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完畢, 蔣利跟著眾評委站起來,機械性地微笑鼓掌。
他眼睜睜地看著邱秋接過代表第一名的小獎杯,與各評委握手。
最後來到自己面前。
「……做得不錯。」蔣利听到自己說。
「你喜歡就好。」邱秋剛剛得到一份食材大禮包, 心情很好, 態度理直氣壯的。
蔣利張了張嘴。
他百口莫辯,有一堆真實的感受想說, 然而它們卡在喉嚨口, 一個字也出不來。
這一刻, 蔣利忽然想起白小旭。
他們第一次去夢鯉鄉時, 那蠢貨為個魚凍憤憤不平,卻被從側門扔了出去。
那時白小旭十分絕望, 一遍遍地重復問他們,「你們真的覺得那是魚凍嗎」、「真的覺得嗎」、「真的嗎」……
蔣利在心里笑過他蠢, 嘴上卻一遍遍地堵他, 說是啊沒錯,那就是魚凍。
現在輪到他了。
蔣利很想問,你們真的覺得好吃嗎,真的嗎, 真的嗎……一直問一直問。
不同的是,白小旭那會兒好歹還知道對方在睜著眼楮說瞎話,可此刻的蔣利,後背濕透, 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
邱秋領完獎, 輪到了第二名的馬源。
馬源仿佛不是來領獎的, 而是來被公開處刑的,臉色難看得要命。
他走到王梧面前,語氣硬邦邦, 透著股怨憤︰「大師,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夠好?」
蔣利心里咯 一下,陡然清醒,心道求求你少說兩句,別再鬧了!
臉已經丟了,越鬧越難看,何況你睜大狗眼瞧瞧,你面前的可是著名的軟硬不吃王大師啊!
蔣利提著一顆心,生怕大師當場罵人。
誰知大師大概是吃了面,心情好,竟然透著一股詭異的慈祥。
不僅沒有罵人,還耐心地安慰起來。
「技術上,你沒有哪里不好。」王梧緩聲說,「但美食也不僅僅只有技術,更有文化、有歷史、有情感在。當你面對特定的食客時,少了一份為他們著想的心,這是你今後需要學習的東西。」
見馬源面露難過,大師聲音更柔和了︰「這只是一場小比賽而已,何況你前三個環節都沒有輸,這足以證明你的實力。」
他拍拍馬源肩膀︰「人生還很長,不要為一次失敗氣餒。」
一旁,蔣利大大松了口氣。
結束了。
太好了。
大師給了面子,起碼收場也沒有太難看,這樣之後還有挽尊的余地……
然而總有人長了張嘴就非要說話。
下一刻,馬源怒罵︰「他哪里是為食客著想,他根本是除了簡餐什麼都不會!」
大師︰「……」
所有人︰「……」
蔣利都快暈過去了。
他眼睜睜看著不正常的慈祥款大師一點點僵硬表情,又一點點擰起眉毛,最終停在一個日常不高興的嚴肅表情上。
眼楮里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沉默數秒,他連半句話都不想再多說,指了指台下。
意思是給我滾。
蔣利終于滿頭大汗地出列,一邊不停說話挽尊,一邊和工作人員一起,把馬源生拉硬拽地弄下台去,生怕他再當攪屎棍。
還好剩下兩個選手省心,比賽最終還算順利地結束了。
蔣利處理完一通爛事,累得要命。
今天還剩最後一個環節,別的評委已經可以休息,他卻還要作為代表和主持人一起游覽特殊展館。
要解說,要夾帶吹捧夢鯉鄉的私貨,還要在發言里對今晚不好的結果強行打補丁……蔣利焦頭爛額地看著稿子,太陽穴抽痛不已,忽然想起主辦方給他們劃過一處休息區。
那兒有小棚子,比較僻靜,雖然時間剩得不多,蔣利還是決定去喘口氣。
走到附近,他腳步頓住,听見了王梧大師的聲音。
大師也在休息區,似乎正在和什麼人通訊。
他語氣極其嚴厲,蔣利听了片刻,心猛地跳起來。
「小周,我們社里的星級名單和派遣記錄,讓程負責人盡快給我。盡快是指今晚。」
對面不知說了什麼,王梧一字一頓︰「怎麼,我還沒資格管事了?」
「沒有為什麼,有困難就克服一下。」
「實在克服不了,就讓程負責人不要坐在那個位置上了。不拘星級,誰沒困難誰坐。」
「……還有危燕區的夢鯉鄉特輯,相關內容是由誰在負責,從上到下一個不落,名單給我。」
「最近社里審核待通過的稿子,全部給我發過來。」
「我倒要看看,社里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
蔣利手指發抖,再也不敢進去,一邊把通訊撥給上級,一邊匆匆跑了。
***
廚藝大賽結束,新聞社露天的控制中心一派忙亂。
鐘豫就藏在不遠處的一處陰影中,姿勢看似放松。他手肘微彎,露出一小截腕部,肌肉繃緊而拉出的線條從那兒延伸開。
力量感與威脅剛剛冒出頭,漂亮線條又隱沒進衣服里,進入蟄伏的狀態。
終端震了一下,他收到一條關于王梧的新動態。
萬年不管事的老東西,開始出手了?
他眉毛微蹙,思考片刻,沉聲叫人。
「文勁。」
「在。」
「讓阿虎帶著所有人去守著王梧,你也去。」鐘豫收回終端,繼續監視不遠處的白小旭︰「他剛剛在和首都星通訊,可能會有危險。」
「是。」文勁領命,轉身要走,卻遲疑了一秒︰「隊長你……」
「我一個人夠了。」鐘豫說。
文勁便不敢再廢話,迅速消失在原地。
新聞社要轉移轉移拍攝場地,控制中心內,所有工作人員都在狂奔。
搬攝像設備的,測試線路的,送東西改稿子的,簡直像大型蒼蠅撞車現場。
白小旭就混在里面,假裝自己是眾多無頭蒼蠅中的一只,左飛飛,右飛飛,還挺像那麼回事。
這期間,他一會兒幫你遞根線,一會兒幫他搬個箱子,不知不覺跟很多人混了個眼熟。
最後他選定了某個倒霉蛋,趁亂把人引到邊上,迷暈、扒衣服、套上、別工作牌。煥然一新的小蒼蠅再次回到忙亂大家族里,繼續跑腿工作。
白小旭還不知道自己的違規行為被人看得清清楚楚,這會兒緊張得要吐了。
他在一片「小張」「小張」的立體環繞聲中暈頭轉向,幾乎忙成了一個自動旋轉的陀螺機。
剛遞了一疊稿紙,身後又一聲「小張」響起,他條件反射地轉身,伸手,東西卻遲遲沒到手上。
「怎麼?」他兩眼冒圈圈,心里卻陡然提起來,蹦速漸漸加快。
偽裝被發現了?
「你……」那人道︰「鞋子掉了啊!光腳不疼嗎!?」
「啊?哦!」白小旭慌張地跑出去,從真「小張」腳上把鞋扒下來,心里瘋狂道歉。
腳塞進鞋子里時,他鼻腔忽然一酸。
怎麼回事啊。
竟然連鞋的尺碼都一樣。
小張我們真是有緣分,對不起弄混了你還扒了你的衣服……可惜我不一定能當面向你道歉了。
白小旭模了模褲兜里的筆蓋狀存儲器。
那里面是能曝光夢鯉鄉黑幕的視頻證據。
等一會兒節目開始了,他就會把視頻插進控制台,到時候在場近十萬人都能看到它。
干這種事,就算不死也得月兌層皮吧,後半輩子說不定就得呆在牢里了……白小旭悲觀地想著。
但他實在沒有別的好辦法了。
白小旭自認不是個有出息的人,這輩子就沒干過大事。
他成績雖然好,但不拔尖,要是發獎狀給前十名,他必考第十一;大學時參加個晚會,以為可以唱首歌,卻被分配到後台打碟;工作以後交了個女朋友,嫌棄他娘炮分手了,後來找了個男朋友,又說他不夠小鳥依人出軌了。
白小旭想著都覺得自己倒霉透頂……幸好沒把朋友扯進來。
想著,他模了模褲兜里軟嘰嘰的果凍,堅定了神色。
***
夏日美食節會場的東北角,立一座三層小樓。
樓體像是海底珊瑚礁,金色鯉魚靈動地轉著圈,吐泡泡,是整個會場最吸楮的存在。
作為夢鯉鄉的獨立展區,有「美食博物館」的豐富內容的同時,還有免費試吃活動。這座樓從一開始就吸引了大批游客進去參觀,隊伍一度排到會場入口處。
現在活動接近尾聲,想進的大多進去過,排隊就沒那麼夸張了。
還有人索性不打算去了,反正一會兒主持人也要進去參觀介紹,留在外面吃著小吃看光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邱秋本來在會場里邊逛邊吃邊找人,一不小心排進了隊伍里。
低頭發了幾條沒有回音的聯絡,奇怪鐘豫哥哥勁勁姐姐還有小白怎麼都消失了……再一抬頭,他茫然地發現已經進了室內。
邱秋本來想走,一只腳都邁出去了,突然听到有人說「免費試吃」,又乖乖收了回來。
雖然今晚吃了很多好吃的,但史萊姆永遠充滿食欲。
送到嘴邊的食物,不可以放過。
展區的確精致。
屋外像是海底珊瑚礁,屋內就是水晶宮了,光斑與游魚的虛影在頭頂穿梭,看得邱秋吞咽了一下。
這里還是等候區,牆上掛著的小光屏播放著外面主屏幕同步的內容,讓人無聊可看,打發打發排隊時間。
此刻,劉菲菲和蔣利出現在屏幕上,看背景,是正在展區內部游覽。
「親愛的食客朋友們,大家好!我是《每日危燕》主持人菲菲~」
劉菲菲換了身熒光粉的衣服,在畫面里十分招搖。
「我是美食評論員蔣利。」蔣利掛著笑,似乎有點僵。
「蔣老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啊……」劉菲菲俏皮問︰「剛剛的廚藝大賽,你對馬源選手沒能拿到第一,有什麼看法嗎?」
蔣利臉色不變,似乎已經準備過這段內容︰「首先我很為他遺憾。大家也看到了,論技術,他是位特別優秀的大廚,這點連王大師都親口夸贊過。」
邱秋心道,大師的夸贊明明是為了貶低啊,畢竟用在了「雖然……但是……」句式里。
這個蔣利的語言學得也不好。
看來監護人也沒有特別差。
「所以,您個人對他的評價還是很高的?」
「當然,據我所知,馬老師出身廚藝世家,很小就開始練習基本功了。五六歲的孩子,每天要練十個小時以上,是真的很辛苦。所以他能有今天這個成就,我是半點都不意外的。」
「這也太累了吧……」
「事實上,夢鯉鄉中和他資歷相近的幾位大廚,各個都身懷絕技的同時還勤奮刻苦,十年練習是起步價,沒有比這更少的。這樣大量的學習,帶來的就是對食材和技法更深刻的理解,有時候會顯得比較鑽牛角尖……只能說,狂熱者總是不被理解的。」
「有自己的世界。」劉菲菲笑,「好了,我們來看看第一間展廳——」
他倆說得熱鬧,不少人正津津有味地看,忽然有個人,扔了件衣服,把屏幕擋住了。
「別看了!他是騙子!這家店就是騙局!你們都被騙了!」
游客們被嚇了一跳,見那人雙眼通紅地咆哮著,像個瘋子,紛紛往後退。
「他們不把顧客當人看!他們是騙子!是惡心的騙子!」瘋子正吼著,有個暴脾氣一擼袖子上去了,嚷嚷著罵了兩聲,去拽他衣服。
瘋子暴怒,一拳砸在那人鼻梁上,鼻血濺了老高。
短暫的停滯過後,尖叫聲四起。
「是瘋了吧!?」
「快叫管理員——」
「好可怕……」
「听我說!」那人精神狀態明顯不太對,聲音嘶啞得可怕︰「他們就會吹牛!事發了就拉幾個替罪羊!那個馬源最惡心!他是個騙子!他惡心!」
「這家店為了賺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們不配做美食博物館!不配!」
「夢鯉鄉是騙人的!」
聲嘶力竭的人,和驚恐地退成一個半圓的游客們,彼此隔著三米距離。
相互看對方都像是瘋子。
室內只剩下漸漸听不懂內容的嘶吼,以及他背後光屏中的解說聲。展區里兩個工作人員都是小姑娘,此刻也不敢上前,都沉默著,等待管理員來處理。
十幾秒後,忽然有人遲疑開口︰「我好像見過他的照片……他是夢鯉鄉被開除的……一個服務員?」
這麼一說,另有幾個人也表示了贊同。
如此,所有人立刻認定了他的身份。
害怕的情緒很快轉變成憤怒。
「被開除就來陷害老東家?要不要臉啊。」
「做錯事還要拉人下水……」
「別說了,我看他不太正常,別一會兒過來打你。」
「害怕……」
「怕什麼?他敢?!咱們這麼多人,還真無法無天了嗎?」
「就是,我們打他還差不多,看他還敢嚎——」
說著,一人滿臉戾氣,當真要走出人群,被邱秋抬手擋住。
瘋子仍在嘶吼,噪音響徹不大的空間,讓人煩躁。邱秋卻不受半分影響,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
「出了事,要等管理員來處理。」邱秋認真說。
那人震驚地看著他。
「等管理員。」邱秋又重復一遍。
「我等你媽*!」另一人沖出來︰「吵死了!把老子女朋友嚇哭了!先讓他閉嘴!」
「別喊了——」
「都閉嘴!」
混亂中,瘋子被他剛剛打出鼻血的人拖到了地上,只听一聲痛呼,他近乎泣血地喊道︰「我是無辜的!他們才是騙子,是騙子——」
噠。
光屏里的解說聲戛然而止,畫面也閃爍了兩下。
所有人不約而同向那里看去。
視頻忽然換了內容,晃動的畫面,雜亂的收音,像是偷拍的。
乍一看還看不清主角的臉,但聲音一出來,室內便靜了。
連瘋子都止住了哭嚎。
沒有人注意到,剛剛攔著人要叫管理員的少年,忽然看向外面,而後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一只透明的藍綠色團子掉在地上,彈了彈。
視頻開始播放。
[「這兒只是一家誰都能來的普通餐廳,價格也就那樣,算不上多貴………所以,你是什麼上等人,還想吃什麼高端菜?」
「可他們那麼期待!排了那麼久的隊!」
「哦。」視頻的主角大笑︰「誰逼他們排隊了麼?」]
游客們驚呆了。
這是夢鯉鄉?這話是誰說的?听听,是人話嗎?
緊接著,畫面終于拍到主角的臉,眾人剛看了一晚上,簡直新鮮無比。
馬源。
竟然是馬源!?代表夢鯉鄉參賽的主廚!?
這一段只有短短十秒,下一波沖擊又來了,這次是在後廚。
錄像者結結巴巴申請用鍋,馬源不讓,罵了他幾句,還說他不知變通。
[「沒什麼可是,」馬源不耐煩道︰「今天店里迎接貴客,孰輕孰重你搞不明白嗎?廢物。」]
有人受不了地出聲︰「我的天,我要吐了……」
「王大師那天?」
「所以都是他的錯吧,剛剛那個服務員竟然真是冤枉的……」
「叫管理員……」
屋內嘩然聲已經蓋過了光屏音量,沒有人想參觀了,全都涌向室外。
天幕中,巨大的主光屏高懸。
金魚飛艇打造的精致光影籠罩著丑陋的畫面,依然讓人倒盡了胃口。
這段終于換了個主角,其中一方剛剛還在屏幕上侃侃而談,此刻回聲響徹南區。
[蔣利一臉怒意︰「你惹了大麻煩!我們完蛋了!」
陌生的主廚擦著刀,慢條斯理道︰「道個歉,賠個款,解釋員工失誤,開除,承諾以後加強管理……這些都是做慣了的事,自有專人來操心,你急什麼。」
「那,新聞社那個小助理……」]
,畫面戛然而止。
整整十萬人,仰著頭,不發一言。
實在是太過震驚,以至于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表達,好像吞了糞一樣,非髒話難以形容此刻心情。
夢鯉鄉,搞什麼!?
……
另一頭,白小旭正在狂奔。
他剛把視頻插進控制台,就有人發現不對,過來追他。
嚇得他趕緊棄筆蓋逃跑。
視頻被他加了一段程序,想關掉要廢點事,等主辦方反應過來,哪怕采取摳掉能量盒硬手段,最最少也過去十幾秒了。
所以白小旭放心地往無人的西北方向狂奔。
誰知甩掉了工作人員,卻見到了更恐怖的存在,當他一腳踏進會場範圍外,便有黑衣人向他開槍了。
激光在地上打出一個洞,白小旭嚇得差點臉著地。
真的是槍。
真的有恐怖的人盯著他!
他渾身發軟,心里知道蔣利的威脅是真的,來之前也覺得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恐懼半分都不會減少。
他什麼都來不及想,徒勞地又往前跑了三四步,腦袋突然一痛,像有電鋸在耳邊瘋狂轉動。
意識消失不過一瞬間,他軟倒在地。
睜開的眼縫中,一名黑衣人向他沖來,卻被一道突然出現的人影擋住。
兩人叮叮當當,轉瞬交手幾個來回,白小旭什麼看不清,手指痙攣幾下,一個翻身吐了出來。
太好了,得救了。
他剛剛冒出這個念頭,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耳邊忽然出現一聲奇怪的「叮——」。
白小旭視線糊得很,卻仍看見了一道以拋物線向他接近的閃光的球。
那是一顆小型炸彈。
大腦一片空白,他心知,什麼都來不及了。
下意識模上胸前的口袋,里面有一只鋼筆,還有邱秋送的小掛件。
如果有下次,如果……
他仰著頭,迷茫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了邱秋的身影。
是邱秋?
為什麼我臨死之前會幻想邱秋?難道我潛意識里喜歡他?
等等,為什麼邱秋……膨脹了!?
因為拿了第一名嗎?
白小旭在千鈞一發之際還想了個冷笑話,成功把自己冷凍了。
下一秒,他便被膨脹的人影牢牢罩在了身下。
***
邱秋氣到膨脹。
他感應到危險,與分|身置換身體,轉瞬出現在白小旭面前。
這里偏離了會場,光線較暗,但平野星垂作背景,邱秋仍然看清了小白的臉,都哭花了。
他開始生氣。
身後有個巨大的能量源正在接近,能把一百個小白都炸飛的那種。
甜甜的小白,炸飛了就沒有了,他連一個都舍不得吃,竟然有人敢動手,還想炸飛一百個。
深淵惡魔很生氣,非常生氣。
要不是他揪了個分|身給小白,小白就沒了!
炸彈轉眼就到,邱秋來不及思考更多。
他周身氣流爆開,膨脹身體,罩住白小旭,後背皮膚翻涌,形成一道透明的膜,以阻擋即將到來的沖擊。
巨響如期而至,閃光和塵土轟得爆開。
然而沖擊卻遲遲沒有落到身上。
片刻後,三俗情歌輕緩的旋律乘風而來,遙遙听不真切。煙塵以極慢的速度像四周飄開。
邱秋坐在地上,遲疑地轉了半圈,見到一雙腿。
而後愣愣地仰著頭。
監護人背著光,正以一個奇怪的形狀站在他前面。
他的手臂沒了,變成了一面金屬小棍組成的「裂紋」。像是盾,又像是網,支稜出的刺,有幾根被炸斷了。
肌肉也斷了,滿地都是血和奇怪的組織。
斷口處的肉和經絡在蠕動,沿著金屬刺向下生長。
血仍然在流,一滴一滴,打在地上,開出香噴噴的花。
他側著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邱秋,眼神是小惡魔看不懂的內容。
很不友好,也很不人類。
這讓邱秋想起第一次進他的房間,剛睡醒時的監護人,好像一腳就要把他踩扁。
邱秋一動不敢動,更不敢去吃地上的香香的食物。
只相互看著,凝固地听完了一整首情歌。
***
危燕區第一醫院。
「白小旭,沒什麼問題,有些腦震蕩。」醫生道︰「那麼近距離的爆炸啊,沖擊震動很大的啦。就算有遮擋物,還是有人腦袋炸成爛西瓜的哦,這樣已經很好啦。」
文勁一臉驚恐。
醫生拍拍她的肩︰「勁姐啊,美女就要承受能力強,這樣才會變成大美女。你又不是沒見過爛西瓜,干嘛這麼扭捏啦。」
文勁︰「……但我不會在面前沒有爛西瓜的時候去想象爛西瓜。」
她抱拳向醫生告辭,撩開內間簾子︰「隊長,好了嗎?」
鐘豫正往手上纏繃帶,斜著看她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哦,好消息和壞消息各一個。」文勁十分自覺地說︰「先說好消息吧。」
「網上徹底沒壓住,首都成立調查組了。這次鬧很大,估計要下去一批人。」文勁說。
「那關我們什麼事。」鐘豫冷漠。
「……那就只剩下壞消息了。」文勁為難。
「嗯。」
文勁收斂表情︰「追殺白小旭並投彈的歹徒被我們抓住了,當時他立刻選擇自殺。用的是針刺類毒藥,三秒斃命,反應再快也救不回來。」
鐘豫沉下臉。
「另外,我們在歹徒身上搜到了相當數量的狹域振蕩器,初步推斷,他也是王帕斯一案的凶手。」文勁道︰「具體情況還要等另幾個嫌疑人的證言。」
「有幾個嫌疑人?」鐘豫問。
「夢鯉鄉主廚陶昌榮、食評社蔣利、孟……」
「停,」鐘豫在手腕處打了個結︰「把整個漁村都扣下來吧,管理辦塞不下,就塞他們飯店里。」
「…………」文勁傻了︰「這也沒必要吧?」
「慢慢審啊。」鐘豫一臉的‘你怎麼那麼蠢’︰「別讓首都來人接走,懂?」
「噢。」文勁打了個響指︰「隊長,你可真不是人!」
鐘豫︰「?」
文勁贊完就跑路了,鐘豫難得反應慢了半拍,沒追上。
他嘖了一聲,罵了句叛逆,松松垮垮地披著外套,大步走出病房。
帶著風走出七八米,忽然停下,轉頭倒回去。
「怎麼還在這兒?」鐘豫模模他的腦袋。
邱秋抱著一桶空了爆米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已經是後半夜了,窗外樹影婆娑,在地面上晃來晃去。他剛剛看這個看得入神,甚至沒在意鐘豫出來了,這會兒才仰起腦袋看他。
「等你。」邱秋說。
「我不是發了消息讓你先回去?」鐘豫眯起眼楮。
「等你。」邱秋認真地說︰「我有問題要問你。」
過了起碼十秒,鐘豫才笑了一下,捏住外套前襟,轉身坐下來,帶起一陣風︰「行,問吧。」
邱秋想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幾個小時了,但人類的復雜程度顯然超出他目前的知識儲備。
「你知道的,我不會受傷,受傷了也不會痛。」邱秋直直看著他︰「為什麼要擋在我前面呢?」
鐘豫沒說話。
「為什麼呢?」
邱秋又問了一遍。
鐘豫臉上的笑漸漸消失,回歸了真實的溫度。
冷漠而銳利。
「因為不會疼,就可以隨便受傷嗎?」鐘豫問。
邱秋愣了愣。
「因為不會受傷,就可以隨便當盾牌嗎?」鐘豫又問。
邱秋有些茫然了。
可以嗎?不可以嗎?他不是很明白。
如果可以,為什麼?如果不可以,又是為什麼?
見邱秋蒙圈了,腦袋周圍都開始繞星星,鐘豫忽然笑出聲。
他撐住額頭,低頭笑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
「你也不用想這個,擋不擋,替誰擋,為什麼,都不重要。」他冷漠道︰「反正我也不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