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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然仍然微垂了眸, 放在一步頭上的手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它的脖頸。

他右手握著本命劍,有少許靈氣繞著劍身?轉動,偶爾在安靜的小院中, 發?出?「嗤嗤」的聲音。

顏洺給的靈食很有用,此時?他靈湖中慢慢有靈氣凝聚,剛才透支靈氣帶來的胸口疼痛也緩解不少。

顧然眼皮微掀,目光掃過站在他左手邊的司空鶴。

青年雙臂規規矩矩垂在身?側。

顧然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院牆上的五色光芒在司空鶴俊美的臉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芒, 勾勒出?他略顯深邃的英挺眉眼。

他神色認真,剛才用無上武技擊敗一個高出?自己一個大境界的洞真修者,于他而言仿佛並不是值得驕傲的事。

顧然收回目光。

這里是雲州城, 是司空鶴長大的地方,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家國。

大概如果可以選擇的話, 他寧可做個沒有絲毫修行天賦的貴族青年,然後和他的父母家人,他的伙伴們,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就那樣優哉游哉地過完對修者而言, 算是短暫的一生。

「第七魔主說過,七名?洞虛魔氣修者中,沒有司空鶴。」顧然突然開口,語氣肯定?地說道。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俞修永第一個說話︰「顧道友和司空道友感情甚篤,我們……」

顧然不等他說完,手微微抬起, 語氣淡淡︰「我是得到過山河印認可的修者,而司空鶴的本命樹,是在那之後由我親手種下。」

「你說什麼?!」

所有人, 包括謝宇青和裴玄,全都震驚無比地看著顧然。

不只是他們,剛才還熱火朝天的靈鏡間也陡然安靜下來,大家全都呆呆看著靈鏡光幕中央,那個倚靠著兩只靈獸大鵝而立的瘦削青年。

大概是感受到了來自不同修者目光的壓迫,一步和一劍站直了身?體?,翅膀微微張開,戒備地看著小院中的人,把顧然護在正中。

顧然抿抿嘴。

他知道這事不該說出?來,先前他發?現在自己用出?那一劍後,系統又委委屈屈地重新出?現後,就已經去?修者驛壁里看過。

雖然他們現在只能看到修者驛壁的八卦版,顧然還是大概了解現在是怎麼個情況。

——四大宗門令出?,修真界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梁國發?生的事。

顧然佩服四大宗門的果決和擔當,也知道這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他也知道,此刻自己一言一行,大概不出?半個時?辰,整個修真界大概人所共知。

可是他們必須破五煞陣,必須贏了這場第七魔主口中的「游戲」。

這里大概沒有人比顧然更了解,第七魔主究竟有多麼可怕。

修真界,不能再出?第二個梁國。

他也不想見到修真界,再有第二個司空鶴這樣遭遇的人出?現。

顧然輕輕閉了閉眼楮,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遮去?他眼中的光。

他右手抬起,掌心有靈氣交織。

剎那間,有群山虛影拔地而起,數條長河虛影橫貫群山之中,奔騰不息。

那只是山河的影子,氣勢卻已足夠宏大。

要讓所有人相信司空鶴,這是最快的辦法?。

顧然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小院中所有人,掃過謝宇青、裴玄,還有震驚的姬雪臣,和易星馳他們對視而過,最後落在俞修永臉上︰「這是之前宗門任務中進入某位劍修前輩留下的洞天福地時?,得到的山河印印記。」

「……」俞修永沒有說話,他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我在宗門典籍上見到過……」侯溫書接過話去?,「山河印中可以蘊藏修真界山河歲月,自上古傳承而下,是修真界十大天地法?寶之一。」

「它最後的主人,是鏡空宗……」侯溫書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

「是被鏡空宗逐出?宗門,後來以身?殉劍,護住了整個修真界的凌雲尊者。」易星馳倒是毫不客氣地接過話去?。

「凌雲前輩,是公?認的上古之下,最有希望大乘飛升的劍修,幾可稱神。」

這事在修真界又不是什麼秘密。

易星馳自己也是劍修,對這位劍修中最接近神的準在,他除了仰慕,就是仰慕。

「……是。」侯溫書有點尷尬。

鏡空宗是四大宗門之一的劍修宗門,可以說就是修真界最強宗門。

但?這位公?認的上古之後劍修中最強的那位,卻是被鏡空宗逐出?宗門的。

鏡空宗從此絕口不提這位前輩,他們也只在典籍中偶然見過關于這位前輩的只言片語記載。

可是不提真的有用嗎?

侯溫書神色愈發?尷尬,全修真界都知道,後來的凌雲劍神,一柄長劍橫挑修各大宗門,劍氣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光寒三界。

凌雲前輩戰績太過輝煌,修真界有耳朵的劍修都不會?不知道他的名?字。

後來他和葉青山為保護修真界並肩御敵。

劍定?天下之後的河清海晏,為掩護萬劍藏空硬生生劈開一片天地的星河碎……

成為修真界怎麼都繞不過去?的經典戰役。

凌雲、葉青山之名?威震三界,最後甚至為護修真界,以身?殉道,力戰數位大魔主,最後擊退了七大魔主,他們倆卻力戰而竭,身?死道消。

大家沒听?說一次凌雲的名?字,必然也會?順便听?說,他是被鏡空宗逐出?宗門的。

那段歲月,成了鏡空宗最黑暗最難熬的一段日子。

身?為四大宗門之一的弟子,他們第一次嘗到走到哪里都有些?抬不起頭,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臉上總是火辣辣的。

就是現在,侯溫書想起這段宗門往事,臉都燙了起來。

果然,謝宇青啊,裴玄啊,還有易星馳等人看他的目光,頓時?和剛才有些?不同。

「咳咳……」侯溫書連忙輕咳兩聲,說道︰「此事……此事……我長話短說,我在門中看到過典籍,山河印最後的主人確實是凌雲前輩。」

他又輕咳兩聲︰「門中有關于山河印的記載,此印是修真界天地孕育萬年而生,能被山河印認可,留下印記之人身?上不可能有魔氣。」

侯溫書飛快又道︰「若三月……司空道友的本命樹真是顧道友在得到山河印印記後種下,那司空道友不可能是魔氣修者。」

「但?是剛才簡一也說,司空道友他能修魔、妖、人三族功法?。」

「對。」顧然微一點頭,「簡一剛才說的是,司空鶴能修三族功法?,但?他並沒有說,司空鶴修了三族功法?。」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肯定?︰「一字之差,天差地別。況且……」

顧然說道︰「他可是魔氣修者,深恨修真界,他的話,不可盡信。」

與此同時?,顧然腦海中響起系統的聲音︰「小然?山河印不是我們都有嗎……」

「你不要說話,我來說。」顧然毫不客氣地打斷司空鶴。

「可是……」

「沒有可是。」顧然看都沒看司空鶴一眼,也不管系統的聲音听?起來有多委屈,「不許說話!」

「那……」俞修永沉吟片刻,問道︰「你怎麼證明,這是山河印的印記?又怎麼證明,司空道友的本命樹是在你得到山河印印記之後種下?」

「救命!」不等顧然回答,靈鏡間中突然刷出?一排「救命」來。

顯然是數名?修者同時?刷出?的消息。

還有修者恨恨說道︰「這種問題有什麼好問的?啊!有什麼好問的?!」

「你們什麼意?思?」

立刻就有修者不滿︰「這都不能問,那還有什麼能問的?!這不是應該弄清楚嗎?畢竟不能小劍修說什麼就是什麼啊。」

「就是!為什麼不能問?上面那些?是玄武閣的人吧,知道你們護短,但?你們不要忘了,現在你們宗門都還沒洗清嫌疑,問清楚也是為你們好!」

「呵呵。」

「問問問。」

「你們問!一會?兒被某些?東西塞飽,可別怪我們沒有事先提醒。」

「哼!不听?好人言,吃虧在眼前。」

「至于我大玄武閣的清譽,不勞閣下操心,我們行得正坐得直,全宗門上下都堂堂正正,不懼任何?污水質疑,我甚至敢說︰讓懷疑的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行了行了!別吵了!此事也不是玄武閣一家的事,事關整個修真界,自然要弄清楚。」

「就是,必然是要弄清楚的。」

「別吵了,看小劍修怎麼說!」

「那日進入洞天福地的,不止我一人,除了大師兄,裴道友,還有數十人都曾進入,我們都得到了凌雲前輩送我們的修行補遺篇。」顧然倒是頗為坦然。

「沒錯。」謝宇青點頭作證,「此事修者驛壁也有人說過,你一問便知。」

「那當真是凌雲前輩留下的意?志?」易星馳忍不住問。

「是。」裴玄點頭。

「唉!當日我為何?沒去??!」易星馳遺憾極了。

他是劍修,又不是鏡空宗的人,凌雲這樣級別的的劍修前輩,在他眼中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他本就和顏洺關系不錯,對玄武閣有些?偏心,此時?更是完完全全站到了顧然他們這邊,人都主動湊了過去?。

「顧道友。」易星馳語氣甚至有些?小心地討好,「那你,你可有見到凌雲前輩?」

「嗯。」顧然微一點頭。

「真好啊。」易星馳頓時?羨慕極了,當下徹底倒戈,抬手就拍拍顧然的肩,「能得到凌雲前輩認可的修者,我自然深信不疑。」

「易道友。」俞修永不滿地皺眉,「你等顧道友說完。」

顧然揚眉,他靈氣這時?候已經恢復了五六成,掌心中的山河影子雖然淡了些?,但?仍然看得清楚。

此時?,一棵高大的樹木突然自山河影子中飛快地長出?。

那棵大樹很快舒展開枝葉,搖曳著還撲簌簌地晃了晃樹枝,葉片輕輕晃動,和那些?山河影子幾乎融為一體?,看起來在顧然掌心的山河影子中頗為愜意?。

「這……」俞修永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判斷,有些?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是……」侯溫書突然低聲說道︰「山河印的印記,確實認可了顧道友,也認可了司空道友。」

「此話怎講?」易星馳連忙問道。

就連姬雪臣都好奇地看過來,頗為不解地看看顧然掌心,又看看侯溫書。

「我……」侯溫書的臉又有點發?燙,沒辦法?,他又要提到那位前輩了。

「我曾在宗門典籍中見過記載,葉青山前輩的本命樹,也是凌雲前輩親手……嗯、咳咳……」

侯溫書頗不自在地說道︰「也是凌雲前輩親手種下。後來山河印認主,葉青山前輩的本命樹影子就去?了山河印記中。」

「劍修祭煉本命劍,是沒有本命樹的。但?這樣一來,兩人心意?相通,武修本命樹能探知的情況,身?為道侶的劍修也能知曉一二。」

「凌雲前輩和葉青山前輩後來聯手御敵,可以那般心有靈犀宛如一體?,也是因為這本命樹的緣故。」侯溫書最後說道。

他說完,下意?識地看了顧然一眼。

侯溫書自然是知道顧然的,這個出?身?三星小宗門的年輕天才劍修,他們還動過招攬之心。

據說當日玄武閣正式收徒時?,從來不問世事,醉心劍道的顧師叔都親自去?了。

最後他們自然未能如願。

可是……

侯溫書不解,他能知道這些?,也是在宗門藏書閣一間少有弟子去?的密室中,偶然翻到的一卷典籍。

那典籍看起來頗為古舊,他拿到的時?候,被扔在書架最底層角落的陰影里。

況且典籍上記載的都是些?宗門舊事,八卦野史之類,並沒有修行功法?和前輩們的感悟。

如果不是侯溫書極愛看書,幾乎無書不看,他也不會?發?現那卷典籍。

這事是發?生在鏡空宗,他可以保證,世上知曉葉青山前輩的本命樹是凌雲前輩親手種下的修者不會?多。

玄武閣可能略知一二,但?這個出?身?三星宗門的年輕劍修,他是從何?得知?竟然知道用這樣的辦法?來證明,司空鶴是得到山河印的印記認可的。

想到這里,侯溫書忍不住又多看了顧然好幾眼。

青年不說話的時?候,總是微垂著眼瞼,清瘦的臉上五官精致如畫。青袍裹著他瘦削的身?體?,顯得有些?單薄,也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寂。

這位,也叫顧然啊。

倒是和他們鏡空宗隕落的年輕天才同名?同姓,年歲也是相當,據說連在劍術上的天賦也相差無幾。

難怪當日顧雲寒師叔也親自出?關去?了玄武閣,要知道,就連當日他親生兒子,他們鏡空宗的少年天才隕落,他也不過去?瞧了一眼。

侯溫書思緒越漂越遠的時?候,突然被謝宇青的聲音拉了回來。

「看見了吧?」謝宇青有些?夸張地長嘆一聲,故意?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俞修永,「現在看清楚?也听?清楚了吧?」

「咱們武修如果能在種下本命樹之前找到道侶,兩人彼此信任,能由道侶親手種下本命樹,就是這麼好用!唉——」

謝宇青又夸張長嘆一聲︰「可惜我種本命樹的時?候,那時?我還沒有道侶,不然的話,裴玄現在肯定?打不過我。」

「呵呵。」裴玄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大師兄,你現在也沒有道侶哦。」顏洺抿嘴輕笑?。

她?嫣然微笑?,目光自臉色瞬間變白?,然後又紅了的姬雪臣臉上掃過,補充道︰「‘那時?還沒有’可不太不恰當。」

「師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要揭師兄的短,行不行?啊?行不行?」謝宇青語重心長。

「師兄現在仍需努力,做師妹的自然也要略盡綿薄之力。」

謝宇青和顏洺這一打岔,俞修永問出?那番話之後,變得有些?凝重的氣氛也輕松不少。

就連侯溫書,也從剛才對從前門中少年師弟的懷念中回過神來,跟著笑?了幾聲。

「好了。」片刻後,謝宇青正經起來,「現在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次,再沒人說話。

只有顧然的臉頰,不知何?時?,悄悄染上一抹緋紅。

他掌心的山河影子和本命樹影都已消失。

除了他自己,沒有其?他人能听?到,司空鶴就站在他身?邊,正通過系統和他說著話︰「小然,你是為了保護我,對不對?」

「這個山河印的印記什麼的,是不是很多人都想要,都會?來搶。所以你只說你有,而不說我也可以進去?山河洞天。」

「你為了保護我對不對?」

「小然……」系統委委屈屈的,故意?板著聲音,慢吞吞傳遞著司空鶴的話︰「你不需要這樣。我們……」

他乖乖听?顧然的話,到現在還沒有開口。

腦海中系統的聲音,也到這里戛然而止。

顧然下意?識轉頭,去?看司空鶴。他看見青年也轉過頭來,朝他輕輕眨眨眼楮。

顧然茫然,心中突然一動。

然後他就听?腦海中系統又傳來司空鶴的話︰「不應該是這樣的。」

系統頓了頓,又說道︰「你還記得在亂星棋局中央,那位武修前輩留下的話嗎?而且他們剛才也說了……」

「那位劍修和武修前輩,他們由始至終,都是坦蕩光明,並肩而立,聯手御敵,沒有一個人需要躲在另一個人身?後,也沒有一個人需要另一個人犧牲自己去?保護他。」

「還有小然……」這是系統傳過來的,司空鶴的最後一句話,「謝謝剛才的雨。」

然後顧然就听?到司空鶴的聲音響起︰「我有話說。」

他說道︰「小然說的話基本都是真的,我的本命樹確實是小然親手種下。但?山河印記,其?實是我和他一人一半。」

司空鶴說︰「我……」

他頓了頓︰「我開始修行不過一年,從前沒人和我說修真界的各種規矩,所以也不清楚種本命樹、山河印記、人魔妖、三界這些?是怎麼回事。但?我想……」

司空鶴突然笑?了︰「身?為小然的道侶,我還是覺得,所有事情,都該我們聯手共同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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