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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貧舍庭院整潔,窗明幾淨,雖算不上破敗,但廳中待客的交椅上幾處漆皮的缺損卻悄悄顯出了寒酸。

「今日慢待孟先生了,還請包涵。」佟舍長人到中年,微微有些駝背,眼楮也不太好。

他接管安貧舍不過一年,勤謹本分,從未出過差錯。

對待孟樹堅這樣樂善好施的人,他雖然殷勤,卻沒有分毫逾越。

孟樹堅慣例和他客套一番,還沒說到正事,就被迭聲的呼喚打斷了。

「孟先生!孟先生!」

二人不約而同往門外望去。

只見一個小童高高舉著兩臂闖進了廳堂。他兩頰透紅,欣喜雀躍,直直撲到孟樹堅懷中。

孟樹堅早就認出他,笑著拉住他的手臂,讓他站直了再說話。

「你還沒有向佟舍長問好呢。」

經孟樹堅提醒,小童才轉向廳中另一個大活人。

「佟舍長,我又來啦!」

小童沙三換上了新衣,不再愁眉苦臉。佟舍長許他每日都來安貧舍領一份飯食,直到他的父親腿傷痊愈。

若沒有孟樹堅,沙三恐怕要流落街頭、做個朝不保夕的小乞兒。

「能遇到孟先生,是這孩子的福氣。」佟舍長看得出孟樹堅對沙三的喜愛。

孟樹堅擺了擺手。

「慚愧、慚愧。我所做的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佟舍長做的才是真正的大善事。」

佟舍長听了他的話,心中受用,微微挺了一下腰,說︰「善行豈有大小之分?只要心存善念,所作所為,皆是善行。」

「小弟受教了。」孟樹堅謙虛道。

佟舍長越發歡喜,看待孟樹堅也像是在看自家兄弟一般。

「近來,卜神醫在梓縣施醫贈藥,不辭勞苦,真是德才兼備,堪稱楷模呀。」佟舍長又提起另一件好事,不吝惜給出褒揚。

站在孟樹堅身旁的小童沙三腦袋一歪,認真想了想,才記起卜神醫是何人。

他噘起嘴巴,顯然不太認同佟舍長的好話。

孟樹堅伸手模了模他的頭,他依順地不言語。

「我和卜神醫相識算是機緣湊巧,卜神醫來到梓縣卻更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孟樹堅似乎突然心生感慨,「有佟舍長這句話,卜神醫想必會很欣慰。」

佟舍長也笑了,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輕松。

「孟先生……哎,就當是我托大,叫你一聲孟老弟。」

孟樹堅順水推舟,起身行了一禮,口中稱佟舍長為兄長。

佟舍長還了禮,又接著說︰「孟老弟,卜神醫初來梓縣,人生路不熟,若不是遇到你這樣坦蕩赤誠的人,她未必肯表露身份,也未必肯留下來。我思來想去,沒有人比你更值得我去托付了。」

孟樹堅當即表態。

「佟兄這樣抬舉我,我豈敢不盡心?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佟兄盡管吩咐就是。」

小童沙三感覺到孟樹堅的心情,也變得很高興。

佟舍長又放心了兩分。

他緩緩說道︰「卜神醫醫術高超,我想用不了多久,神醫的名聲一定會四處傳揚開。在那之前,我必須提醒你︰在梓縣、乃至整個容州,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夠以醫術立身揚名。」

「事關巫聖堂?」孟樹堅輕聲問。

佟舍長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點了點下巴。

「安貧舍惜老憐貧,神醫救死扶傷,二者听起來有所區別,深思之下卻沒什麼不同。安貧舍想在梓縣開設醫館,若能得到卜神醫相助,必然事半功倍。就是不知道,孟老弟是否願意替我做一回說客?」

他終于說出了思量已久的請求,也做足了說服對方的準備。

沒想到,孟樹堅听後竟大笑起來,直說︰「樂意至極!佟兄和卜神醫都是我心中敬重的人,開設醫館又是惠及一方的好事,我有幸出一份力,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里有什麼不願意!」

佟舍長大喜過望。

見孟樹堅行事爽利,他也不藏掖。

「此事有沈知事支持,又有孟老弟相幫,萬萬沒有不成的。」

孟樹堅的笑容帶上了不同尋常的意味︰「那真是太好了。有沈知事和佟兄在,此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事情的進展比佟舍長預想的還要順利。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去向劉知事回報這個好消息。

往常慣懂得察言觀色的孟樹堅在這個時候卻沒有向佟舍長辭別的意思。

他微笑著看向站在一旁的沙三。

「你這身新衣裳別的倒也罷,就是顏色差了,小孩子家穿著沒有神氣。我另找人做兩身春衫換你這一身,可好?」

「先生讓我穿什麼我就穿什麼。」沙三滿口答應了。

孟樹堅點點頭,又嘆起氣來。

佟舍長見此情形,忍不住出聲詢問緣故。

「實不相瞞,我膝下也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可憐他弱疾纏身,看了許多大夫、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我實在是……」

孟樹堅說到這里不得不住口,才能勉強維持面容的平和,不致失態。

佟舍長也有些心酸。到了這時,他總算明白孟樹堅為何對沙三獨加青眼。

「孟老弟……」

他打算說幾句寬慰的話,孟樹堅卻像沒听見一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那孩子身子不好,我也沒指望他將來給我養老送終,只是盼著他能多活一日算一日。有時候,我真想問問老天,到底要做多少善事、積多少功德才能換來他的安康?為什麼是我遇見卜神醫,而不是我兒遇見卜神醫?老天這樣安排,是在戲弄我麼?」

佟舍長一臉疑惑︰「孟老弟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這一問,終于叫孟樹堅清醒過來。

「唉……佟兄,你也知道,如今這情形,卜神醫是萬萬不能離開梓縣的。我原想著派人把我兒接來,請卜神醫看一看。誰能想到,橡城竟然戒嚴了……」

孟樹堅認命般地閉上雙眼。痛苦扭曲了他的劍眉。

佟舍長臉色沉重。他听到了一些風聲,只是不敢亂說。

由容州北上,走橡城是最快、最便利的一條路。

眼下路走不通,人也救不了了?

「孟老弟,你暫且寬心。少則兩三日,多則五日、六日,我一定幫你弄到通行橡城的憑引。你的善行,老天看得見。」佟舍長拍著胸脯篤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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