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談坐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 唯有一直死死按著書案的手泛白泛青昭示著他現在的怒火多麼熾盛。
江充咽了口口水,再沒有剛剛那種應對自如的瀟灑,只剩下了濃濃的恐懼。
因為他發現居然在劉談的眼中身上感受到了殺。
這是之前他沒發現的,別說以前劉談沒生——過, 那個時候的劉談再——身上的——息也是平和的, 讓人覺得就算惹他——可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現在……江充忽然意識到打下了劫國的劉談並不僅僅是有了軍功那麼簡單, 他本身——經受過了戰爭的淬煉。
劉談似乎在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過了好一會才咬牙切齒說道︰「便宜他了。」
李廣利死的太痛快了, 只是被砸死——已, 一瞬間的痛苦, ——在這之前他已經享受了多少年。
不過很快劉談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當初他敢讓李廣利駐守金礦就是因為這里有江充和霍光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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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江充在身份上矮李廣利一頭, 還有霍光呢?他當初還叮囑霍光在礦工中安插眼線, 霍光對這件事情真的不知情嗎?
劉談想到這里豁然抬頭︰「請霍都尉過來議事。」
霍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江充跟鵪鶉一樣的站在旁邊,一聲都不敢吭——
江充看向霍光的時候還拼命給對方使眼色。
這段時日劉談不在,因為李廣利, 江充跟霍光兩個人基本算得——是統一戰線,——且配合的——不錯。
霍光走君子之道,能堂堂正正就讓李廣利渾身難受, 江充則是暗中下手, 兩個人一明一暗配合的還不錯。
江充覺得霍光不是那種腦子不靈光的人, 心——挺黑的, 霍光則覺得這樣的小人若是用得好也不錯, ——且江充的確是喜歡走歪門邪道,但意外的還算不——一個純粹的白眼狼。
沖著這段時間的搭檔,江充願意給霍光提個醒。
霍光看到他的眼色之後心里就有了點數,走過去對著劉談行禮之後就開門見山︰「殿下可是要詢問李廣利之事?」
他這一句話——劉談原本已經想好的問話都給堵了回去, 劉談只好看著他問道︰「李廣利行事放肆你不知情?」
霍光坦然看著劉談說道︰「知道。」
劉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沒管?他難道還敢對你無禮不成?」
李廣利最顯赫的身份大概就是外戚,——霍光不僅是外戚還是能臣,至少很得劉徹青眼。
李廣利能混到現在絕對是個會看眼色的人,他敢惹江充,甚至敢惹劉談,肯定不敢惹霍光,霍光若是警告他,他必然會收斂。
霍光說道︰「此人心胸狹隘,視財如命,若是阻撓,他定然記恨在心,臣不怕,但臣如今是听殿下命令行事,他不敢記恨臣,怕是就要記恨殿下。」
劉談一瞬間就明白了霍光的意思,因為這是個小人,被這樣的小人盯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陰溝翻船,所以霍光干脆放任自流,任由李廣利闖出滔天大禍再來收拾他。
如果單看事情,這就是傳說中的釣魚執法。
可是利用人命去釣魚執法,劉談簡直不知道該沖誰發這個脾氣。
霍光——是為了他著想,否則他怕什麼呢?
劉談這次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在原地轉了——圈,轉的霍光都擔心會不會——壞五皇子的時候,劉談突然轉過頭來說道︰「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想你應該也明白,李廣利這樣的人我想要收拾他還不容易嗎?」
霍光沉默半晌才說道︰「臣是怕殿下……回來的時候,李廣利會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劉談哪里有讓李廣利落井下石的地方?
劉談先是想要反問,繼而明白了霍光的意思,——就是說……霍光從一開始就沒覺得劉談能贏,甚至他覺得能夠順利退兵就不錯了。
其實無論給誰看這一場仗贏面都很小。
這是典型的外行指導內行啊,哪怕劉談手下有兩個內行,那也都是紙——談兵之流,之前甚至沒有單獨帶過兵,連軍營都沒去過——次的人,就這樣去奇襲一國。
誰都知道攻城比兩軍對沖要難一百倍一千倍,所以霍光擔心的是劉談若是打了敗仗,李廣利又記恨在心,到時候劉談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
劉談緩緩坐下來,他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好說道︰「此事怪我,是我沒考慮清楚。」
霍光和江充其實已經都做好了會被罵的準備,江充甚至擺出了經典姿勢頭一縮肩膀一聳,大有您隨便罵的意思。
霍光——垂眸低頭,似乎不想再說什麼。
可誰都沒想到劉談憋了半天憋出了這麼一句,他們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劉談,發現此時的劉談已經沒有了剛剛那種攜勝——歸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都沉寂了下來。
霍光剛想說什麼,劉談首先開口說道︰「既然李廣利都能瞞天過海,那他又是怎麼自己跑到洞眼去的?」
江充這時候——不像剛剛那樣跟講故事似的抑揚頓挫,十分快速說道︰「似乎是陛下派來的繡衣使者得到了陛下的示意,去警告了李廣利,李廣利收斂了一些,我……我得知之後怕他就此被輕輕放過,便上門假稱要問罪,誰知李廣利做賊心虛,竟然帶人反抗並且出逃,結果逃出去之後又被礦工圍堵,慌不擇路就跑到了礦場,然後試圖藏入洞眼躲避,結果那個洞眼也本來就瀕臨坍塌,于是李廣利一行人皆被砸死。」
江充用了最簡單的方式敘述了整個事件經過,語氣很干干巴巴,但——不妨礙劉談能夠想到當時的情形。
被礦工圍堵,這些礦工是恨透了李廣利啊。
雖然說這麼看起來他——算是罪有應得,但實際——劉談還是覺得他死的太便宜了,就應該將那些死去的礦工家屬都給喊過來,然後把李廣利拉過去讓這些家屬隨便報仇。
劉談抬眼看了江充一眼︰「你膽子倒是不小。」
這件事情肯定瞞不下來,劉徹也是要知道過程的,如果只看事情經過,江充肯定是罪魁禍首,說不得劉徹就會拿他開刀。
江充苦笑了一下︰「此事……原就是我做錯了。」
江充原本也就是想要壓制李廣利,順便看看能不能拿到李廣利的——柄,這樣等劉談回來他就能邀功了。
誰知道李廣利那麼大一個人膽子居然比耗子還小,這就嚇得逃竄,如今他不僅沒功反——有過。
劉談沒說話,過了好半晌才說道︰「你去寫一封信。」
江充一臉茫然︰「啊?」
劉談說道︰「將你詐李廣利之前知道的事情都寫一封信,交給我,我會寫一份手書,屆時就說你是听從我的命令去的。」
江充听後先是一愣,繼而慢慢眼眶都紅了,直接往地上一跪說道︰「殿下,此事事關重大……」
劉談嗤笑︰「能有多大?死了個優伶而已,放心,父皇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責備我的。」
霍光有些遲疑︰「李夫人那里……」
李夫人還是很受劉徹寵愛的,劉談剛回去或許因為有功不會被罰,但若是李夫人天天在劉徹面前哭,時間長了,劉徹的想法萬一變了怎麼辦?
「事涉後宮,你們就別管了。」
霍光苦笑,雖然說是朝臣不應該過多關注後宮,但後宮能影響皇帝啊,能不關注嗎?
江充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說道︰「臣謝殿下救命之恩。」
江充沒有再說什麼為劉談肝腦涂地之類的話,他這樣的人平日里花言巧語,這種話說過無數次,然而他自己心里都清楚,那是不回應驗的。
真正會被他放在心里的,他絕對不會隨便宣之于口。
劉談有些疲憊說道︰「行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我要給父皇——書了,你們先去忙你們的吧。」
霍光和江充對視一眼退了下去。
直到他們兩個出去,江充還在擦鼻涕,悶悶說道︰「殿下……殿下不會有什麼事吧?」
如果是劉據,霍光就能肯定的說不會有事,當然劉據也不會跟劉談一樣。
這件事情所有人的重點都跟劉談不一樣,霍光和江充都在擔憂劉談沒辦法跟劉徹交代,他們的重點是李廣利的死。
然而在劉談那里似乎李廣利的死才是無關緊要的那個,他在為了那些礦工心痛。
霍光難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會讓劉談這麼難過,只是一些礦工——已。
是以此時此刻,霍光——很難回答江充。
霍光和江充兩個人離開之後,劉談靜靜的坐在那里許久都沒動。
他一直盯著書案——的紙張,看——去似乎是在發呆,但實際——則是在思考整件事情。
似乎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讓李廣利去駐守金礦,其實當初在做這個選擇的時候他就知道李廣利肯定會貪墨,更甚至他可能還在期盼著李廣利的貪墨,要不然怎麼會讓江充過去呢?
劉談知道到了他們這個地位的斗爭,無論是什麼樣的形態,不牽連別人——乎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牽連到的是江充這樣的人,劉談絕對不會有什麼心理壓力,因為本來就是一個站隊問題,投靠了李廣利的那些人沒有拿到好處嗎?江充跑來跟他投誠沒有拿到好處嗎?
這些人根本就已經身處這個漩渦之中,——談不——什麼牽連不牽連。
然而那些礦工卻是真真正正無辜的人。
這次的事情第一次讓劉談意識到,他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能量去影響許多普通人的——活,甚至是生存。
十——條人命,——這一課。
簡直是刻骨銘心。
劉談在想這些的時候,站在一旁的苗瑞眼看著劉談從天亮坐到了天黑,終于忍不住小聲說道︰「殿下……」
劉談回過——來說道︰「都這個時候了啊?之前忘了,等等吩咐下去,這個月所有礦工工錢翻倍,之前遇難的礦工——按照伍長級別發撫恤,還有他們的家屬,破例跟戰死遺孀遺孤同等待遇,回去別忘帶上。」
苗瑞見劉談終于開始下令這才松了口氣,剛想說什麼就听劉談說道︰「別忘了跟都尉說,那些錢我來出,別動軍餉了。」
苗瑞一躬身就退了下去,劉談這時候才開始提筆給劉徹寫信。
劉徹收到信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天心情都不錯了,他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劉談那邊的情況,甚至連陸懸的情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雖然不是打匈奴,但……在過程中劉談——干掉了一隊匈奴騎兵嘛,那也算是近些年來難得的勝仗,他的心情當然好。
此時李廣利的死訊還沒到他手——,繡衣使者——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眼看劉談回來就想打個時間差,跟劉談的信前後腳送——去就是。
于是劉徹听說大捷露布至京的時候,興奮的接見了使者,甚至還當著大臣的面拆了劉談的信。
不知道為什麼,劉徹總覺得這一次劉談寫信的語氣與以前有很大差別,字里行間都透露出了一股清冷——
劉談一共寫了三封信,第一封就是報喜,將戰爭的過程寫了一遍,順便給下面人報功,第二封是有關陸懸的,只是簡單的說了一下附屬國,他沒敢說太多,是想讓劉徹拿主意。
前兩封無疑都算是好消息,如果真的按照劉談所說的做,那麼小烏孫就算得——是徹徹底底的大漢盟友,甚至比盟友更加關系密切。
小一點算什麼?大漢難道不能扶持嗎?
在這種興奮的狀態下,劉徹拆開了第三封信,然後就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