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德昌郡開始了新一輪的耕種和生產的時候, 化安郡也沒閑著。
房屋建好了,還可以建造別的。
各種書院也開始連軸轉,大人孩子都教。
爭取讓教育從女圭女圭抓起。
而在下過了第一場雪之後, 長公主卻找到了瑯雲的人︰「仙人們, 蠻國,亂了。」
而事實上, 蠻國的情況比長公主所說的還要嚴重。
基本上沒有任何緩沖, 明明前一天還一片平靜,結果第二天就劍拔弩張, 一點鋪墊都沒有。
這讓已經混到了地區情報頭子的周人們有——猝不及防。
可是塔娜卻是見怪不怪︰「蠻國因為地理環境和生活方式的原因, 形成聚集區的時代很短, 加上他們不事農桑,靠著捕獵或——是掠奪別國為生,自然會更加崇尚武力, 在這里,學習基本上是沒有用的東西。」
說到這里,塔娜在心里感慨著, 其實以前草原人不也是一樣嗎?
即使他們沒有像是蠻人那樣去搶劫別人,可是逐水而居的草原人基本都是各自部落聚在一處, 族長祭司都是世襲罔替,基本上沒有想過要通過科舉競爭上崗, 自然也就缺少學習的動力。
畢竟,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有啥用?能換飯吃嗎?
一直到去了周國, 塔娜才明白,是的,好好學習是能換飯吃的。
雖然過程有——崎嶇, 寫字容易寫到手腕疼,可想到未來能在草原上建造出像是德昌郡那樣的工廠,還可以讓自己的族人吃飽穿暖,不用擔心被凍死餓死,塔娜就覺——自己充滿動力。
但面上,她還是一片鎮定,說起話來也格外冷靜︰「性格如此,突然鬧崩也就不奇怪了。」
而其他人這——天也對蠻國有了不少了解,聞言也都跟著點點頭表示贊同。
只有一個人抬起頭,臉上帶出了——分猶豫。
這個人便是赤兀。
按理說,他一個蠻國人,突然進了周國人的包圍中,要不然就誓死不從,要不然就卑躬屈膝,好像就沒有其他選擇了。
但是事實上,他現在卻是在這兩個狀態之間反復橫跳。
因為自從上一次從他身上模出了信,戳破了蠻國想要奇襲德昌郡的計劃後,周人們就再也沒有從他這里套過什麼話了。
看上去,就像是當他不存在似的。
可他想走,人家也不放。
換言之,赤兀就這樣被留在了這里,除了失去人身自由以外,好像什麼都沒少。
甚至還因為運動量小,周人做飯的手藝又好,莫名的讓他把自己吃——胖了一圈兒……
赤兀倒也耐——住性子,從最開始慌里慌張,到現在的韜光養晦。
哦對了,韜光養晦這個詞兒還是這——人說話的時候他學來的。
正想得出神,卻听塔娜望——了他,這——天來第一次主動同他講話︰「你看著我,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問?」
赤兀先是一愣,然後就急忙點頭。
塔娜倒也和氣,說道︰「問吧,我還有——事情,你——多三個問題。」
赤兀第一句話就是︰「我什麼時候能走?」
塔娜笑著看他,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了——斬釘截鐵的話︰「暫時別想了,下一個問題。」
赤兀頗有——失望,但他很快就接著道︰「那,這位侍衛長,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國家為什麼——起來了?」
塔娜听出了他的懇切,而這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情,索性直接告訴他︰「因為你們的國王去世了。」
赤兀︰「……什麼!」
塔娜安撫似的抬了抬手︰「暫時還是秘密,不過顯然兩位王子都已經得到了消息,以前听命于烏將軍的那些人也知道了,自然會亂成一團,不過你放心,長公主對于蠻國的土地沒有興趣,也沒想過要摻和別國內政。」
剛剛還沉浸在悲傷中的赤兀,此刻卻不知道作何表情。
一直以來,蠻國人都覺——自己是狼,周圍的都是羊。
結果現在真的經歷了動蕩,卻是自己人咬自己人,安慰自己的居然是曾經總被欺負的草原人……這著實有——挑戰認知。
偏偏,從最近的接觸上來看,人家不摻和進來真的已經是保持理性克制了。
赤兀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該擺出何種表情。
于是他沉默良久,低聲問道︰「你們既然無意蠻國之事,又為什麼要潛伏在這里?」
塔娜微微一笑︰「自然是為了討回屬于我們的東西,當然,中間會有一——不起眼的小手段。」
赤兀以為,女族長說的是他們成為臥底頭子的事情。
卻不知,塔娜做——遠比這——要多——多。
比如,探听出殘害草原的烏將軍殘部還在。
再比如,第一時間將國王去世的消息通知了三方。
都是為了幫著他們將進度條往前拽。
而且都是義務工作,在「臥底的臥底」和「預判的預判」雙重掩護下,做——悄無聲息。
即使到了此刻,周圍都是自己人,加上一個絕對逃不掉的赤兀,塔娜也沒有透露分毫,只是平靜道︰「做了一——微小的工作罷了,不值一提。」
隨後,她便站起身來,似乎準備離開。
赤兀渾身緊繃︰「你,你要去哪兒?」
換成旁的周人來來回回,他從來沒問起來過,可是塔娜不一樣。
這是他們的頭兒,雖然還不知道確切做什麼的,但看——出來,是能拿主意的人。
她一動,必然有大事發生。
會不會去搞蠻人?
赤兀想要喝止,但不知道是這——天的相處讓他有——吃人嘴短,還是因為塔娜精細詳盡甚至用草原人的傷疤向他一件件說明了蠻人在外面做下來的糟爛事兒,總而言之,赤兀現在的嘴巴就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似的,張都張不開。
塔娜卻回頭看了他一眼。
或許是為了更好地戴上兜帽隱藏身份,所以女人原本波浪一般的長發被編成了辮子,垂在肩上,看上去溫柔不少,臉上也是笑著的。
可是那雙眼楮里卻一點情緒都沒有。
她看著赤兀,淡淡道︰「你的三個問題問完了,不過鑒于你這小子還年輕,——近也老實,那我買三送一,再告訴你一次。既然長公主覺——現在不是開戰的時候,那我自然會听從,我們周人不是蠻國,不會在別人的地方上做惡事。」
赤兀臉色漲紅,吭哧了好一陣才說道︰「多,多謝……」
塔娜卻笑了︰「也不用謝我,畢竟,我對蠻國的心可從沒變過。」
說完,她就戴好兜帽,直接離開了房間。
一直跟隨者的護衛這才低聲問道︰「侍衛長,我們要去做什麼?」
塔娜腳步微頓。
然後,便是帶著冰碴的聲音傳出︰「報仇。」
而在此時,蠻國內有一股勢力節節敗退。
便是烏將軍的殘部。
其實他們在頂頭上司被不知道哪兒來的舞女給 嚓了以後,就陷入了群龍無首的狀態。
這個群龍無首,成了字面意義上的。
而烏將軍——來把權柄看——極重,選人提拔的時候,能力不是第一位的,忠誠才是,故而在他死後,還能身居高位的基本上算是豬隊友遍地。
互相坑來坑去,十分積極熱情的扯後腿。
而他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後商量的結果就是,保命要緊,老實一——,不然怕是要被兩個王子那邊給聯合絞殺干淨。
但是誰能想到呢,就在數日之前,有個驚天大秘密傳到了他們這里。
老國王離世了。
而且,他們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這時候的蠻人將領們可不知道,另外兩名王子也——到了同樣的消息,而且他們也都覺——自己是第一個得到的,是天選之人。
于是,原本打消的念頭開始死灰復燃,本就有勇無謀的蠻人將領們合計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得出了統一結論——
不管了,悶頭沖,爭取一波!
去王宮偷家了!
但是誰能想到,真的到了地方,才發現兩個王子也來了。
一時間,三方面面相覷,氣氛頗為尷尬。
而在危機關頭,血緣的力量體現得淋灕盡致。
簡單來說就是,兩個王子雖然恨不——互相咬死對方,但是他們終究是老國王的親生子,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就算爭遺產,那也只能算是家庭內部矛盾。
可這——五大三粗的莽漢是什麼家伙?
憑什麼干預我們的家務事!
于是,兩位王子直接表演了一出「擱置爭議,一致對外」的現場變臉,調轉刀劍,沖向了烏將軍殘部!
而他們本就只是想來偷一波,結果不僅沒偷到,還被人給——了個正面——
氣的是,——不過……
于是,他們掉頭就跑,甚至都顧不上救治傷員,好歹在掩護下——以逃離出蠻國都城。
也就意味著,他們已經遠離了政治中心。
別管是哪個王子——終奪得王位,都和他們沒有關系了。
通緝犯的身份錘得實實的。
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外逃。
好巧不巧,又或——是被刻意安排,總而言之,他們得知草原人大肆撤離去往周國的消息。
這不是瞌睡送了枕頭?
于是,他們浩浩蕩蕩的前往草原,準備去廣闊的大草原上尋找新的生機。
但是在一眾豬隊友里,還是有聰明人的。
就有人提出了擔憂︰「——位將軍,屬下越想越覺——不對勁,這件事情從一開始我們就像是被牽著鼻子走,無論是去王宮,還是後面被針對,再到前往草原,每一次的情報來的都太及時了,根本不像是原本應該有的效率。」
為了顧及蠻人們的顏面,他沒有說的太直白。
如果把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
平常做事,日常拉胯,突然如此高效精準,簡直就不是我們蠻人該有的作風!
過于優秀簡直匪夷所思!
一個褐色胡子的將軍回頭看他,還想了一會兒,才點頭道︰「你這話也有點道理。」說著,就招來了自己的人,叮囑了兩句。
原本提出建議的親衛覺——,自家將軍是要改變路線,卻沒想到他們並沒有就此離開草原,而是依然向前。
這讓親衛有——錯愕︰「將軍不是說我說得有道理嗎?」
褐胡子回道︰「對啊,所以本將軍采取了措施。」
「什麼措施?」
「嘉獎提供情報之人,希望他再接再厲。」
……???
褐胡子則是朝著遠處望去,微微眯起眼楮︰「那是什麼東西?石頭?」
旁邊人也跟著看,有——不確定︰「瞧著像是個巨石,但我分明記——,這里沒有巨石的。」
褐胡子又注意到了腳下︰「還有,這草原哪怕到了冬天也不至于是這個顏色,怎麼看上去,像是被燒焦了似的?」
「屬下不知……」
「一般什麼時候才會燒草?」
「開荒,或——是為了阻止火災,會提前燒草,阻止火勢,可是也沒听說過草原上會起火啊。」
看著自家將軍已經把話題引開了,親衛心中焦急,但就在他還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听到了——聲響。
嘻嘻索索的,動靜不大,如果不仔細听很容易被當成風聲。
可是蠻人們或許腦子不夠使,可他們卻有著野獸的直覺和洞察力。
很快,褐胡子就直接拉住了韁繩,並且抬起了手。
眾人立刻想要停下腳步。
可是為時已晚。
「唰!」
地上突然出現了一道道的絆馬索,馬匹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攪了上去,嘶鳴著摔倒在地。
哪怕是沒有被絆倒的馬匹,也因為受到驚嚇而本能的抬起前腿躲避。
褐胡子一眼就認出這個絆馬索是周國之物!
只有精通工匠技法的周人,才會把一個這樣的繩索也做——如此精細。
而原本被當成巨石的東西也扯掉了布,現出真身。
那是高台。
這——天,草原人除了蓋房子,就是在做這個。
足有數十個之多,此刻盡數被拉到了此處,上面趴著的均是精心挑選的弓箭手。
他們身後,是充足的利箭。
箭尖寒光凜冽,直直的對著蠻人。
于是,褐胡子悚然一驚,立刻道︰「敵襲,是周人!」
但話音未落,就听到一陣陣的破空之聲。
連著——排的利箭破空而來,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密密麻麻的就射——了眾人。
褐胡子甚至沒有時間去查看到底是敵人是什麼樣子,就因為要躲避利箭而摔下馬來。
草原遼闊,根本無處躲藏。
偏偏這高台恰到好處,導致他們在低處,對方在高處,防不勝防。
可是蠻人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褐胡子扛過了一波攻勢之後,咬著牙,站起身來對著身後的蠻人們厲聲喊道︰「周人不敢露面,怕是根本沒有勇氣和我們一拼,跟我沖,沖過去就能……」
「大人這話倒是說錯了。」
一個清亮女聲打斷了褐胡子的聲音。
他立刻循聲望去,便看到了正從木制高台後面緩緩走出的塔娜。
女族長已經除去了在蠻國臥底時候的斗篷兜帽,但也沒有穿著長公主為她特別挑選的衣裳。
而是穿回了她在草原上——熟悉也是最習慣于穿著的皮裙皮襖。
即使現在已經是寒風凜冽,但她依然露出了漂亮有力的小腿,胳膊上除了護臂以外什麼都沒有,長發披散,戴著漂亮的皮帽,看上去格外野性,又分外嫵媚。
但是蠻人可沒有心情去欣賞她的美。
褐胡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就咬緊牙關︰「是你!你就是那個舞女!」
塔娜則是行了個草原禮節,聲音平和︰「對,是我,我也是部落的族長。」
一句話,就解釋清楚了她和烏將軍之間的恩怨。
褐胡子心里知道,他們這次怕是要栽在這個女人手上了。
剛剛那一輪弓箭,讓他們這邊起碼傷了五分之一。
可是在知道對方是草原人的時候,褐胡子還是莫名的生出了——自信。
終究還是那個觀點。
草原的人,都是羊,是要被狼吃掉的。
狼,如何會怕羊?
于是褐胡子昂起頭,冷笑著想要放狠話。
但是塔娜顯然沒有那份耐心。
她等待了太久,這——個月的時間,每每閉上眼楮,看到的都是火光沖天,夢到的全是淒厲慘叫。
不經歷的人,完全不懂的被欺侮的痛苦。
可長公主教會了她忍耐,也教會了她蟄伏。
之所以叫蟄伏,是為了總有一日能夠破土而出。
現在就到了這個時候,塔娜自然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听對面逼逼賴賴。
于是,女族長直接道︰「我這次來,就是和大人討論一個交易的。」
褐胡子還沒出口的話就這麼被堵了回去。
憋了好一陣的氣,他才甕聲甕氣的表示︰「你說。」
塔娜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屠戮我的族人,總要有——代價才好。」
一听這話,褐胡子就覺——這事兒還能轉圜。
能討價還價了。
估計是對面並沒有太多人,剛剛這一輪已經是他們的所有攻勢,不然的話,早就和他們拼了,何至于用嘴輸出?
于是褐胡子再次強硬起來︰「你且說說,要什麼?本將軍酌情考慮。」
塔娜悄無聲息的朝著兩邊看了看,很快收回視線,淡淡道︰「之前你們來我的部落里肆意搶掠,是因為覺——我們囤積了猛火油,可對?」
褐胡子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是。」
塔娜抬眼看他︰「有人曾經告訴我,在敵人說自己沒有什麼的時候,我——好真的有。」
褐胡子︰「……什麼意思?」
塔娜依然笑著︰「所以我想好了要和你換什麼了。」
根本不等褐胡子說話,塔娜就往後退了兩步。
很快,眾人就發現,有人站到了前排。
拿著的卻不是弓箭,而是一個個的瓦罐。
這是,要干嘛???
結果就听塔娜道︰「我會把你們喜歡的猛火油送給你們,換你們的命,好不好?這個買賣一听就很劃算。」
蠻人們悚然一驚。
褐胡子也終于明白過來,合著剛剛這人和自己叨叨叨個沒完,是在給同伴準備時間?
還有,猛火油……猛火油!
他終于想到了,而其他人也回過味來。
立刻就有個驚慌淒厲的聲音大叫︰「那些罐子……那些罐子里是猛火油!」
……
快跑!
但是周人們的動作比他們的聲音更快。
「嗖嗖嗖!」
一個個的罐子被用投擲裝置丟了出去,在蠻人中間摔裂開來。
緊接著就是天降流火……
這一刻,烏將軍的部下們再次感受到了天降流火的恐懼……
褐胡子瞳孔緊縮,眼睜睜看著起了熊熊火勢,整個人都懵了。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驚慌,他只能大喊出聲︰「區區草原人,如何,如何能準備這——!」
而塔娜站在高台上,眼楮看著一片火光,聲音輕輕︰
「大人,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