裴玄,看向走在最後的司空鶴。
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感受到他的注視,抬頭也朝他看來。
青年看向他的目光炯炯,明亮而有神。
顧然的臉,好像也被晚霞一?並燒到了?,微微有些發熱。
他連忙默默轉過頭去,正襟危坐,回憶著那半招萬劍藏空。
他離萬劍還遠得很。
離藏空也同樣遠得很。
他說自己只領悟了?這一?招一?小半的劍意,倒也不是謙虛。
他現在已經有些明白,持劍是為何。
但還不夠……
顧然目光飄向遠方,又?想起凌雲前輩的話。
你為何執劍?
你為何修行?
……
他在心中重復著,因為他想保護司空鶴啊。
他已經明白自己為何執劍了?。
究竟……還缺什麼?
就在這時,一?陣「嗡嗡嗡嗡」的聲音,傳入顧然耳中。
他倏然回神,一?下從地上跳起。
本命劍也如影隨形,躍起浮在他身?畔。
顧然凝目看向遠處,就見?晚霞覆蓋的天地間,仿佛凝成了?一?大片鮮艷欲滴的血點。
那些血點,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們重來。
「準備。」謝宇青高?聲說道?。
修者?們立刻戒備起來。
姬雪臣索性將俞修永放到一?步和一?劍它們身?邊,和裴玄還有侯溫書、易星馳待在一?起。
他一?拍白虎大花的腦袋,掌心翻起,一?片雨霧在他掌心凝結。
傅英的本命法寶,顏洺的量天尺也浮在他們胸前。
司空鶴更是全身?戒備,拉開架勢,隨時都可以投入戰斗。
一?眨眼?,那密密麻麻的殷紅血點,就飛到離眾人不過三十丈的距離外。
翻飛的楓葉,像是一?團紅雲,帶著尖銳犀利的破空之聲,朝著修者?們鋪天蓋地襲來。
怎麼打??
顧然剎那間,有些口干舌燥。
這一?次飛來的楓葉,起碼有兩?三百片。
如果他還能一?劍一?片還好,若是又?要兩?劍一?片,那其他人就必須出手。
他們一?出手,就會……
顧然下意識地轉頭,飛快看了?司空鶴一?眼?。
青年也在看他,對上他目光的瞬間,突然朝他用力點了?點頭。
司空鶴的目光,比剛才更亮。
「大師兄。」他突然叫道?︰「這次,我來指揮,可以嗎?」
「好。」謝宇青毫不懷疑,立刻點頭。
「小然。」司空鶴身?形一?晃,便穿過人群,站到了?顧然身?邊。
「嗯?」顧然一?怔。
他還沒?明白司空鶴的意思,就听他飛快說道?︰「你看清楚了?再動手。」
嗯?
顧然還是不懂。
看清什麼?
可他來不及問?了?。
司空鶴好像篤定他一?定會懂他的意思般,說了?那句話之後也沒?多解釋。
他轉身?看向前方,死死盯著那團楓葉紅雲。
「顏師姐,量天尺,靈氣標記,準備。」司空鶴說道?。
顏洺依言揮手,量天尺飛向半空。
一?團靈氣從量天尺上飛出,然後剎那化作數百點小小的靈氣。
「大師兄。」司空鶴又?叫︰「我們先打?。」
謝宇青眼?前一?亮,他已經明白了?司空鶴的意思。
「小然。」司空鶴又?叫了?一?聲。
謝宇青左,他右,兩?人已經展開身?形,如同兩?只迎風而起展翅大鵬,主動沖向了?那些楓葉。
紅雲,已經飄近。
銳氣破空之聲連成一?片,因為太多太快,竟只剩下一?片「嗡嗡嗡嗡」的聲音,仿佛連蒼穹大地也一?並被這些楓葉震動。
司空鶴和謝宇青一?左一?右,靈氣護身?,勇猛無比地沖入紅雲中。
「轟」的一?聲響,一?排掌影從楓葉中沖出,將十數片楓葉揮開。
「靈氣標記。」司空鶴的聲音再次響起。
量天尺周圍數百點潔白的靈氣光芒中,飛出了?十來朵小巧的靈氣標記,迅疾無雙地朝那被司空鶴擊飛的掌影飛去。
那靈氣標記很小,如同一?朵蒲公英一?般。
但它一?黏上了?某片楓葉,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牢牢地貼著那楓葉。
任憑那楓葉飛得再快,也不會被甩下。
「轟」的又?是一?聲戰技聲響起,又?是十數片楓葉被靈氣蕩開,翻飛著沖向天空。
這一?次出手的,是謝宇青。
這一?次,已經不需要司空鶴提醒,又?是十數朵靈氣標記,朝著那些楓葉飛去。
「小……」
司空鶴才喚出一?個字,顧然就已經動了?。
他抿緊嘴,本命劍飛向前方,瞬間化為數柄。
楓葉很多,可是修者?的目力極好。
緊緊貼在楓葉上的靈氣標記雖然看起來弱弱小小的,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散。
可任憑楓葉帶起多麼狂肆的勁風,它依然牢牢地黏在上面。
「……然。」司空鶴的第二個字,幾乎是伴隨著劍氣破空聲一?同響起。
顧然的本命劍,如同最靈活的游魚一?般,在楓葉中靈活穿插來去。
只要劍光亮起,必然有一?片帶著靈氣標記的楓葉被撕碎。
有司空鶴和謝宇青的攻擊在前,顧然又?重新變成那個,一?劍就能撕碎一?片楓葉的劍修。
兩?名武修高?大的身?形,在楓葉中穿插來去,縱橫捭闔。
他們每一?掌擊出,都有不少楓葉被擊飛。
顏洺的靈氣標記,也在源源不斷地飛向每一?片,被司空鶴和謝宇青擊中過的楓葉。
而顧然的劍,就是最鋒銳的獠牙。
每每亮出,便帶來那最鋒銳,最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