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王妧把依柳帶回麓山行宮養傷。依柳起先因為把守的侍衛的注目而惶恐,後又想到王妧敢于與當朝丞相之子對峙,地位自然也非同尋常。她平添了幾分信心。
「姑娘,天色暗了,我去把燈點上吧。」
依柳自覺地做著她覺得自己該做的事。她的重生指數日漸下降,如今已變成了六。
只差一步便成功了。王妧想到。
王妧曾問六安,瀕死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麼,六安回答了卻和沒有回答一樣。
「想我命硬,老天也收不走。」
不過,王妧有另外的更大的收獲。六安給了她一份有殺死王姍嫌疑的人的名單。
「姑娘,」依柳打斷了王妧的思緒,「有一個叫萬全一的人想見你,正在東門外等著。」
王妧點點頭,讓人把他帶進來。
會面安排在王妧居所南面的園子。蓮池邊的涼亭里,兩人相對而坐。
「我下了套,可是他沒有上鉤。」萬全一直奔主題。他原本以為王妧讓流雲進入雀部的用意一目了然,但現在他卻疑惑了。流雲確確實實在如意樓四處打探,但她所用手段之拙劣,讓他不得不汗顏。他甚至懷疑,流雲的舉動打草驚蛇了。
王妧知道,萬全一已經有了懷疑的人選,但只要那個人沒有親口承認,他就不會把那個人交出來。
「你覺得他為什麼要出賣阿姍?」雀部的人都是王姍親自招募的,有許多甚至是走投無路,得到王姍援手才有了這個安身之所。有什麼原因,會讓那人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
萬全一早做了調查,但還是有所保留地說道︰「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他無親無故。但是,最近他不止一次地提起,他有一個和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兒。他假想他的女兒還活著,但說得很真實,三十幾歲,已為人母,右眼角有一顆朱砂痣。」然而這些事都不足以證明,那個人就是他們要找的內鬼。
「你準備把他的女兒找出來。」王妧明白萬全一之所以告訴她這些事,目的便在于此。
他內心幾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內鬼,但他不敢保證王妧願意給他多一點的時間去尋找證據。萬全一看著王妧,她是冰雪聰明,但她足夠冷靜嗎?
王妧閉上眼楮,遲疑不決。
「有的辦法雖然直接,但卻會留下難以消除的隱患。你我都想讓害她身亡的人一個個付出代價,而不僅僅只是揪出一個內鬼。」萬全一一字一頓說道。他知道王妧的心結,不過,他不能放著他們之間雙贏的路不走,而只顧她的心結。
一切都要看王妧的選擇。她能讓雀部生,也能讓雀部死。
如果她執意要他馬上交出內鬼,而他又無法向雀部眾人證明那人是內鬼的話,他無論怎麼做都難以令人信服。雀部人心一旦渙散,那麼它離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如果她能選擇暫時的忍耐,來換更多的線索,他才有喘息之機,雀部也才有保全的可能。
晚風拂面,天色已盡暗了下來。
「你說,皇上要派人接管雀部的事務?」王妧把臉別向蓮池。池面發出幽微的光。
萬全一點點頭,隨即想到王妧此時看不到他的動作,便道︰「是。前幾日你到如意樓,他們是知道的,但他們不知道我們談了什麼。」他挑這個時間來訪,也是為了盡量不引人注目。
王妧想起王姍談論雀部時欣喜的模樣,她總有各種出人意料的想法,有各種等待實現的計劃。萬全一是那個會認真听她的妄想,並努力嘗試幫她實現的人,所以王姍才會那樣信任他。
「雀部是她的心血,你別毀了它。」
王妧的話,已表明了她的態度。
萬全一心中五味雜陳。他感動于王妧知道他想保護雀部,她也願意為了王姍而支持他。而那種為了大局而忍耐的無力感卻叫他感到挫敗,王姍生前身為雀部當家,夾在皇帝和雀部之間,也不知道她默默承受了多少這樣的郁悶。
平復了心情,他提起另外一件事。
「劉相之子叫人在如意樓放了話,說,請姑娘到久泰坊一敘。」萬全一語氣帶著疑慮,劉匡怎麼會和王妧扯上關系?還安排在那種地方見面?
「久泰坊,為什麼會選在那里?」王妧問道。
萬全一有些為難,王妧知不知道那是城中有名的銷金窟,風流地?
「姑娘和他有什麼過節?」劉匡派來的人並不友善,萬全一也能猜到一二。他特地去打听,得知劉丞相準備將兒子送回老家專心讀書,可劉匡卻沒有動身,而是棲身于久泰坊里的一戶娼家。
「丞相府里有個丫環看見劉匡行凶。」王妧想了想,如實說道,「劉匡想殺人滅口,我救了她。」
萬全一听了,一下子想到了這可能就是劉相送走兒子的原因。他把這事說了出來,又問︰「她手里可有證據?」
王妧出聲否定。
萬全一搖頭無奈道︰「這樣就算報到京兆府也無濟于事。」
「所以我沒打算這麼做。」王妧的聲音清冷如水。她把劉匡的人引到如意樓,不僅僅只是為了讓回春醫館免受劉匡的騷擾。
她輕聲說出她的計劃。萬全一側耳听時,忍不住點頭回應,那確實是個好辦法,只不過……
「姑娘,久泰坊是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萬全一指出一處隱憂,「劉匡約見的地點是一處娼館,不得不防他使詐。」
王妧愣住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她定了定神,說道︰「我會讓依柳留在行宮,他怎麼也得顧忌兩分。」再說,還有六安。
「我先到那里打點好一切。切記,如果事情超出了你我的掌控,你須以自身安危為要緊。」萬全一這麼說,已經把他自己也牽涉了進去。王妧原本只是想請他帶句話而已。
「多謝。」不管他是不是看在王姍的份上幫她籌劃,她都心存感激。
萬全一欲言又止。原該他感謝王妧才是,只是此時再說謝她,不免顯得虛偽矯作。他只得把謝意藏在心里,同時起身告辭。
依柳遠遠等候在拱門旁,充作提燈引路的宮女,送走萬全一。
月色被烏雲遮掩,偌大的行宮被一片晦暗所籠罩。王妧獨坐亭中,手腳僵冷。黑夜把她一並吞噬了。
過了一會,一個人影步履松快地晃進園子。對方鎖定了目標,向亭子走來。
王妧按著袖中的匕首,等那人影走進她伸手可及的範圍,搶先出手。對方也不含糊。相較之下,她動作稍顯遲滯,只險險應付得了對方的招式。
每每刀尖沾上對方的衣角,下一刻她便不得不退守護住自己身上的要害。打到一半,她忽然覺得厭煩了,將匕首掉轉方向,刀柄抵上了對方的胸口。
雙方同時偃旗息鼓。
一番動作讓她的氣血得以運轉到四肢,她身上的陰郁褪去,氣息也漸漸平復。
「都打听到了?」她似有若無地帶上了一絲噎音。
六安理了理衣裳,一副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輕聲應是,娓娓道來。
烏雲已過,池面波光粼粼,映得二人的眼中皆露出熠熠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