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冷不丁被問了個驚悚的問題, 瞬間忘了剛才那點事。
他半站起來小心看了眼光屏，想起來道︰「啊，是。」
說罷坐回去, 非常配合的使勁兒回憶︰「我記得這人, 好像報名的時候和他打過照面，但沒說過話。他挺不起眼的, 戰艦爆炸的時候他們那一隊的人都嚇死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他跟我一樣沒有俱樂部。」
邱秋很快拿著餐盤回來了, 一人帶三份。擱下時見兩人神情嚴肅, 好奇看了一眼。
「那一隊多少人？」鐘豫問著，摁了摁邱秋的背讓他坐下, 邱秋瞬間收心，拿起筷子。
「十幾個吧, 按學號分的。」
「嗯。」鐘豫又問了些個人信息之類的問題。
道格無奈︰「他是真的不起眼, 出意外的時候很多人才認識他，我也是。但我覺得他沒有親近的朋友，同寢的人估計也不熟，因為事發以後, 沒听說有哪個同學特別傷心，或者跳出來大哭說我們以前經常一起吃飯之類的……」
鐘豫了然點頭。
是個透明人。
「那龐贏呢？認識麼？」他又問。
道格上哪兒知道去，只能表示自己不是同年級，而且他來學校的時間更短, 只說了些事發後听到的八卦。
有人說他被肖煬欺負怕了, 吃禁藥自殺的, 有人說他上次在競技場被名不見經傳的野雞虐得抑郁了，一時想不開。
龐贏與失蹤學長的情況不同，他從小接觸戰艦, 操作好能力強，背靠超強的「擒天」俱樂部。如果不是開學前鬧了場笑話，理應人緣不錯。
可惜陰影還沒散去，他還沒來得從獨來獨往的透明人混出點顏色來，就出事了。
「鐘少將，」道格沒忍住，好奇問︰「這兩件事還有內情嗎？」
「在查。」鐘豫手指輕輕在桌面上點了點，忽而收手，把自己的餐盤往旁邊一推。便見邱秋剛剛吃完自己的那份飯，十分自然地接過了管理員的。
道格︰「……」
兩位受害人，乍一看不像同類人，其實共同點是有的。
第一，或主動或被動的獨來獨往，第二，家境不好。
失蹤那位就不說了，孤兒，只能在虛擬網上踫瓷余頌遠。而龐贏雖然是大區大俱樂部出身，卻是家里砸鍋賣鐵送進去的，家里負債累累。
不然也不會跑危燕區來。
道格听得一腦門汗，心道好危險，幸好我家有的是錢……
「但是，」他想罷又忍不住問︰「誰要搞他們？都說謀財害命，這倆人窮得叮當響，也沒得罪誰，圖什麼啊？」
一直沉默的邱秋突然出聲道︰「人本身是有價值的。」
道格愣了愣，看到對面管理員忽然笑了一下。
如果沒在龐贏身體里檢測出阻斷劑，就沒人會把兩個案子湊到一起，也就談不上幕後黑手。但如果假設有這麼個黑手，邱秋的話就是顯而易見的答案。
鐘豫說道︰「殺人顯然不是他們的目的，事發多半是在掩蓋罪行。設立夢鯉鄉，是為了財；在軍校里悄悄接觸貧困學生，是為了人。自古做大事，都免不了這兩樣，很好理解。」
「既然是為了人，為什麼要殺掉呢？」邱秋問。
「因為得不到。」鐘豫說︰「對于幕後黑手來說，能為他們所用的價值才是價值，不能被用的，比如這個，就是空氣。」
道格︰「……」
「至于之前是價值，之後又反悔的人，」鐘豫漫不經心︰「是霉菌，是毒藥，是會反咬一口的白眼狼。為了他們的信息安全，必須要除掉。」
道格簡直听傻了。
剛到下課時間，食堂里陸陸續續來了人，盡管他們坐在角落，還是有不少人投來詫異目光。
但道格一點都沒注意到，滿腦子都是鐘豫的「大膽猜想」。
明明什麼證據都沒有，連受害者的個人資料都是剛剛才到手的，這位管理員就腦補了這麼多……
但更令他震驚，還是自己竟然能坐在這里，听一位大區管理員把這麼重要的事口無遮攔的跟他講。
在他以前的大區，管理員就像上帝一樣，整個管理辦執行嚴格的制度，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是絕對接觸不到任何機密的，當然，管理員也不能沒證據的瞎猜。
道格表情太過震驚，鐘豫以為他不信，挑挑眉道︰「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肯定嗎。」
道格下意識搖頭。
「因為阻斷劑很貴。」鐘豫說。
邱秋小小喝了口湯，問道︰「比戰艦貴嗎？」
他今天被「你知道這台戰艦值多少錢嗎」魔音貫耳一小時，對它真正價值有了點了解，想起監護人在家誤導他，多少有點不高興。
「當然。」鐘豫大言不慚︰「戰艦花錢總能買到，這藥不是你想買就能買的。」
和古地球時代的毒|品不同，阻斷劑不存在任何能讓人獲得快樂或者上癮的能力，連所謂的地下流通渠道都沒有，因為沒有人會去買。
買不到，卻出現了，幕後黑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們要用學生來做改造實驗。
至于這些學生為什麼會配合，也許是為了錢，也許是為了許諾的未來，或者更強大的力量。在當事人出現前，沒有人知道。
道格表情糾結，腦子里一時思緒紛雜。
當改造人有好處嗎？似乎是有的。
聯盟二十八區，目前的所有的管理員都已經在幾次改朝換代中換成了改造人。在默許的規則下，管理員在本大區里幾乎是上帝般的存在，雖然有保護民眾的義務，卻也有被眾人頂禮膜拜的權利。
除了權利和財富外，他們還擁有了非人的力量。
在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遭遇意外迎來末日的時代，有力量就代表著命長，遭遇災難時不至于束手待斃。
話是這樣說，但當改造人真有那麼好嗎？道格看看對面的鐘豫，感覺這位初代改造人看著也沒想象中那麼意氣風發。
食堂人越來越多，道格終于後知後覺感到很多人在看他們。
平時他也總被看，因為坐哪兒哪兒就會空出一圈，今天他有人陪了，結果被圍觀得更厲害。但不知道是突然听了一通陰謀論，還是因為穿成了超級英雄電影里的炮灰，他突然有了底氣，腦袋一熱地朝眾人凶狠地瞪過去。
圍觀群眾靜了靜，然後看得更投入了！
「……」道格十分後悔，見包圍圈隱隱有縮小的趨勢，連忙站起來︰「吃好了嗎？」
邱秋剛剛喝完一小碗湯，放下碗點點頭。
道格硬著頭皮道︰「走，陪我上個廁所？」
三人並排出去，鐘豫表示這麼青春期的活動自己就不參加了，揮揮手瀟灑離開。邱秋之前答應了，便跟著道格上樓，雖然自己不用上廁所。
這廁所偏僻，周圍連人聲都听不見了，誰知一進去，有個人正好推門從隔間出來，和兩人打了個照面。
雙方均是一愣。
肖煬手上夾了根煙，眼楮微紅，表情帶著戾氣。他站到開了條縫的窗邊，也不離開，就站著打量他倆。
道格看到他是條件反射地要縮頭，一時僵在那兒。
邱秋奇怪問︰「你不是要上廁所麼？」
「……對對對。」道格從善如流的鑽進隔間關門上鎖，倒不是沒有兄弟義氣，實在是怕自己嚇得尿出來。
場中只剩下兩人，肖煬手中的煙緩緩燒了一截，手一動，煙灰落在地上。
「今天這事，算你贏了。」他忽而道，「你靠山來得挺快，我都沒想到。」
見邱秋沒說話，他諷刺一笑，表情藏在煙霧里。
「但你小心點。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是個廢物，還總和廢物混在一起，以為能囂張很久？」
這人似乎總是一口一個廢物，邱秋想著。
他剛剛在吃飯時听鐘豫和道格討論阻斷劑的事，說那些人或許在渴望力量和權利，又聯系起他看過的人類行為學教材，覺得這位肖煬就很有建功立業的心思。
想著，他好奇問︰「如果給你機會，你會做改造人嗎？」
肖煬霎是露出厭惡又憐憫的復雜表情，眼楮像被煙霧迷了一般眯成一條縫，居高臨下地看他︰「你什麼意思。」
邱秋無聲地看著他。
「最蠢的蠢貨才會當改造人，」他嘲諷道︰「你難道以為這是什麼好差事？」
他把窗戶拉開了點，繼續道︰「從吃阻斷劑開始，就等于死了。痛苦不談，五感都會逐漸衰弱，雖然手術後會改善吧，但跟變成僵尸也沒什麼區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出了什麼事都要頂在最前面，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見邱秋不說話，肖煬視線下瞥，仿佛靠羞辱這位靠山，自己便能得到勝利的快感一般︰「初代改造人剛出來，可是被人叫怪物的。我家有人在軍部，去看過熱鬧，說那怪物連飯都吃不出味道來，挺可憐的，好在也不用吃飯了……」
「不可憐。」邱秋打斷他，神情冷漠。
「是嘛。」肖煬道。
「我們才可憐。」邱秋說︰「少吃一頓就會餓，餓了就想吃，被束縛著，支配著，始終惶恐，沒有自由。」
肖煬愣了愣。
「听說你們學校有饑餓訓練，但如果不是訓練呢？食物匱乏的時候，我們會為了吃的失去理智，更不提尊嚴。」邱秋盯著他，目光直直看到他眼底︰「那時的我們，更像怪物吧。」
肖煬一時被他的歪理噎住，沒能在第一時間反駁。
隔間響起水聲，道格把門推開，弱弱一聲︰「對……特別對。」
肖煬恐怖的看向道格。
道格倔強地昂著頭，堅持把後半句說出來︰「……你有種，把剛剛那話對著所有人說。你敢嗎，背地里說人壞話的慫包。」
道格說完，一把拉過邱秋就往門外跑，他感覺肖煬在那一瞬徹底怒了，眼到刺得後背像火燒一樣，再慢一步就要被揍。
但兩人一路狂奔到大門口，道格喘著氣擦汗，忽然又很爽快地想，也不一定！
每次揍人都是那群小弟動手，那肖煬不會真是個慫包吧！？
哈！
「我討厭他。」邱秋掙開道格的手，回頭望向軍校大門。
道格震驚，心說你不會還想回去打架吧！？好在邱秋只是看了看，最終沒有行動，回隔壁上課去了。
一下午的課，邱秋都心不在焉。前座的黃三兄弟們和他分享新的愛情動作片，邱秋越看越難過。
深淵是慕強的世界。
等級越高越強大的惡魔，會被眾小惡魔無條件的崇拜敬仰。
只有他這樣的弱者，才會被討厭。
而鐘豫明明這麼強大，還什麼都會，理應被所有人喜愛，結果卻不是這樣。受傷的深淵巨獸，只能被獵手覬覦，而不應該被可憐。
邱秋指指光屏中正努力耕耘的動作片男演員︰「這個人，很多人喜歡嗎？」
「當然啦！」黃一答道︰「teddy粉絲超級多的！」
「有人討厭他嗎？」邱秋又問。
「怎麼可能！」黃二激動地接話︰「器大活兒好臉有型，床下紳士床上狂野，風評好到爆炸，沒有人不喜歡！」
「……」
看吧，鐘豫連這個比他矮好多的男演員都比不過。
邱秋難過地想。
晚上鐘豫來接人，邱秋巴巴地爬進副駕駛座，已經打消了推薦鐘豫也去當男演員的念頭。
他像喝多了水似的往鐘豫身上一粘，難過道︰「沒關系，有我喜歡你。」
鐘豫︰「……………………」
鐘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