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番互動完全暴露在別人眼里。
那些等著從大屏幕看直播的游客們已經麻了，仿佛正被冰冷的狗糧胡亂拍在臉上。
「……」
蘇琳感覺臉頰又有些發燙了。
「謝謝。」
她垂著腦袋，聲音小得自己都要听不見了。
「不用緊張。」
上方傳來略帶笑意的聲音。
那只按在頭頂的大手微微下滑，扣住她的後腦，溫柔地迫使她抬頭向前。
利伽微微俯身，靠近面前心跳失速的小姑娘。
兩人似乎做出了一個親昵耳語的姿態，「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消掉所有人對這件事的記憶，在你結束游戲之後。」
蘇琳︰「？？？」
怎麼說呢。
她心里一邊升起粉紅泡泡，一邊又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個姿勢讓她幾乎是陷入了對方的懷里。
蘇琳有點不自然地撇過頭。
「你知道我能听見十米開外的耳語吧，你不用這麼近的。」
利伽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甚至還模仿著她的口吻︰「你知道我想與你交流並不一定要通過聲音嗎，我只是希望緩解你的壓力。」
蘇琳︰「。」
蘇琳︰「所以就湊在我耳邊說話？這又是哪本人類社交寶典上提到的方法？」
利伽非常淡定︰「我們走到這里，一路上我見到很多關系親密的人類，都會用類似的姿勢交談，意在改變對方的情緒狀態。」
蘇琳︰「？」
人家是情侶啊！
她敗下陣來。
「總之，謝謝，清除記憶或許不需要——大概，把這個當做b計劃吧。」
蘇琳轉身向入口走去，並將自己的模擬器調到主播模式，讓直播間的觀眾們得以同步自己的感官。
她向身後揮了揮手。
彈幕刷起一片。
「哇，我看到主播的手了，是小姐姐吧！」
「又瘦又白的小姐姐我可以！」
「不知道是什麼血統呀，盲猜一個貓科！」
「+1，貓科玩這個確實有優勢。」
「……」
蘇琳進入一條走廊，弧形的牆壁上閃爍著混亂的彩色影像，頭頂響起一個聲音。
「樂園娛樂為您傾情呈現——」
「歡迎來到地獄迷宮！」
由彩色屏幕組成的走廊驟然熄滅光影。
彈幕區域開始了狂歡。
蘇琳感到腳下一空，整個人開始失重降落。
她體會到失重感，冰冷的風從指間穿過，又在耳畔發出怪異的呼嘯聲。
天空的最後一絲縫隙徹底閉合，變成了午夜烏雲似的幕布。
黑暗籠罩了整個龐大幽深的迷宮。
在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彈幕里，她從百多米高的空中摔落。
蘇琳早就將彈幕區域縮到最小，也沒怎麼被刷屏的字符影響。
墜落只是幾秒鐘的時間。
她一邊調整姿勢，一邊借著優秀的夜視力，在空中眺望整個迷宮，大致確定了終點的方向。
一聲巨響！
蘇琳雙手撐地，維持著半跪的姿態，心情復雜地環視四周。
——她腳下的地面浮現出一個巨坑，蛛網似的裂紋綻向四面八方，碎石亂滾。
「臥槽這有一兩百米的高度吧？？」
這類游戲里，怪物是虛擬的，場地卻是真實的。
「主播牛逼！」
「哇真的誒，我就是有點腳麻，手有點點痛，但也馬上就好了。」
「爽了爽了，給小姐姐送花！」
「吹也不必吧，這表現真的一般般，畢竟中級覺醒者呢。」
「你還指望來個花樣跳樓？人家就是個普通玩家，估計是路過的游客，又不是專業級的，有的體驗就不錯好吧。」
蘇琳現在感覺很奇妙。
這具身體和她從前很像，從長相到身材，幾乎都一模一樣。
——好吧，這位貴族小姐的皮膚更細膩一點，也沒有熬夜的黑眼圈。
當然，從設定上來說，這是改造人的身體，從骨骼到基因都會有區別。
而且是覺醒者，意味著更強的力量和生命力。
譬如說剛才這一下子，沒有任何降落設施——
她就真的毫發無損。
蘇琳站起身來。
迷宮里光線非常昏暗，天空沒有光源，一堵堵高低起伏的殘破石牆上掛著暗綠色藤蔓，藤條非常濃密，在風中發出窸窣碎響，在那些枝葉間，偶爾埋藏著一顆小小的電燈。
這些燈只能讓玩家捕捉到一點點閃爍的光。
它的作用，就是讓玩家判斷出該位置是牆壁而已。
此時，那些微弱的光點，仿佛被擴散成十萬瓦特的燈泡。
「臥槽這和廣告里不太一樣啊，地獄迷宮有這麼亮嗎？」
「我的天，感覺像是亮度被調高了一樣，這是觀眾功能嗎？」
「醒醒，這是人家主播的能力。」
一條條狹窄或寬敞的迷宮通道，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甚至地面隱藏的用枯草鋪成的陷阱、或是少了磚石踩上就會直接墜入虛空的漏洞。
這些危險的地方，本該很容易讓人中招，然而架不住她的夜視力太好，看得一清二楚。
蘇琳輕輕松松地躲開了它們。
打賞區域冒出一朵朵玫瑰花。
「？」
蘇琳歪了歪頭。
她耳中是流動的風聲，還有藤蔓枝葉摩擦的輕響，以及——
左側的牆壁轟然倒下！
一道黑影猛然越過傾塌的牆壁，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伴隨著腥臭腐爛的氣息。
那是一個六足雙翅、滿口獠牙的生物。
它光禿禿的腦袋上只有一張血盆大口，滿嘴鋸齒狀獠牙。
高約五米的身軀上覆蓋堅殼，布滿黑色花紋的膜翅閃爍著金屬光澤，三對節肢的末端是長長的刀刃般的利爪。
「啊啊啊啊啊啊臥槽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傀儡！」
「臥槽臥槽臥槽！！」
「主播眼楮太好了吧，過于清晰，我已經怕了！！！」
蘇琳幾乎要仰起頭觀摩這個龐然大物。
不是她被嚇傻了不知道逃跑，而是附近全都有類似的聲音傳過來。
傀儡猛然逼近，揚起的利爪如同死神的鐮刀。
這一下動作極為迅速，甚至發出了尖銳的破空聲！
彈幕里一片混亂。
普通人在打架的時候，經常會有身體跟不上腦子的感覺，所以可能會眼睜睜看著拳頭打在臉上。
蘇琳現在則是正好相反。
她看著傀儡抬起鐮刀般的前肢，腦子里立刻產生躲避的想法，身體也馬上隨之行動。
利爪落在地上，刮出一道深深的劃痕。
蘇琳已經躍出四五米遠。
好吧，戰斗。
她已經堅定了變強的想法，那麼戰斗一定是必不可少的部分。
就抓住這個機會吧，至少這都是虛擬的敵人。
蘇琳半蹲在地上，伸手撐著粗糙的地面，心中隱隱升起一種興奮和刺激感。
——呼吸變強變深，心跳都在微微加快，感官的靈敏度直線上升。
所有的風吹草動，任何細碎的聲音，都被完完全全捕捉，然後轉化成信息。
這是前身記憶里沒有的感覺。
恍惚間，蘇琳想起自己閑著無聊瀏覽星網查詢覺醒者相關資料時，曾看到過一句話。
——覺醒者的真正力量是被環境和意志喚醒的。
不過，她腦海中彌漫著那種亢奮感，一時間不是很願意仔細思考這些東西，更想要發揮身體里充盈的力量。
蘇琳不再去看密密麻麻不斷滾動的彈幕了。
傀儡在沒有被命令的狀態下，會永不休止地攻擊周圍的活物。
游戲里的怪物也模擬了這一點。
它並沒有因為攻擊落空而憤怒或者迷茫，而是毫不猶豫地繼續攻擊。
那一對恐怖的利爪紛飛舞動，輕而易舉地切開石塊，撞碎牆壁，在地面上鑿出深深的溝痕。
蘇琳每次都能輕松地躲閃過去。
但這游戲有時間限制。
而且更多的傀儡正從四面八方涌來，所以她不能繼續浪費時間了。
蘇琳能清晰地感受到，隨著那種令人愉悅的亢奮感不斷升騰，她全身血液流動都在加快，四肢里都積蓄了亟待釋放的力量。
她一定能比剛才跑得更快跳得更遠。
蘇琳摩拳擦掌地仰起頭，微微俯身，雙腿曲起，緊繃的肌肉驟然發力。
——少女縴瘦的身軀爆發出恐怖的力量，跳起不可思議的高度後，又一腳踩上掛滿藤條的牆壁，再次借力，硬生生翻到了十數米高的牆頭上。
彈幕區已經炸了。
蘇琳佇立在高牆上，迷宮里的圍牆高高低低很不整齊，這算是比較高的一個地方，因此視野極好。
模擬的夜風吹面而來。
她俯瞰著下方星羅棋布的通道。
倘若站在地面上，就會被這些牆壁遮蔽視線，無法判斷前進的方向。
然而，換一個視角，整個游戲都變得簡單了。
夜色里的迷宮回蕩著風鳴和低吼。
傀儡們從各個方向瘋狂涌來，投下晃動的陰影宛如鬼魅。
它們無法在地面攻擊到目標，就紛紛振動著翅膀騰飛而起，伸出猙獰可怖的利爪，試圖撕碎獵物。
「……」
她轉身狂奔。
腦海中的雜念似乎都漸漸排空了。
無盡的能量灌入肌肉組織中，血液仿佛都在興奮沸騰。
在這個喧囂的虛擬世界里，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自由。
……
游戲區入口處。
圍觀的游客越來越多，大屏幕前已經站了黑壓壓的一片，某些有錢人已經在詢問租借或者購買通感設備的價格。
蘇瑯從人群里擠了出來。
他一手護著旁邊的黑發女孩，身後還跟著幾個身穿制服的高級警官。
他們動用了權限才幫他找到了妹妹的位置。
「幼幼，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角度問題，蘇瑯看不到另一邊的大屏幕，只能望見亂哄哄的人群，禁不住微微皺眉。
黑發女孩微微抿唇，眼中浮現出擔憂。
「當時是我沒說清楚，你們才誤會了蘇琳小姐，以為她是故意推倒了我——她一定很生氣，才會拉黑你們。」
白幼無比自責地說︰「我覺得我也有責任，應該向她道歉。」
蘇瑯嘆了口氣，「你就是太好心了，就算她不是故意傷害你，也是她先把你喊出去，對你出言不遜。」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本來不想帶你來的，不過琳琳似乎真的很生氣，畢竟我們冤枉了她，而且拉黑我們也就算了，還跑來做這麼危險的事——」
他們這一行人頗為惹眼，售票處的工作人員早就注意到他們。
一听這話，負責人趕忙解釋，畢竟對方看著就是有權有勢的人物。
「抱歉，先生，我們這里會檢查玩家的身份，不符合條件的不能進入的，說真的，我不覺得這個游戲對那位女士來說稱得上危險。」
「別和我來這一套，就算是同等級覺醒者，能否進入覺醒狀態，也截然不同。」
蘇瑯搖了搖頭，又向前走了幾步。
工作人員們面面相覷。
「那至少需要強烈的戰斗和堅定的意志，她是我妹妹，她什麼情況我一清二楚，她絕對不可能——」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蘇瑯終于看清了那個被觀眾們層層環繞的巨幕。
游客們忽然爆發出一陣呼聲。
屏幕里是一片黑暗的迷宮，此時視角陡然轉換，從第一人稱直播，變成了無人機跟拍的第三人稱。
通常只有玩家表現精彩的時候，才會切換到這個模式。
少女輕快肆意地奔跑著，長長的褐發在風中飄揚，在一堵堵高牆之間跳躍起落、躲避著各種攻擊，借著助跑輕松躍出十數米遠的距離，跨過深不見底的裂縫鴻溝。
她身體幾乎拉出了一道道殘影，閃電般穿梭在蟲群之中。
蘇瑯︰「？」
白幼怔怔地看著那個屏幕，滿眼的不可思議。
然後，他們同時听見負責人的聲音。
「那位女士馬上就要通關了，你要去休息室陪她嗎？」
蘇瑯︰「？？？」
他耳朵很尖，論听力不比妹妹要差，因此再次被震驚了，不由看向游客止步的區域。
幾個工作人員站在一個黑發男人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
「去吧去吧，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嗎。」
「害，你女朋友真厲害啊，和她在一起太好了吧，肯定特別有安全感！」
黑發男人微微偏過頭，側臉完美得無可挑剔，似乎還微笑了一下。
「我暫時不能完全理解‘安全感’是什麼，但我確實享受與她在一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