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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靖南王(二十七)

靖南王府書房,眼看靖南王的聲調越來越高,黎焜心里也越發難以平靜。

「我知道,阿玄是不夠穩重,等他成了家,有了子嗣,自然就穩妥了。咱們以前不也干過不少荒唐事麼?怎麼一說到小輩身上就小題大做了?」

黎焜見王爺有心要把話岔開,他卻仍不依不饒︰「謝希被公子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大夫時刻盯著,他已經死了十遍、八遍了。」

靖南王一听他的話,頓時來了氣。

「可不是!阿玄在京城的時候就懷疑謝希不是咱們派去的人。鎮察司那幫人,把他當成牲口一樣對待,我真恨不得……」靖南王用一拳代替怒火打在了桌面上。

黎焜被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他搖了搖頭,嘆氣道︰「原本,我還不明白鎮察司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先把公子送回南沼。現在看來,那正是他們的高明之處。」

他將他的看法說了,方才解開靖南王的疑惑。

如果端王此時仍在京城,無論鎮察司提出什麼要求,靖南王都可以不做理會,一切情形也都不會有太大的轉變。但是現在,端王已經來到南沼,靖南王如果不答應鎮察司的要求,端王的境況隨時都會被打回原形。

「皇上不是白白把人送回來,他要的,我給不起啊。」靖南王嘆息一聲,整個人的精神都萎靡不少。

黎焜也清楚,靖南王無法承受他心愛的義子余生永無安寧之日,可他們誰也沒有辦法。

靖南王以手抵著額頭,靜默不語。許久,他抬起頭來,黎焜才注意到王爺的雙眼添了好些血絲。

「周充是皇上看重的人,也算勉強配當阿玄的對手。如果他沒那個能耐,皇上也不能說什麼。」靖南王語氣堅決,眼里卻顯出幾分疲憊之色。

黎焜心中一驚。他微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

張伯從書房門口踱步進來,身後跟著一只貓。

王妧當即擱了筆,起身向對方走去。兩人在東窗下,相對而坐。眼前的這個老人總能喚起她對她祖父的記憶,而那些記憶都灰撲撲的,仿佛照不到日光。

「周充去了如意樓,已經和蘇意娘接過頭了。」張伯臉上的皺紋似乎比平時淺了些,病氣也幾乎不見。小白貓在伏在他雙膝之上,任憑他揉捏。

王妧看著這一幕,連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張伯卻以為她及時醒悟,又接著說︰「如果雀部現在在你的手里,你也不會失去殷泉的動向。你現在就像是問道于盲,有手如同沒手,有腳如同沒腳。」

他道破了王妧的感受,而王妧卻沒有因此感到絲毫的不悅。

「他得到他想要的了?」王妧問。周充來湖州的目的不得而知,她只能從他的行動窺見一二。

張伯搖了搖頭。

「事實上,就算兩人是血脈相連的姨甥,蘇意娘也不會把如意樓交出去。」張伯意味深長地說,「如意樓是他們最後安身立命的地方,周充無法給他們這個保證。」

王妧心中隱隱松了一口氣,可也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你不必沮喪。」張伯見此,平靜地勸說。

「我沒有。」王妧不假思索地否定了。

張伯輕輕一笑,並不辯解,而是說︰「你一定想不到,殷泉和雀部的黃三針,正在趕來湖州的路上。依我看,這是周充的主意。」

王妧心生疑惑。她還來不及發問,忽听到有人奉了靖南王的命令來傳話,只得離開書房,出去迎接。雖然內心早有準備,她仍把這次傳見看得十分嚴重。

等她回來,細問起殷泉之事,張伯才說明原委。

「雀部有內鬼的事瞞不了周充。你讓萬全一傳殷茵的消息回京城,周充如果听說了,不難猜到你要逼殷泉現形。現在,殷泉和雀部的自己人隨行,明面上一定是得到了周充的吩咐。無論周充此舉是否有意,都算作是我們得了便利。如果他另有所求,你還得權衡輕重才是。」

王妧卻想,周充調遣得了黃三針?她對這一點不做定論。張伯又叮囑幾句,得到王妧點頭,他才滿意地帶著小白貓走了。

稍為整頓,王妧只身前往靖南王府。

一路上,她反復想起張伯最後對她說的話︰靖南王要的是什麼,而她自己要的又是什麼?

進了王府,有僕從領著她來到花廳等候。沒過多久,她等來了一位令她感到眼熟的人。

他自稱姓黎,是王府的佐事。

「王爺突然接到軍務,去了演武場,特命我來向姑娘告罪。」黎焜十分客氣地說。

王妧的目光從對方身上拂過。黎焜身量不高,長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範從淵對端王發難的那天,黎焜就站在靖南王身後一步開外的位置。當時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寵辱不驚的氣質,令她過目難忘。眼前他的神情舒展而放松,然而王妧還是發現了兩道刻進他眉間的豎紋,那似乎是因為常年思慮而形成的。

黎焜奉命而來,二人動身前往演武場。繞路經過花園時,黎焜不忘和身旁沉默的客人攀談起來。

雖說入了冬,園子里也有梅、蘭、菊各色花卉,奼紫嫣紅,爭相綻放。開得最好的花每日被花匠送來,躋身于此,為園子增色。

「四序遷流,五行變易。等過了花季,這些花都會都會凋落,成為下一年的花肥。人也在年復一年之間蹉跎了日月。」黎焜望著滿園景致,無不感慨,又見王妧沒有回應,他有些過意不去,「我這嗦的毛病,討人嫌得很,還請姑娘不要介意。」

王妧不敢輕慢。在她看來,黎焜決不是什麼討嫌之人。他青年時的經歷頗為坎坷,後來被招入靖南王麾下,多謀善斷,逐漸成為靖南王不可或缺的臂膀。這樣的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她說些無謂的話?

「黎佐事說的不無道理。可是,只看到花由開到敗,零落成泥,人不免惆悵。試想來年春天,枝條吐出新芽,人看見了,心中也能重添精神。」

王妧以為,即便是靖南王的得力干將,黎焜也會有想做而又無能為力的事。正是因為他無可奈何,才會即景生情。她也是推己及人,有感而發。

果然,黎焜听了她的話,默不作聲地對她施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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