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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殷遲的所作所為讓孟塵震驚憤怒, 裴玉澤的出現,則讓他徹底陷入迷惘,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一場荒唐的夢。

他從地牢消失, 必然會在太玄宗引起軒然大波, 殷遲怕暴露行蹤, 不敢和他多待,在洞口布——結界後便離開了。

孟塵試著想辦法出去, 但做不到——他的內力在被關入地牢時已經被長老封住, 如今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人, 破不開殷遲設下的結界。他身上所——能和——界聯系的法器也在關入地牢時被收走了, 如今是真正的束手無策,只能按捺住滿心的焦慮, 耐著性子等。

三日後, 他終于等到了人來——不是殷遲,而是裴玉澤。

「師兄!」他驚喜的迎上去,心中因裴玉澤找到這里而大大松了口氣,「——面怎麼樣了,宗門是不是都在找我?你快帶我回去, 這件事太蹊蹺, 我只有回去才能查明真相!」

「你回不去了。」裴玉澤嘆了口氣, 「所——人認定了你已入魔,又膽大包天的從太玄地牢越獄,如今就算回去,又——誰敢相信你?」

孟塵篤定道︰「師尊會信我的。只要等他回來, 就——」

「師尊閉關,短則數月,長則數十年。難道你準備在地牢里等他幾十年麼?」

孟塵暗暗咬牙, 一把抓住了裴玉澤的手︰「師兄,那你幫我。」

裴玉澤靜靜的看著他。

「帶我出去,我親自去查。」孟塵快速道,「那人很了解我,又會太玄劍法,必是門派中人。給我時間,我一定能找出他!」

裴玉澤看了他半晌,問︰「你還記得我們剛見面的時候嗎?」

孟塵一怔,滿眼不解,不明白他為何會將——題跳到這里。

「那時我便告訴過你,修真界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太過天真的人,是無法生存——去的。」他反手握住孟塵的手掌,輕輕將他拉到自己身前,眼神中似——憐惜,「這個道理,你現在還是不懂——?」

裴玉澤記得第一次見孟塵時,對方瘦瘦小小,滿身塵土,並不比殷遲進來時體面多少。他應是沒少經受俗世磋磨,可那雙眼楮依然純然透徹,干淨的不像話。

他興趣寥寥的看了一眼,含笑應付著喚了聲「孟師弟」。他慣會偽裝,真真假假自己都快要分辨不清,卻沒想到那小孩竟一眼看穿了他掩藏的不耐,在往後的日子里,從沒來主動打擾過他。

直到那次秘境,他們被放入同一個深井,瀕臨絕境之時,那小孩把佩劍扔給他說,師兄,你出去吧。

他並沒——什——感動的情緒,甚至覺得對方的做法愚蠢可笑。

不管何時何境,永遠不要服輸退讓,這是他很早就深知並恪守的準則。

他起身拾起劍,沖那小孩走過去,多日的缺水讓那孩子看起來更瘦弱了,靠在牆角奄奄一息的閉著眼楮。听見他的腳步聲,那張小臉上並不像常人般露出對死亡的恐懼和抵觸,而是像睡著後做了什——美夢,露出了一點平靜的、帶著解月兌意味的笑容。

他看著那安靜的笑容,不知怎地殺意便漸漸淡了,將劍扔——把對方叫起來,繼續找出口。

說起來不可思議,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人心軟。

後來他們找到了牆——的洞口,那小孩驚喜不已,說師兄等我,我這就出去找人來救。

他在那一瞬間再度起了殺心——出去了,當真還願意回來麼?

他已經多少猜到了這個秘境背後的用意,知道洞口另一邊,或許有無數誘惑在等著。一個人若是面對自己都無法想象的滔天好處,還會記得自己曾說過的——?

在他猶豫的一瞬,那小孩已經迫不及待的從洞口爬了出去,他等了沒一會兒,對方就回來了,懷里還兜著一包吃的,滿臉喜悅的給他看。

他覺得小孩還是那麼愚蠢傻氣,明明無數珍寶仙丹唾手可及,卻撿了最不值錢的點心。

可他卻莫名的,不再那麼討厭這股傻氣了。

他吃了小孩遞過來的點心,兩人一起離開了秘境。後來,或許是覺察到他態度的松動,小孩和他愈發親近了,他對小孩也從一開始的可有可無,到上了心,到視若珍寶,最後到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他親眼看著那個瘦弱的小孩子,慢慢長成一個俊秀清朗的青年,樣貌,修為,地位,聲名年年在變,唯一不變的,是那顆無論何時何境——,始終單純憫善的心。

他為這份單純著迷,同時卻又憎恨無比,恨自己被欲念纏身,痴痴怨怨似紅塵中最普通庸俗的一粟,對方卻總是徘徊紅塵之——,眼中——天下,——蒼生,——道途,——宗門,唯獨沒——為情愛而生的波瀾。

那種平靜,讓人無力又絕望,痛恨又瘋狂,恨不能在那份單純上狠狠刻下自己的印記,越深越好,越痛越好,教那人再也不能無動于衷,這一生一世,都不敢再忘。

「雖然沒料到殷遲會這——早動手,但眼下,這里確實是最適合你的地方。」裴玉澤溫聲道,「——面還——很多人在找你,不過我加固了結界,他們找不到的。」

孟塵像從未認識過他一般看著他,推開他緩緩後退了兩步。

「師兄,」他干澀著喉嚨,猶抱著一絲最後的僥幸問,「你在開玩笑是嗎?」

裴玉澤用沉默告訴了他答案。

他看著青年漸漸崩潰的神情,眼神——些憐憫心疼,似在看著一只無憂無慮的鳥兒撞進獵人的陷阱,猶自不願相信現實一般。

孟塵看懂了他的眼神,一時竟連憤怒痛苦都感受不到了,鋪天蓋地涌——心頭的,盡是潮水般的茫然。

他最後問︰「那我們這——多年的情分,算什——?」

裴玉澤沉默一瞬,回答他︰「那你就忘了吧。」

——

孟塵在這處洞窟里待了一個月。

殷遲和裴玉澤隔三差五的會過來看他,那兩人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他們都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卻都沒——十足的把握,殷遲的修為雖比裴玉澤低,卻似乎捏著重要的底牌,兩人只能維持著表面的和平,等待抓住對方的致命弱點。

孟塵只覺得自己眼瞎,這——多年竟從未看出這兩人的異樣,還對他們天極峰師兄弟間的手足情意篤信不疑。

可原來這情分比紙還薄,根本無人在意,只有他一人傻傻的呵護備至,妄想能堅守一輩子。

他天真不假,卻也不是一味的痴傻,看穿這二人面目後再也不抱幻想,只暗暗想著要如——離開這里。長老雖封了他的修為,卻也是有時限的,終于某天封印解開,他立刻趁無人看守,破開結界逃了出去。

可他沒想到,結界之——,——天羅地網在等著他。

「我早就知道阿塵要逃。」裴玉澤緩緩從暗中走來,看著因中了迷魂陣而無力倒地的他,眼底漆黑無際,隱隱——一絲令人心驚膽戰的血紅,「為什——就不能乖乖听話呢。」

劍光亮起,血色染紅了圓月,從此他的手再也拿不起劍。

殷遲知道後狀若瘋狂,不要命的和裴玉澤打了一場,跌跌撞撞的撲到孟塵面前,看著他傷痕累累的手腳顫聲道︰「師兄,我一定會治好你,你等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

他躺在床——,不動不聞不听,任殷遲如——呼喚哀求,都沒——一絲反應。

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經連恨都感受不到了。

裴玉澤消失了幾天,回來後亦是遍身傷痕,沉默的在他身邊坐了許久,啞聲道︰「阿塵,對不起。那天我也不知道為什——,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孟塵靜靜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裴玉澤咳了兩聲,臉色蒼白,聲音竟帶了絲懇求︰「阿塵,你和我說句話好麼?」

自廢掉修為那天起,孟塵便再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了。

殷遲也要被他這種態度弄瘋了,跪在他身邊絕望的一遍遍請求︰「師兄,你理理我好不好?我帶你出去,我帶你去梅花谷找神醫治好你,好不好?」

「師兄,你說句話,你看看我。」

「師兄,我真的做錯了嗎?」殷遲看著青年的面容,怔怔流——了一行淚,茫然問,「我只是喜歡你,我做錯了嗎?」

枯死的心听到這句話,緩緩升起了一絲諷刺。

原來這叫喜歡。

原來有些人的喜歡,便是教那喜歡的人,生不如死。

——

被迫回望了無數次想忘卻始終不能忘的回憶,孟塵心中的厭惡惡心一陣陣向——翻涌。他彎腰拾起綁在腳腕——的那條金鏈,面無表情的抽出劍,用力砍——去。

那段日子的後來,那兩人被他始終漠然的態度逼的越發瘋狂,殷遲用了許多手段在他身上,裴玉澤則找來了這條金剛鏈栓住他的腳踝,說這樣就不會再找不到他了。

孟塵一劍劍劈砍著,然而沒有修為內力,再好的劍拿在手中也成了一塊凡鐵,數劍砍——去,鏈子——連一絲痕跡都沒留。

「都是假的。」孟塵揮下一劍,喃喃說,「這只是幻境。都是假的。」

無心陣又稱鎖心陣,會呈現出入陣之人心底最黑暗、最厭惡、最恐懼的回憶,讓人心陷其中,迷失自我,若無法走出,身體和神志都會逐漸被噩夢吞噬。

青年雙手緊握著劍柄,不顧渾身針扎般越發明顯的疼痛,眼神執拗狠戾的盯著那鏈子,一——一——拼盡全力的砍——去。

冷汗從臉上滑落,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當啷」一聲,劍刃砍在鎖鏈上,——一瞬被猛的彈開來,孟塵怔怔的看著自己劇烈顫抖的手掌,身體竟是到了強弩之末,再也拿不起劍了。

鏈子依舊完好無損的躺在那里,對他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諷笑。

孟塵看著那鏈子,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上一個絕望的念頭。

難道這就是他的命嗎?

難道無論怎麼努力怎麼掙扎,等著他的,依舊是一樣的結局嗎?

——

薛朗跑出來才意識到,他根本沒地方去找孟塵。

秘境這——大,怎麼可能知道對方去了哪?

正茫然間,袖子里——什——東西不安分的動了動,薛朗伸手一模,把白色的小紙鶴拿了出來。

小紙鶴焦躁不安的在空中轉了兩圈,撲扇著翅膀,急急忙忙的向一個方向飛去。薛朗豁然醒悟,立刻跟著追過去,來到了一處懸著黑色標簽的領域。

他幾乎沒——猶豫,立刻拔劍走了進去,看到了那片黑水潭。

薛朗亦听說過黑水潭中有惡獸的傳聞,正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靠近探查,卻眼尖的看見了潭水中央漂著的一件染了血的白衣。

大腦「嗡」的一炸,薛朗一瞬間什——也顧不——,拔腿沖進了水中,抖著手撈起那外衣。他死死觀察了半晌,又放到鼻端一嗅,繃緊的快要斷裂的神經這才陡然松下來。

還好,——面沾的是獸血,不是人的。

薛朗呼出一口氣,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潭水里。他扔——血衣迅速過了潭,循著道路發現了一個洞穴,立刻跑了進去。

「孟塵,你在不在!?」

洞穴空蕩,無人應答。

他繼續往里走,一邊喊一邊找︰「孟——」——

一刻,他呼吸一滯,視線猛地凝固了。只見洞穴盡頭,——數根藤蔓從地上爬出,纏住了孟塵的手腳,那藤蔓貪婪蠕動著,越纏越緊,一直攀——青年的胸口和脖頸,將青年往黑暗深處拖去。

薛朗大怒,沖上去拔劍就砍,那藤蔓斷了幾根,不死心的重新纏了——來,薛朗放出幾道燃火符,明紅色火焰熊熊燃起,藤蔓畏火,只好悻悻放開青年,縮回地下消失了。

薛朗抱起孟塵奔出洞穴,將人放在地面上,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白的嚇人,渾身冰涼,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甚至連呼吸都變的微弱。薛朗嚇得魂都飛了,一邊為他輸送靈力,一邊湊到他耳邊大喊︰「孟塵,醒醒!」

「孟塵!!!」

……好像有人在叫他。

孟塵跪在地上,——些茫然的抬起頭。

聲音很熟悉,很著急,是誰呢?

「……孟塵!你再不醒……你再不醒我打你了!!!」

這個幼稚的說話方式……

是薛朗啊。

「薛朗」這個名字一旦浮現中腦海,就像一道強心劑一樣,猛地打進他的心髒,讓他不斷下沉、不斷變冷的心陡然一滯,然後緩慢卻真切的重新躍動起來。

對……這只是個幻境。

他已經重新來過了,他比之前要強大許多,他的身邊還——了陪他一起前行的人。

他這次可以改變結局。

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迷惘的眼神漸漸重回清澈,孟塵緩緩站起來,這次沒——拿劍,徒手拾起了地上的金鏈,攥住兩端用力一掙!

「啪」的一聲,金鏈從中間斷開,四分五裂的墜落在地上。

——

薛朗急的直上火,正束手無策間,突然听見懷中青年輕輕咳了兩聲,黑漆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楮。

薛朗一怔後大喜,立刻連聲問︰「你怎麼樣?——沒有受傷?身上——沒有哪里疼!?」

孟塵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臉頰長發都被冷汗濡濕,連眸中都是霧蒙蒙的。他淺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著薛朗,就在薛朗被他看的越發緊張忐忑時,張唇輕輕吐出了一個字︰「……疼。」

薛朗一听,一顆心像活活被人砍了八百刀,淋淋滴著鮮血。他幾乎是無措的問︰「哪里疼?」

孟塵輕輕地︰「哪里都疼。」

薛朗看起來快要跪下了,連抱著他的手都小心的放輕了許多,生怕再讓懷里的人痛——一分︰「你忍一忍,我這就帶你出去!」

他想抱起青年,對方卻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薛朗頓時一僵,一動不敢動了。

「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孟塵蒼白細瘦的手指握著他的衣角,輕聲說,「薛朗,你抱抱我吧。」

薛朗一時以為自己听錯了,他屏息去看青年的眼楮,卻見里面一片澄明,並不像病糊涂了的樣子。

他顫抖著深呼吸了幾——,伸出雙手,俯身輕輕擁住了他。

「這樣……可以嗎?」

孟塵閉眼感受著少年身——令人安心的氣息和——溫,輕輕嗯了一聲。

薛朗的耳朵已經燒的發燙,一顆心更是在胸膛里瘋狂亂蹦,竄——躥下,幾乎要沖出喉嚨口。孟塵的臉頰就靠在他胸口,他怕被對方听出異樣,只好裝作凶惡道︰「看看你這人,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先前不是還放狠——,說再也不讓我管你,說再也和我沒關系嗎!?」

凶巴巴的——說出口,薛朗才發現,聲音里帶了幾分自己都能听出來的控斥和委屈。

孟塵自然也听出來了。

「是我的錯。」孟塵閉著眼,或許是因為虛弱的原因,聲音听起來格外柔軟,像一陣風,輕輕拂進了薛朗的心坎里。

「從今以後,我都歸你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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