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均逐漸醒悟了一件事。
鱟蠍部很可能早在叛軍集結之前就暗暗安排人手潛入橡城做內應,而他命袁祜留意的、那伙躲在城北幾處大宅不露面的鱟蠍部子弟只是一種障眼法。
他本以為,沿著胡剪刀和老鐵匠這兩條線索追查下去,最終能夠查到巫聖堂或者那伙鱟蠍部子弟頭上,能夠在叛軍攻城之前得到鱟蠍部作亂的罪證,也能夠換來他和李年的一線生機。
現在他仔細一想,倘若鱟蠍部明目張膽、利用巫聖堂和鱟蠍部子弟在橡城散播流言,難保不會被人抓住把柄。
他又想,倘若鱟蠍部上下疏忽無能,早該暴露了叛逆舉動,早該被總督府或者鎮察司下獄治罪,怎麼可能做到兵臨橡城、把他這個城尹逼入絕境?
鎮察司的喻木直喻千戶同意他來找李年商議拒敵之策時,曾問他是否查到鱟蠍部混入城中的人馬。
這從側面說明了,李年猜測得不錯。鎮察司也是有備而來,手里掌握著鱟蠍部的秘密動向。
「李統軍要是能從燕國公府的人嘴里得到容聖女的下落,便是大功一件。」
薛均不願自打嘴巴、對鎮察司的喻千戶承認自己根本不知道鱟蠍部秘密安插的內應,只能將難題拋給李年。
「燕國公府的人主動出手,救了衛府的人,就算李統軍和燕國公府從前不曾聯絡,你眼下也有現成的理由開這個口。」
李年沒有推月兌。
昨天,城門發生了踩踏事件後,他心急火燎。一听說薛均要見他,他即刻撇下崔應水,安排了這場會面。
關于崔應水遭遇老鐵匠偷襲、最後被燕國公府的人所救的經過,他听得清楚。
至于燕國公府的人救崔應水的目的,他卻還沒有探究明白。
送走薛均和袁祜,李年重新找來佐事崔應水。
「你說,燕國公府的人想見我?」李年想了想,問,「是什麼時候提出來的?」
崔應水神色復雜。
「回稟將軍,昨天,他們得知我是衛府佐事以後,就對我提出想求見將軍。」
「他們?他們有多少人馬,你打听出來了嗎?」李年又問。
「他們只有兩個人,因為人手不足,還想向衛府借人。」崔應水如實回答。
李年疑惑道︰「他們一開始不知道你是衛府的人?如果燕國公府不打算聯絡衛府,只派兩個人來橡城,能做什麼?他們湊巧遇見你以後,又想借衛府的人?他們想做什麼,你也打听出來了?」
崔應水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猶豫,低頭認罪。
「我犯了一個大錯,懇請將軍降罪。」崔應水細數自己的過失,「燕國公府的人昨天便想求見將軍,還說,城內將有大亂。可我……我把人帶回來以後,卻沒有直接將此事回稟將軍。今天一早,城門發生的騷亂已經證明燕國公府的人所言不假。都是我貽誤軍機,請將軍處置。」
李年沉默一會兒,沒有指責崔應水,反而問︰「你沒有立即上報,為什麼?」
崔應水面色沉重,兩撇短須生硬地浮在嘴角,顯得有些滑稽。
李年話鋒一轉︰「有人說,鱟蠍部是因為八姓同進同退,才有今天的聲勢。你認為呢?」
崔應水怔住了,差點沉不住氣,將心事和盤托出。
最終,他回答說︰「我認為,鱟蠍部目光短淺,身負皇恩,卻不思報效朝廷,縱使八姓聯合起來,也不過是烏合之眾。」
李年听後,竟像是沒事人一樣,不但不追究崔應水隱匿消息的事,還安撫說︰「橡城內亂,從胡剪刀夜闖城門一事,我們已能看出端倪了。加上昨天在城門發生的踩踏傷人事件,還有南街那把來歷不明的劈刀,樁樁件件,無一不是預兆。和燕國公府的提醒相比,得到薛均的點頭顯然更加重要。只有進入橡城,衛府的兵馬才能平息內亂,安定人心。否則,白白一句提醒,區區兩個人,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崔應水雖然免于罪責,但仍滿心愧疚。
「倘若將軍早一步得到提醒,利用燕國公府之名說服城尹,今天清晨的騷亂或許可以避免,那七條人命或許也還能保住。」
李年嘴角一動,像是在嘲笑崔應水,更像是在自嘲。
「眼下的形勢,就算是總督府和靖南王府出面,對薛均都是沒用的,更何況是燕國公府?只有鎮察司才能按著薛均的腦袋,逼得薛均低下頭去。」
崔應水大驚失色。
李年卻抬手示意︰「先不說鎮察司來到橡城有何目的,單說燕國公府,那二人听誰調遣,要借衛府的人手去做什麼。」
崔應水勉強穩住心神。
他回想六安對嚴沁說的話,並復述出來。
「那二人是燕國公府大小姐的隨從。二人知道西二營嘩變、以及鱟蠍部領兵向橡城進發的事,還說,鱟蠍部制定了一個里應外合的陰謀,意圖禍亂橡城。還有,二人想提醒將軍,容聖女就在城中。衛府只要得到容聖女的倒戈,就能夠兵不血刃,平定亂局。二人要借衛府的人手,想必也是為了找到容聖女。」
「容聖女果然在城中。」李年若有所思。
崔應水反問︰「將軍相信這番話?我質問過二人,他們手里沒有實際的證據、也不肯說出全部實情,因此,我才猶豫……」
看見崔應水支支吾吾的模樣,李年了然于心。
「我知道,你向來秉公辦事,規行矩步。沒有證據的話,你不會說。徇私作假的事,你不會做。」李年放輕聲量,露出一點疲憊之態,「但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等到水落石出的時候,往往已成定局,再無轉圜之地。以據服人也好,以理服人也罷,只要能見到成效,又何須拘泥?」
橡津要地,衛府重兵。
風起雲涌,瞬息萬變。
他身為衛府統軍,倘若墨守成規、不知權衡變通,只怕已經死了十次、八次。
崔應水听出李年的警示,臉色一緊。想到自己落在老鐵匠手里,差點沒命,不能說和他的行事呆板無關。
但是,要他隨波逐流、見風使舵,他也辦不到。
他從小到大,勤謹克己,從軍報效,不曾辜負親長的重望。他深知,自己走錯一步,不但會自毀前程,還會帶累家族,萬劫不復。因此,他從來不敢掉以輕心、越分妄為。
雖然他帶來了一個嚴沁,可還有一個江湖人六安在城中奔走、不知會做什麼手腳。要是六安闖出什麼禍事,他根本無法讓別人相信、崔氏和王氏並無勾結。李年會懷疑他有二心,而他也沒有顏面去見蔡都督。
「將軍,我有一問,斗膽請教。」
「說吧。」李年打起精神,目光炯炯。
「倘若城尹堅持到底,始終不肯同意讓衛府的兵馬入城,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將軍會犯禁嗎?」崔應水直直盯著李年的神色,不敢錯漏一眼。
李年的目光仿佛利刃出鞘。
「你能阻止我嗎?」
543 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