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這弱不禁風的身子骨不宜在外久站, 不一會兒就咳嗽幾聲。楚琢不敢再逗留,連忙把人帶——玉清宮。
楚琢解下容與沾雪的大氅,隨手遞給一旁的宮女, 又讓宮女備碗姜湯,讓容與喝了暖身。
容與坐在暖爐邊搓——,剛從外面回來,一雙——凍得冰冷, 臉上一片冷白。楚琢見狀, 握起他的——捂著。那雙手滾燙,將溫度源源不斷地傳給容與。
容與面色紅潤了些,不滿道︰「——樣吹了那麼久的風,怎麼就我的——凍僵, 你的還這麼燙?」
楚琢說︰「我是習武之人,有內力護身,自然比你要不怕冷。」
容與撇了撇嘴,心道——下個世界他封印解了, 別說這點風雪, 就是整個世界冰天凍地他也不怕。
「陛下,姜湯來了。」宮女低眉順眼地把姜湯端上來, 楚琢拿起碗,命令道, 「退下。」
宮女一屈膝︰「是。」——
人都走了,楚琢身上那股威儀全消, 握著勺子問容與︰「你是要自己喝, 還是孤來喂?」
容與抬手把碗接了過去,仰頭就灌——姜湯又不是瓊漿玉露,能一口干的事, 何須一勺一勺品。
舌尖剛接觸到湯水,容與就立即縮了——去,放下碗,皺眉道︰「燙。」
「別喝那麼急。」楚琢無奈,「孤給你吹吹?」
「你有這麼閑麼?不是還有很多折子沒批?」容與問。
「和你比起來,那些事都不——要。」楚琢回答。
听听這話,說出去誰不信容與是個妖妃,都把楚王蠱惑到這地步了。
「不用,你剛才已經陪我出去逛了一圈,忙你的去吧。」容與捧著碗道,「我放著暖暖。」
楚琢拗不過他︰「別放太久,涼了就不好喝了。」
容與一臉「你這人怎麼這麼煩」︰「知道了。」
楚琢搖搖頭,坐到案幾前提起筆。容與靠在椅背上,垂眼望著——中姜湯冒出裊裊熱氣。
一盞茶後。
容與捧著碗的雙——始微微發抖。
屋里地龍燒得那麼旺,這顫抖顯然不會是出于寒冷,是捧著這碗姜湯太久的緣故。
不僅寫字畫畫手抖,東西拿久了也會抖——物更別提了,姬玉在手廢之前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對于不干重活的人來說,這毛病除了不好看,也沒太大影響。只是姬玉的——擅長琴棋書畫,這樣總是可惜的。
容與冷靜地凝視著——為顫抖而傾斜晃動的姜湯,仿佛控制不住手抖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血玉鐲︰大魔王,你怎麼還不喝啊,你這——都要拿不住碗了。
容與淡淡道︰你真以為我不喝這碗湯,是因為它燙麼?
血玉鐲大驚︰難道姜湯里有毒?宮廷陰謀劇本要正式——始了嗎!
容與︰當然是因為難喝。什麼玩意兒也往我嘴里喂,它只配暖。
血玉鐲︰……
這理由很荒謬,放在大魔王身上,卻又那麼真實。
血玉鐲善意提醒︰小心風寒,到時候藥更難喝,你這身體吹風著涼的概率是百分百。
容與︰所以我才沒有當場砸碗。
他嘆氣道︰可是怎麼辦,做了這麼久心理準備,我還是覺得這東西難以下咽,實在太讓我糾結了。
下一瞬,容與也不用糾結了——為捧了許久湯碗的雙——終于不堪重負,失手一滑,碗落到地上摔個粉碎。
容與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堆碎片。
容與感嘆︰天意如此,我這殘廢之人,注定是喝不到這碗湯了。
血玉鐲︰你語氣為什麼這麼高興,你根本就是故意等到失——滑落吧!——
他媽天意,大魔王什麼時候信過天意。他就是不想喝姜湯!
這一摔,動靜自然也驚到楚琢。
楚琢抬起頭,就見青年怔怔地望著地面發呆,瓷碗碎裂,湯水灑了一地。
他立刻起身,匆匆忙忙走過來︰「有沒有被燙到?」
容與搖了搖頭,望著他說︰「我沒拿穩。」
一般人怎麼會連個碗都拿不穩。
想到青年那顫抖的病癥,楚琢心中苦澀,柔聲道︰「孤差人來打掃,——讓人熬一碗姜湯,這——孤喂你。」
容與仍是搖了搖頭︰「我不能總倚仗你。」
容與︰還喝?還喝?!絕不!!!
「孤永遠是你的倚仗。」楚琢揉揉他的頭發,「你方才都咳嗽了,不喝姜湯,難不成想要喝苦藥?」
容與︰不,我哪個都不想。
不管姜湯還是苦藥,都是難喝與更難喝的區別罷了。
容與這方面嬌氣得不行,他就是不想喝,不要喝,誰也不能逼他喝。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都不要。」
「听話。」
「不听。」
楚琢板起臉︰「不喝孤就捏你下巴強灌下去了。」
容與安靜地望著他,慢慢紅了眼眶︰「你凶我。」
楚琢瞬間心軟,——忙腳亂地哄道︰「好好好,不喝就不喝,孤不逼你,別哭別哭。」
血玉鐲︰主神大人你清醒一點!看清楚大魔王一滴淚都沒有啊!!!
明明容與演技那麼假,奈何楚琢對他太認真。
容與靠著耍無賴,成功讓楚琢放他一馬,躲過喝姜湯的劫難。
然而風寒並不會——此放過他。
當晚,容與果不其然地病了。
病來如山倒,容與在屋里待了一下午都沒異常反應,本以為沒事了,誰知傍晚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幸而被楚琢及時撈住。
之後整個太醫院都被緊急召喚過來,嚇得他們以為是陛下又犯病了,沒想到只是那妖妃得了風寒。
「陛下不必憂慮,姬公子只是感染風寒……」
楚琢眼含薄怒︰「區區風寒,人怎會昏迷到現在還沒醒?」
一名太醫行禮道︰「姬公子確實只是風寒,但他大病初愈,先前在獄中受過嚴刑……傷了身子骨。常人的小病,對姬公子便是大病……很有可能撐不過去。」
「他若撐不過去……」楚琢語氣冰冷,將暴君的名頭發揚得淋灕盡致,「你們也不用苦撐在人世。」
太醫們︰「……」
他們招誰惹誰了一個兩個都拿太醫院開刀,太醫難道是消耗品嗎!
可惜面對暴君,他們敢怒不敢言。
「滾吧。」楚琢眉眼被陰寒籠罩,「別打擾他休息。」
一群太醫連忙溜出這個低氣壓場所,他們的王看起來正處于狂暴邊緣。
唯剩下一名老太醫,還留在原地沒走。
楚琢淡淡道︰「劉太醫還有事?」
劉太醫是楚國的老太醫,也是軍營里的軍醫。從前楚王征戰受傷,幾乎都是他處理傷口,幾次將楚王的命從鬼門關救——來,楚王對他也有幾——尊。
有些事別人不知道,劉太醫知道。有些話別人不敢說,劉太醫卻敢。
「外界盛傳陛下寵姬公子過甚,老臣以為陛下自有——寸,無可指摘。」劉太醫語——心長道,「但還請陛下也為自己身體著想,您今日怒急攻心是為他,思慮過——是為他,可還記得您的——緒不能波動太大?姬公子身子骨有損是後天所致,您卻是先天不足……」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以為楚王當日暴斃是詐死的假消息。劉太醫卻知道,陛下先天患有心疾之癥,那日是真的心跳脈搏呼吸全無,連下葬都結束了。
可葬禮三天後,陛下卻好端端地回來了。
王陵里那具尸骨不翼而飛。
這事說出去駭人,但對君王駕崩後人心惶惶的楚國來說,王能回來當然是普天——慶。所有人都以為那是虛驚一場,劉太醫卻仍有隱憂。
這病就像不知何時會發作的致命毒.藥,陛下隨時都會有性命之憂。
「夠了。」楚琢打斷他,「孤知道,退下罷。」
劉太醫︰「陛下……」
「孤向來能自控。」楚琢笑了——,「這——卻不能答應劉叔。孤不是寵他。」
楚琢望向病榻上的青年,慢慢道︰「孤愛他。」
劉太醫心——一震。
他在燭火微光下看到帝王眼里的認真,——也無話可說,默默行禮退了出去。
楚琢久久地望著容與。
床榻上的青年蓋著錦衾,容色病殃殃的,皮膚雪白,氣若游絲,長睫一動不動,完完全全一個病美人。
楚琢衣不解帶地守在床邊照顧,苦笑著——口︰「孤就不該今日帶你出去,更不該一時心軟允你不喝藥,這下倒害了你。」
容與身體醒不過來,意識卻是清醒著,還能和血玉鐲對話。
血玉鐲︰何必呢?你這不就是作嗎?到頭來還得喝藥,苦難升級,你——心嗎?
容與︰喝什麼藥?我不能靠自身免疫力抵抗過去嗎?
血玉鐲︰這可是古代,姬玉跟個病秧子也沒差別了,一個風寒能死人的。你可別打出一個「風寒病故」的be結局,說出去要——掉大牙的。
容與︰閉嘴,不想听你說話。
凡人體質怎麼就這麼弱,怪頭疼的。
這是容與嚴格意義上第一次生病。魔王本尊是不會有病痛折磨的,前幾個氣運之子,一個是妖精,一個是星際人類,身體素質都不錯。溫意初和姬玉都身體孱弱,可前者好歹還是正常人,後者的身體底子已被刑罰弄壞了,他也沒想到吹陣風後果就這麼嚴重。
大魔王何曾如此弱不禁風。
容與︰听那個劉太醫的話,先天不足,不能情緒波動太大……楚王有先天性心髒病?
血玉鐲︰是啊,原本的楚王就是這麼死的。
楚國有樁秘聞,楚王生來便有心疾,太醫斷言活不過而立之數。用現代人的話說,就是有先天性心髒病,注定英年早逝。
楚王確實是死了。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刀光劍影,僅僅是心疾發作。
若是換個世界,這樣身患心疾又橫掃六國的君王設定簡直是男主標配,可惜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不是他,命運不會眷顧他。何況這還是個be世界,真正的氣運之子都慘淡收場,更別提一個路人炮灰。
所以他就這麼死了。
凡人便是如此脆弱的生命——如何名揚天下,戰無不勝,照樣能被一場疾病奪去性命。
也是因此,主神才能接替他的身份。
血玉鐲︰這個世界的正常世界線應該是楚王——心疾而亡,齊王最後撿了個便宜得到天下。但齊王昏庸無能守不住天下,很快又被新的英雄豪杰推翻……現在主——大人頂替楚王身份,應該是為了方便救你,但主神大人能力比齊王強那麼多,肯定不會被人推翻,那這個世界的歷史線又偏離正軌了。大魔王,你得讓人推翻楚國!
容與︰所以我還真要當禍國妖妃了?
血玉鐲︰是的。
容與︰這還需要我操心?你主人又不會在這個世界當一輩子皇帝,最後肯定要英年早逝的。他死了又沒留下子嗣,楚國自然就被推翻。
血玉鐲︰……說的也是。
容與︰你主人用了楚王的身份,是連人家心髒病一塊兒繼承了?
血玉鐲︰是的,所以你這個世界對主——大人好點,別一不小心把他氣死……
容與︰好極了,他英年早逝的死法確定了。
血玉鐲︰糟糕透了,我已經先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