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薛朗顫顫巍巍的指了指孟塵手中的木梳︰「你……你……」
孟塵下意識把拿著木梳的手背到了身後。
然後他——現這個舉動十足的傻氣, 于是又默默的把手放了回來。
好的,現在可以確定了,幻境中遇見的那個薛姓土匪, 正是薛朗本尊無疑。大概老板見他們是一起來的, 于是十分貼心的將他們放入了同一個幻境。
不過, 這好像不是目前的重點……孟塵——現自己的——緒罕見的有——混亂,竟不知要如何應對當下的局面。
「我、我肚子疼!」薛朗突然轉身往外跑, 「去個茅廁先!!」
孟塵——著少年豬突狼奔的背影, 欲喚又止, 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有——頭疼的嘆了口氣。
他在門口等了大約一盞茶時間,見薛朗慢吞吞的回來了。
和走的時候不一樣, 臉上戴了個狐狸面具, 萌萌的,還有點呆。
孟塵︰「……」
這是沒臉見人的意思麼。
「我、我在那邊——見的,覺——好看,就買了一個。」薛朗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來,略略有——磕巴。孟塵嗯了一聲, ——現對方腰間那個圓形玉佩, 已經不見了。
孟塵方才也已經把小木梳收了起來, 二人好像不約而同的忘記了之前的事,繼續逛仙樂城,只是氣氛沉默的有——詭異,許久都沒人開口說一句話。
好在街上足夠熱鬧擁擠, 他們的安靜也不顯得突兀。道路右側的一個尖頂建築尤其火爆,門外排了長長一條隊伍,還有人源源不斷的往那邊走去。
繼續走下去更顯尷尬, 倒不如找些事情做。兩人——次不約而同的——那處走去,薛朗拍了拍一名修士的肩膀,問︰「兄弟,問一下,這里是做什麼的?」
那修士指了指建築正門上掛著的招牌,上面大書「留影館」三字︰「這可是個新奇地方,里面有聖品法器‘留影珠’,可將影像永遠留存在里面,隨時可以觀。雖說咱們修士壽命長,可聚散別離卻是常事,——死更是沒有定數。若能將牽掛之人的影像隨時攜帶身邊,也算有個念想。」
薛朗听了,似乎出了下神,而後詢問孟塵︰「要——去看——嗎?」
孟塵對這種新奇的法器聞所未聞,也很想見識一下,便欣然應了。雖然排隊的人多,但隊伍前——的速度很快,不多時便輪到了他們。兩人——入建築,——現正中央有個閃爍著晶瑩光暈的淡紫色圓珠,珠子旁邊站著留影館的老板,笑著對他們道︰「兩位是合影吧?站好正對著珠子,保持微笑就可以了。右面那位仙友,你把面具取下來吧。」
薛朗︰「……我戴著就行。」
「那怎麼行?」老板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客人,頗有——哭笑不——,「留的正是你的影像,若用面具遮住臉,那還有什麼意義?問問你身旁那位朋友,想必也不會答應。」
孟塵——了他一眼,也道︰「先摘了吧。」
薛朗猶豫了一下,這才慢吞吞的伸手把狐狸面具取了下來,只是眼楮完全不敢和孟塵接觸,兩片臉頰猶自有——紅。
老板先前見他不願摘面具,還以為是容貌丑陋,沒想到明明是個俊美的少年郎,當下贊道︰「仙友這般好相貌,何必用面具遮擋呢!好,請兩位仙友挨的近一——,我好抓取影像。」
薛朗微微往孟塵那邊挪了一下。
「還是太遠啦!——親密一點!」
薛朗又挪了一下。
「那位小仙友,腦袋擺正,眼神不要往旁邊躲!」
薛朗僵硬的把目光移回來。
「笑一笑!笑一笑!表情太嚴肅了!」
薛朗僵硬的提起了嘴角。
老板︰「……」
眼見薛朗和老板快要把彼此折磨瘋,孟塵——不下去了,悄悄伸手,在薛朗腰上掐了一把。
薛朗渾身一哆嗦,猛的瞪大眼楮扭臉看他。
孟塵沒看他,目光直視著前方的留影珠,輕聲道︰「——珠子,笑。」
薛朗立刻轉頭,站正,下意識露出笑容。
「好!」老板示意合影完成,敲了敲留影珠,從珠子下面取出一顆亮晶晶的紫色小珠子來,走到兩人跟前道,「這是子珠,影像保存在里面,摩挲三下,就可以回放了。」
老板說著,搓了搓那珠子,一副畫面果然被投放到了半空,正是孟塵掐薛朗腰、薛朗瞪著圓溜溜的眼楮震驚回視的一幕。
薛朗︰「……這個怎麼也收進去了!?」
「因為很——動嘛,比仙友你僵著臉的時候有意思多了。」老板說,「下面這張也不錯。」
下面一張就是二人直視珠子的合影了。孟塵眸光清澈,笑意淺淡,薛朗笑的雖然還有——不自然,但已經好多了,只是俊朗里帶了一股濃濃的憨傻氣,一——便令人忍俊不禁。
孟塵——著影像中笑的傻乎乎的少年,眸光也禁不住柔和下來。
因為留影珠很珍貴,老板只給了他們一顆子珠,從留影館出來後,薛朗模了模那珠子,然後遞給了孟塵︰「你收著吧。」
孟塵︰「放你那吧。」
「別,我粗心,這麼小一玩意兒,說不準哪天就弄丟了。」薛朗說,「你留著。」
孟塵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收好了。
薛朗拿起面具又想扣上,孟塵輕輕出聲︰「不熱麼?別戴了。」
天氣和煦,街上熙熙攘攘,扣個面具的確悶。薛朗動作一僵,隨即听話的放下了面具,輕輕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
兩人又在城中逛了大半日,直到日頭西落,才去了「仙來客棧」準備住宿。
太玄宗給弟子們放了三天假,時間很寬裕,許多弟子都會選擇在仙樂城住兩日,玩盡興再回去。這家仙來客棧——意也很是紅火,孟塵和薛朗去訂房時被告知,只剩一間空房了。
「兩位仙友,實在不好意思。」店小二道,「近兩天來仙樂城游玩的仙客格外多,城里幾家客棧都住滿了,基本都是兩三人湊一間住。兩位既然相識,不如也同住一間吧。」
薛朗不敢說話,眼觀鼻鼻觀心的——孟塵做決定。孟塵——索一瞬,道︰「那就這間吧。」
兩人領了房間牌,上了客棧三樓。
房間很大,床鋪干淨寬敞,睡兩個人綽綽有余。按理說,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睡一起了,本來沒什麼好猶豫的,可孟塵現在看見那張床,腦子里就莫名其妙的開始回旋兩個字——
「洞房」。
他的太陽穴又開始隱隱——疼了。
「我晚上不睡,要打坐修煉。」薛朗說著,自顧自走到窗邊的一條長凳上,直接閉眼入定了。
孟塵——了他兩眼,也沒說什麼,自己簡單清理了一下,合衣上榻睡了。
只是眼楮閉上,——維卻越——清醒,一點睡意也沒有。
雖說一直假裝什麼事情都沒——,可有——事,確實已經——了。
在那個「桃花源」中,孟塵雖然也說了一——荒唐的話,可那是為了早些完成「劇本」,離開幻境而不——已說出口的。
可薛朗的所作所為,又如何解釋呢?
就算是有劇本和角色設定,可入境人的意志是自由的,並不會受任何約束。而薛朗就是在意志自由的情況下,把他綁上山,然後說了那些話……
孟塵又不傻,不可能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其實早就——現,薛朗在面對他的時候,很容易臉紅害羞,可他一直以為那是少年性格真摯淳樸,才會有那般反應,卻沒想到對方原來……存了這樣的心——
及此,孟塵又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
薛朗是他這輩子最為重要珍視的人,若因這件事讓他疏遠對方,那是不可能的。
可即便是不避嫌,他們真的還能像原先那般毫無芥蒂的相處嗎?
他當然可以揣著明白裝糊涂,像今天白天一樣,假裝什麼都沒——,薛朗大抵也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可若這樣做,對薛朗來說,豈不是太不公平?
以前不知道時還沒什麼,可現在知道了人家的心——,還假裝一無所知的繼續和人家當親密無間的師兄弟,這種事,孟塵做不出來。
可若讓他回應……他能怎麼回應?
更何況,前途未卜,危機四伏,根本不是考慮這——事的時候。
孟塵越想越頭疼,心緒亂成一團,干脆強行切斷思緒,深吸一口氣睡了。
在他身後,正打坐的薛朗悄悄睜開眼楮,久久的凝視著床上背對著他的那道白色身影,眸中——緒萬千,許久後,重新閉上了眼楮。
——
孟塵是被一聲巨響驚醒的。
薛朗也立刻從凳子上跳下來,打開窗戶凝神往外望去,隨後回頭迅速道︰「聲音是從城中心傳來的。」
兩人立刻下樓出了客棧,此時未到黎明,天色一片昏沉,許多人都听到了那聲巨響,紛紛涌到了街上,驚疑不定道︰「怎麼了?方才是什麼聲音?」
正說著,城中央又傳來一陣巨響,同時,地面隱隱搖撼,一股強大的颶風席卷而來,眾人面色一變,匆匆結起防御結界,反應慢的來不及防御,被颶風波及,竟當即吐出了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颶風中裹挾著的那股可怕能量——
竟是大乘之力!
「大乘境尊者?是誰!?」
「仙樂城只有一個大乘尊者,那又是城主府的方向,難道是黎城主出什麼事了?」
正猜著,只見天邊御劍沖過來幾個人,他們似乎身負重傷,竟體力不濟,一下子從飛劍上摔了下來。眾人連忙七手八腳的把他們接住,觀其服飾,好像是城主府中的侍從。
「快……快跑!」一名侍從一邊咳血一邊道,「黎城主瘋了!」
瘋了!?
眾人紛紛震驚,黎琛可是修真界寥寥幾名大乘境尊者之一,好端端的,怎麼說瘋就瘋了!?
那侍從回想不久前一幕,神色驚恐未消︰「黎夫人和風月閣少主私通,被城主抓獲,城主當場把兩人殺了,然後就陷入了瘋癲狀態……現在整個城主府都變成了廢墟,我們幾個要不是跑的快,也要死在里面!」
眾人簡直被這巨大的信息量驚的回不過神來︰
「黎夫人和風月閣少主……私通!?她和黎城主不是修真界有名的神仙眷侶嗎,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就是!听說這仙樂城還是黎城主專門為她建的,一個男人對她深情至此,她竟然背叛了黎城主,要我說,死的不冤!」
眾人義憤填膺時,只听一個女聲哭泣著道︰「不是這樣的……」
孟塵聞聲——去,只見說話人正是白日里見過兩面的黃裙少女。她顯然也受了傷,面色蒼白,眼楮卻哭腫了,神色悲戚道︰「夫人不是那樣的人!我在月華宮的時候就跟在夫人身邊看,親眼見證夫人和黎城主兩情相悅,結為道侶。婚後,兩人也十分恩愛,直到有一天,黎城主說他——到了什麼‘天機’……」
孟塵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說,天機告訴他,黎夫人終有一天會背叛他,離開他。夫人一開始只當他是使性子開玩笑,並沒往心里去,可時間久了,我們都發現黎城主變了。」黃裙少女顫聲道,「他開始整日疑神疑鬼,派人盯著夫人的行蹤,夫人耐心的——他解釋,——誓自己絕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可沒有任何用處。城主後來越——暴躁偏執,甚至變本加厲的限制了夫人的行動,不讓她從城主府出去,甚至不讓她見除我們這——親信外的任何陌——人……這種日子,已經過去三年了。」
眾人都听呆了。
「夫人被幽禁了三年,她的精神也開始變的不正常,每日不是以淚洗面,就是發瘋尖叫,我常常听見她在夢里說,‘黎琛,我恨你,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
「所以,夫人不是背叛了城主。」黃裙少女痛哭出聲,「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報復城主,也為自己求個解月兌……」
正當眾人沉浸在少女的話中回不過神時,只听又是一聲巨響,這次的聲音離的更近,甚至听見了建築紛紛倒塌崩裂的聲音——
顯然,那發瘋的黎城主已經——這邊沖過來了!
「快跑!」
有人立刻大聲道,御劍往仙樂城外飛速逃離。大乘境的力量若失去控制,那簡直堪稱一場災難,在場所有人加起來,恐怕也不夠黎琛一個人殺的!
仙樂之城在頃刻間變成了一個地獄,無數人御上劍,爭先恐後的——外逃離。薛朗在人群中緊緊抓住孟塵的手,兩人直到遠遠飛出仙樂城外,才和眾人一起停下飛劍,駐足于雲端回頭。
浮在高空向下——,仙樂城的景象更加觸目驚心——精美奢華的宮殿、閣樓,各式各樣的休閑游樂場所,一大半已經變成了焦黑的廢墟,隱隱能看到有一個人,披頭散發,一邊放聲悲號,一邊瘋狂的擊出一掌又一掌,將四周房舍全部夷為平地。
所有人心有戚戚焉,忍不住道︰「那可是黎琛啊……」
那可是縱橫修真界四百多年,名滿天下的大乘尊者黎琛啊。
昨日,無數人還在羨慕他的境界,羨慕他的財富,羨慕他和妻子鶼鰈情深。
可今日,他便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毀了耗費無數財寶、心血和時間打造的仙樂城,變成了一個瘋子。
世事,當真這般難以預料麼?
無數人為黎琛的遭遇感慨萬千時,孟塵卻心中冰冷,無可抑制的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黎琛窺得天機,說曲盈會背叛他,最終果真遭到背叛,失去理智親手殺了妻子。
鐘離靖也——到天機,說他孟塵會毀了他的無情道,使鐘離靖前世下定決心,要殺徒證道——
起來,有因才有果,天命似乎的確不可違背。
可是,若反過來看呢?
若黎琛從一開始就不曾得到天機,便也不會懷疑曲盈,曲盈自然也不會用背叛來報復丈夫,兩人或許還是那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若鐘離靖不曾得到天機,就不會在那個大雪之夜救起他孟塵,他或許會在那一夜被凍死,亦或許有其他機遇,但總歸不會——和鐘離靖扯上絲毫關系——鐘離靖不會有他這個徒弟,無情道心也不會——動搖,一輩子都是那個無欲無求的鐘離仙尊。
可偏偏,他們都得到了那個「天機」,然後一步一步,走向了命定的結局。
孟塵——著仙樂城中,跪地沖天嘶吼的黎琛,皺眉抬起頭,深深——了神秘莫測、廣袤無垠的天空。
這所謂的天機……
究竟是什麼?
——
仙樂城被毀,一代尊者隕落,目睹了一切的眾人心情無比沉重,自然也無法在這里——待下去,紛紛御劍離開了。
原本放假三日的太玄宗弟子也不——已提前返回了門派。
孟塵和薛朗回到了天極峰,孟塵因著心中有事,一路上一直沉在自己的——緒里,直到分別時,方才——現還有一事未解決。
「薛朗。」他定了定神,對少年說,「你。」
薛朗——著他,眨了眨眼,神色有——迷茫。
孟塵卻未多解釋什麼,揮了揮手,轉身——了棲雪居。
你借幻境說出口的話、藏在眼底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一——
一切塵埃落定……
我會告訴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