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楚琢不由失笑︰「手抖能抖——這樣……」

他笑意漸漸淡了。

「你再寫字試試。」楚琢沉聲。

容與不耐煩, 擼起袖——提筆寫字。落筆姿勢沒問題,寫出來的字卻歪歪扭扭,絲毫不見往日落款時的瀟灑飄逸。

楚琢這回看得分明, 容與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眼中徹底毫無笑意。

還是留下了後遺癥。

可以執筆,卻不能再寫字作畫。

思及玉清宮內掛滿的畫卷,楚琢心頭一刺,這對青年來說是何等殘忍的事情。

容與反應平靜, 這在他意料之中。

任務哪有那麼容易完。

但也不是很有難度, 無論如何,最後總有辦法。容與不是很放在心上。

楚琢看——容與的平靜,卻解讀出「震驚絕望不可置信後落寞發呆」的復雜情緒。

他立時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只能說出一句蒼白無力的安慰︰「無妨,——時顫抖而已,以後……會好的。」

以後會好嗎?誰也不知道。

連太醫都說容與這雙手救不回來,——今憑借骨生能夠——新握物, 已是意外之喜。再想畫畫寫字, 就有些難度了。

容與唇角勾出一絲極淡的弧度︰「我不急。」

他還能在這世界多留——段日子。

那笑落在楚琢眼里,就是強顏歡笑。

他無言以對, 只能疼惜地擁住清瘦的青年。

楚琢在認認真真地心疼憐惜,容與和血玉鐲卻是實——實的沒心沒肺。

血玉鐲︰哈哈哈哈哈哈你畫的那是什麼東西那是紅日嗎哈哈哈哈哈, 哪個世界有這麼多這麼小的紅日啊!

容與︰是啊,你家主神碎尸萬段後不就是這樣嗎?

血玉鐲︰……

魔王就是魔王, ——開口就這麼狠。

血玉鐲︰別這樣, 你都知道我們主神大人不是故意渣你的了,碎尸萬段倒也……罪不至此。

容與︰架不住你這忠心耿耿的小鐲子總把你主人往死路上逼。

血玉鐲小聲︰可是畫得真的很好笑我只是實話實說……

容與︰手抖是這具身體的生理反應,我畫技爐火純青。

血玉鐲︰真的嗎?我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容與的自戀在血玉鐲這兒是頂級的, 它不信任何來自魔王的自夸。

容與憐憫道︰早就說過,我會的東西多得你難以想象。不相信超出自己認知以——的事物是你思維狹隘見識淺薄,與我無關。

他不需要向這破鐲子證明什麼。

血玉鐲敷衍道︰嗯嗯,你厲害,等你治好你的帕金森……哦不手抖再說吧。

容與︰我要是真畫得好,你答應我——個條件怎麼樣?

血玉鐲警惕地問︰什麼條件?

容與︰之後的世界都給我解開封印。

血玉鐲︰不行!

它還沒有昏了頭。雖然它不相信大魔王能畫好畫,可萬——大魔王真的行,那不得玩完。

容與︰哦,不敢賭啊。

血玉鐲︰激將法已經沒用了!不是我不肯,但你也不想想你力量有多危險,——個控制不好是要世界末日的!

容與微笑︰我會控制不好我的力量?是你不信我能控制好吧。我和你家主人的關系你還不清楚麼?現在我知道了時間線的事,也不恨他了。就算給我解封,我也不會再逃跑,更不會毀掉那些小世界……所以解個封印怎麼了?

血玉鐲一時找不到話反駁︰可是,可是……

容與退——步海闊天空︰這樣,不要以後所有世界,——個世界總行吧?

血玉鐲暈暈乎乎的︰行,行吧……——

個世界,好像還可以?

容與︰這是你答應好的,身為言出必行的主神本命神器,可不能反悔。

血玉鐲一下——清醒了。

等會兒,什麼——個世界就行。大魔王的力量只要解封到50%以上就強到不受它控制了。沒有主神大人出手,它根本沒法把大魔王——新封印的!

這和所有世界有什麼區別!

血玉鐲意識到它又落入了魔王的語言陷阱,可恨的是它真的連反悔都不可以。主神大人有——屬于太陽神性里的光明正義,它身為主神大人的本命神器,繼承了光明屬性,絕對不會做出爾反爾這種違背自己屬性的邪惡之事。

它明明一開始只想嘲笑大魔王畫技的,怎麼就被哄——簽下這種條約了!

接下來幾日,容與把自己悶在房里,整天練習作畫寫字。

其實就算不練這些,容與到這個世界以來除了第一天在天牢,都沒有邁出過玉清宮一步。首先前段日子他傷沒好,——直臥床養病,其次——邊天太冷,出去受不住,最後不管宮內宮外都一樣無聊……

練習字畫還算能打發時間。

只是這手——握筆就顫抖的毛病始終沒好。整瓶藥都用完了,筷子能拿穩,輕巧的物件都能隨意抓取,唯獨一提筆就打顫,怎麼也沒辦法克制。

仿佛終生都要烙下這個毛病。

這幾日玉清宮內都是這樣一副景象——楚琢坐在一頭的案幾前批奏折,容與坐在另一頭書桌前練字畫。楚琢下筆——有神,批好的奏折疊得整整齊齊。容與半點無長進,廢掉的紙團扔得到處都是。

起初容與還會將練廢的宣紙揉——團扔進廢紙簍,後來廢紙簍滿了,容與也越練越不耐,干脆就隨手扔身後地上,反正有宮人——掃。

這毛病還真不是勤加練習就能好的。

楚琢正低頭批著折——,桌上就忽然落下來一個紙團。

他筆尖——頓,抬頭——看,果然是容與扔過來的。

地上還散亂——大大小小許多個這樣的紙團,這個是恰好落到他面前。容與背對著他,不曾回頭看——眼,還在全神貫注地練習。

楚琢將紙團展開,只見皺巴巴的宣紙上畫著——只……

王八?還是小蛇?

坑坑窪窪歪歪扭扭的,實在很難看出形狀。

楚琢悄無聲息地站起來,從地上撿起幾個紙團,展開——看,努力辨認出應該是一只貓,——條蟲,——只雞……非常抽象。

他捧著這四張紙走過去,容與正咬著筆桿,臉上都沾了顏料,也不知道是怎麼畫的。

面前的宣紙還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即將要遭到怎樣的摧殘。楚琢見他對著白紙發呆,又是一陣憐惜。

楚琢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安慰,幫助青年找回自信,告訴他「你畫得很好」。

見人久久沒察覺到他存在,楚琢制造出動靜以表存在︰「咳。」

容與本來無聊得快睡著了,聞言——驚,將嘴里叼著的毛筆吐出來,轉頭問︰「有事?」

楚琢將畫著王八的紙擺在他面前︰「這畫的是……」

容與掃一眼︰「不是很明顯嗎?」

楚琢立刻稱贊道︰「小烏龜畫得很可愛。」

容與︰「這是玄武。」

楚琢︰「……」

「那這只貓是?」

「白虎。」

「這條蟲……」

「你瞎啊,這是青龍!」容與沒好氣地把畫奪回來,「懂不懂欣賞。」

楚琢沉默——瞬,指——最後的山雞︰「這朱雀畫得挺好,但是為什麼有兩個頭?」

容與冷冷道︰「因為這是一對鴛鴦。」

楚琢麻了。這不符合規律。

血玉鐲快笑抽過去︰會畫畫的人就算手抖也不會畫成這樣,你就是單純不會畫吧!

它現在一點都不擔心大魔王會贏那個——賭了。這要是叫會畫畫,它就改名叫赤金曜日環!

……不對,赤金曜日環不是它本名麼?

容與微笑︰「你是來笑話我的嗎?」

楚琢自知說錯話︰「不是……」

我是想安慰你的。

可顯然安慰並不到位。

楚琢見了這些涂鴉本來想笑,可想到青年以前畫的那些畫,又笑不出來了。

他以前畫得多好啊,山山水水,花鳥蟲魚,每一幅都那麼美。

姬玉非常擅長畫景物,但從不畫人像,大抵是因為沒人走進他心里。他將情愫寄于萬物,每幅畫都是情感濃烈的佳作。

哪像容與毫無靈魂的鬼畫符。

對比——此慘烈,楚琢覺得容與遭遇的——擊一定是巨大的。

他再笑話,也太不是人了。

「你這幾日每天都在練,總要讓自己歇會兒。」楚琢說,「手才恢復,不能太勞累了。」

容與興致缺缺︰「那我還能做什麼?」

原主的心願就是這個,他能有什麼辦法。不然他哪里還要執著于拿起畫筆,能拿起筷子就夠了。

楚琢提議︰「你要不要去看看齊王?」

他本來不想讓人再見到那個帶給他無數傷害的齊王。可看人郁郁寡歡的樣子,只希望對方看到仇人的慘狀後能高興一點。

容與來了點興趣︰「哦?」

楚琢道︰「他這段日子在天牢吃足了苦頭,你要不要親眼去看看他的下場?」

容與立刻道︰「要要要,現在就去嗎?」

親眼看到齊王的慘狀,絕對也是姬玉的心願之。

楚琢刮了下他臉上的顏料︰「近日都是風雪,天牢寒氣——,先去把臉洗干淨,換身衣裳披件大氅。」

楚琢一頓,又補充道︰「你要是不想去天牢,孤就讓人把他帶來。」

他忽然想起眼前人也在天牢里待過,還受盡苦刑,怕激起人不好的回憶。

容與果斷拒絕︰「別,我嫌他髒了我的地兒。」

兩人都換好衣裳,坐上御輦,往天牢去了。

這地方他們都不陌生。真要說起來,他們第——次見面就是在天牢門口。

「還真是多虧你帶兵打進來,我才能趁——混亂逃出來。」容與望——天牢大門,「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楚琢握住他的手︰「都過去了,現在待在里面的人是齊王。」

「我們進去吧。」

容與知道齊王落在楚琢手上定然不會好過。

在敗給楚王的那些君王中,齊王絕對是最慘的——個。其他人都是成王敗寇痛快斬首,這位可是極盡羞辱生不——死。

鞭子棍棒這些普通刑罰早就招呼過幾輪。齊王忍耐力不強,光是這樣的折磨就昏過去好幾次,還會被冰水潑醒繼續用刑。手指不用說,早就全扭斷了,手腕腳腕上的骨頭與筋脈全都未能幸免,全身皮肉充滿烙印,想來烙鐵也被上過許多回。

他被姬玉給閹了,本就不能人道的玩意兒徹底沒了,又因為楚王那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命令,日日被太監變——法作弄。

他當初怎麼對姬玉,——今就怎麼千百倍奉還回來。

容與看到他的時候,齊王已經無法和姬玉腦海中那個油光滿面的大王——疊起來。齊王的四肢以極其怪異的角度扭曲著,匍匐在地上苟延殘喘。他看不見來人,因為眼珠已被剜去,听不見聲音,因為耳朵已被打聾,發不出哀嚎,因為舌頭已被割掉。

可怕的是這樣還活著,永遠有太醫拿上好的藥為他吊——口氣。

暴君。

只有這時候,容與才體會到世人給予楚琢的稱號。無論太陽是不是原先的楚王,他既已把自己當作楚王,自然也會繼承楚王性格中殘暴、嗜血、冷酷的——面。

但這——面從未在容與面前表現出來。

容與看了——眼就轉過身︰「賜死他吧。」

太辣眼楮,丑到他了。

楚琢不安道︰「你覺得殘忍的話,孤就給他個痛快……」

他以為容與是因為害怕和不忍才轉過視線。楚琢有些後悔把人帶來看到這——幕了。他只想著替人解恨,卻忘記常人的接受度,容與看完會不會受到沖擊,對他心生畏懼甚至避之不及?

要說變態程度,楚王比齊王更甚。齊王是在床笫間愛折磨人,楚王直接是嗜血愛殺人。

唯獨對容與不同。

他向來對人溫柔寵愛,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陰暗血腥的另一面,萬——嚇到人怎麼辦?

容與瞥他︰「痛快什麼?凌遲處死。不過看他這樣子挨不完三千刀了,對劊子手難度太高。那就三百刀吧。」

姬玉生生受了三刀,百倍奉還,就是三百刀。

楚琢問︰「你不覺得很……殘忍嗎?」

「為什麼要同情敵人?」容與驚訝道,「還是我的仇人。」

殘忍?開什麼玩笑。

區區一暴君。

他可是魔王。

楚琢一怔,隨即笑道︰「好。」

「那便凌遲。」

姬玉的魂燈立刻亮了——半。

這回的氣運之——顯然不是溫意初那種以德報怨的,倒是和容與——樣以牙還牙,或者說姬玉實在是對齊王恨得深沉。

走出天牢時,天空又飄起了雪。

「不坐輦了,我們走回去吧。」容與在玉清宮悶了這麼久,也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好。」

楚琢打起一把傘,將容與攏進自己懷里。

他們慢慢走——,看到堆雪的枝頭開出一朵紅梅,而後被——陣風吹走,花瓣在空中飄零。

容與駐足良久,望——那片花瓣輕飄飄落在雪里,很快被白雪掩蓋。

楚琢低聲問︰「想什麼呢?」

容與看——白雪︰「我在想,我若還會畫,就將它畫下來,它就永遠開在枝頭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