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81、別鬧【這章好肥】

劍快到極致時, 是看不見影子的。

它以夜空做幕布,轉瞬間閃現過數道炫目光線,一劍接著一劍不斷斬向道劫。

道劫被這殺意凜然的劍逼得不斷後退,十指飛快在周身點著, 很快在身邊布出數道結界。

勉強抵御住宿垣的攻勢後, 他反手一掌對上去︰「宿垣你這老狗休要死纏爛打,本座又沒得罪你!你三番五次壞我好事到底想干嘛!」

自天頂向下連斬十劍後, 一道清瘦的身影在半空中扭身避過道劫這一掌, 身形弓曲落地, 方才落下的石礫塵粉亦隨著他的動作翻飛紛揚。

他揚劍一揮,動作灑月兌地以劍氣驅散這灰塵,緩慢地站起步出。

這是個身著玄衣的劍修,似青松般板直挺立在原地, 眉目深邃而眼神略為迷惘, 鬢角蒼白如雪,容顏飽歷風霜。

宿垣將手中那柄細長黑鐵劍斜插在地上, 似笑非笑地望著道劫, 玩味道︰「我看上你了, 就喜歡跟著你不行嗎?」

話雖如此, 然而他身上殺意凜凜, 可並不是口中所言這般輕松。

道劫惡心地啐了一聲,不自覺地按在自己被眼前這男人斬下的斷指處,只覺得頭皮發麻。

在廢界中搜尋寶物,或是想撿漏搶奪些天地法則之力的並非他一人,大家干的都是同一等的勾當,誰也別瞧不起誰,全憑各自運道在這無數個廢界中搜尋便是。

偏偏千年前來了個瘋瘋癲癲的宿垣, 但凡有人遇上他,就別想安心在廢界尋寶了,這廝如狗皮膏藥般痴纏著,非要將所有人都從大大小小的廢界中攆出去。

道劫先前就在某個廢界中被他一劍斬下一指,為躲著這瘋子,這次他特意踏碎虛空行到了極其偏僻的一處角落。

原以為這次運氣極好,正好撞到了一個有天地法則修成的廢界,萬萬沒想到,這天地法則不能用不說,還把宿垣這瘋劍修給引來了!

他再往後退一步,叱罵︰「你有病!這些不過是廢界,就算我們不來取,過個千年它也枯竭破滅了,非攔著我作甚!」

被問到此處的宿垣眼中無波無瀾,只一昧地揮著劍步步逼近。

「便是廢界也不可由你妄為,你不離開此界,我就不罷休。」

「草,別讓老子逃過這遭,否則老子定要讓你這東玄界逃出來的喪家之犬滾回去!」

道劫咬牙,自知跟這瘋子沒法講道理,盛怒之下反手連排數掌,掌掌都竭盡全力。

宿垣真人亦是一劍破一掌,將道劫打得嘔出一口鮮血,氣息微弱,幾乎再無還手之力,眼看就要攻到後者面門上了。

然而此刻異狀突生!

宿垣的手一頓,而後緊閉雙眼,似乎在忍耐著某種突如其來的痛苦。

見此情狀,被擊飛在地的道劫心中涌上狂喜。

據說東玄界的弟子在入門時會被拘一絲神魂在山門內,宿垣是叛逃出來的,那絲神魂必然沒取回,想來此時東玄界的人又在以那絲神魂為引,搜尋宿垣的蹤跡!

他不再猶豫,強忍住身上的重傷飛身上前,掌風獵獵劈向宿垣頭頂,後者被這掌擊退,噴出一口鮮血。

道劫見狀非但不收手,反而面色一喜,以奪命之勢再次襲去,就是此刻,他要報這斷指之仇!

然而道劫的手還未落下,一柄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劍倏然而至,將他的手打偏,那一掌也落到了不遠處的島上小山上,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小山驟然碎裂成石塊。

「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唯有一襲白衣似風卷殘雲般飛襲而來。

持劍的青年面容秀美年輕至極,劍之所至似有鳳凰清鳴,隱約間透露出的是讓道劫都感覺到心驚膽戰的大道法則!

哪怕是天地法則也是分等級的,例如有人領悟了天地間雲霧的變化,或是領悟了寒冰的凝結,這些都是極強的天地法則之力。

但是還有一些法則,如生死,如時間,如輪回,這些難以捕捉的法則少有人能領悟,尋常人更是從不知曉它們的存在,因為它們幾乎只存在于上界那些頂級頂級門派中的驚才絕艷之輩身上。

道劫便分不清這究竟是何等法則之力,只覺得駭人不已。

溫雲看到葉疏白飛出去救宿垣,心中暗道句不好,卻也沒覺得意外。

畢竟這是老祖宗,不救不行,況且只有從他身上才能知曉這飛升究竟是何情況,此番不出手怕是也不行了。

在葉疏白的鳳凰化出半虛實之形的同時,溫雲緊握住龍骨魔杖輕躍至空中跟上。

少女的眉梢眼角皆是冷傲,唇緩緩翹起,低聲道︰「小紅,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在自身的靈力跟魔力融為一體後,溫雲並不是每日都沉迷于話本,她也一直在研究該如何運用這股金色異能為好。

事實證明,能研究禁咒的人,研究新的技能並不算困難。

溫雲將手中龍骨魔杖換成標準的握劍姿勢,緊隨在葉疏白身後,手上動作精準而又優雅,一套流嵐劍法緊隨在清雲劍法之後使出。

她先前同少年葉疏白在記憶世界中練了百年的劍,世界上沒有誰能比她更懂他的劍法。

此番配合下來,兩套劍法交融得完美無瑕,竟讓人尋不到一處漏洞。

龍骨魔杖前段驟然化出一道極熱的火光,杖中的□□倏然鑽入那道龍形劍意中化出原型!

優雅高貴的火鳳揚頸清鳴,威猛霸氣的火龍昂首怒吼。

分明是兩道畫風截然不符的劍意化形,但是交纏在一起卻格外契合,帶著毀天滅地的陣勢沖向道劫!

宿垣仰頭看著這兩道劍意,原本失神的眼忽然閃出微光,怔怔地注視著它們,握著劍的手緊了緊,隨之輕輕動了動。

而道劫瞠目結舌看著這道攻擊,飛快閃身避開,然而那兩道劍意是偷襲而來,他此刻躲閃不及,竟被這龍鳳雙擊給傷得再嘔出一口鮮血!

更慘的還屬暈倒在地上被牽連的謝覓安,那條火龍好似無意地一甩尾,將他這具身軀燒得不成人形。

溫雲︰其實我就是讓小紅故意燒那條狗的。

「你們是誰?為何插手我們二人之間的爭斗!」

負傷的道劫往後退一步,警惕地看著這兩人,心中浮出萬般亂糟糟的猜想。

他們身上帶著的是一股極強的本源之力,所以絕對不是廢界之民,難道又是哪對一同來奪寶的野鴛鴦?

他這修為,當然不會因為溫雲身著男裝就誤會她的性別,更是一眼看出這對男女的骨齡都只有雙十左右,又因溫雲身上那道金光過于精純,一時間他竟也無法判斷這兩人的深淺。

道劫先前被宿垣所傷,一時間也不敢再樹兩個實力不明的敵人,他往後退了兩步,強忍住怨恨,頗為謹慎地開口︰「想來兩位是新來的,我們行走于萬千廢界都有規矩,所謂先到先得……」

他一邊說著,手也一邊暗暗醞釀著攻擊的招式。

溫雲將這一切都捕捉在眼中,心中一凜。

她面色如常,甚至又帶了幾分更高傲冷淡的姿態,輕飄飄道︰「不過區區一廢界罷了,本小姐才不屑撿這垃圾。」

此話一落,道劫臉上的警惕果然微微松下來,他微微拱手道︰「不知道友是……」

溫雲知道自己賭對了,于是眉一揚,傲慢不減道︰「我奉師尊之名來抓宿垣這叛徒回東玄界,你別擋著,滾開!」

她表面上雲淡風輕,實則內心慌得一匹。

事實證明溫雲數百年來磨礪出的絕佳演技依舊精湛,這幅高傲不屑姿態成功唬住了道劫。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溫雲,被「東玄界」這個名頭給驚得不敢動手,方才他們才以魂引搜尋宿垣蹤跡,這就已經無聲無息地找上來了?不愧是東玄界!

而且道劫此刻身負重傷,也不能確定自己能力戰三人,極其愛惜自己的小命的他不願冒險,當即識相地隨手提起腳邊昏死的謝覓安,一縱一躍往遠處離去。

溫雲卻並未就此松懈下來,而是謹慎地轉頭看向宿垣真人。

葉疏白此刻站在宿垣身側,並未說話,只目光淡淡地看著這位老前輩,三人一時間都沒開口。

最後,執杖的面女敕少女掩唇輕咳了一聲,很是霸道地訓斥︰「好你個宿垣,還真會逃,讓本小姐好找!」

宿垣神情古怪,不說話。

溫雲便口中嬌罵著宿垣是個叛徒賤民,最後帶著他朝著外海中飛快掠走,因宿垣走得慢了,臨走還挨了那少女一腳揣。

隱在迷霧中一直窺視的道劫這才將心中的懷疑消去,捂著嘴重重咳嗽出聲,鮮血自指縫間溢出,道劫也懶得管,而是強硬地將手邊那個昏死的少年神魂拽出。

謝覓安早就陷入昏睡狀態,這次被強行喚出來的是墨幽。

他目光中帶了滔天的恨意和懊悔,剛出來就陰惻惻地咒罵不止,道劫施下威壓,墨幽總算是閉嘴了,只是神魂依然扭曲著想要從道劫手中掙扎而出。

「本座要養一陣傷,帶我去你的洞府。」

墨幽不似謝覓安輕易低頭,他冷哼一聲並不願從。

一方面是知曉自己落到這人手中就不可能有好下場,另一方面則是心理失衡,只要想到慣來都是掌控他人命運的自己如今被人掌控,命如螻蟻,就覺得生不如死。

他沖著道劫厲聲譏誚︰「就你?您配嗎?」

這份陰陽怪氣成功惹惱了道劫,他面無表情地將手捏緊,墨幽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臉面,嘶聲尖叫著求饒不止。

「本座配嗎?」

以前都是自己折磨別人的神魂,現在終于輪到自己倒霉,墨幽怨聲喊︰「呸!您呸!呸呸呸!」

道劫這才松手,冷冷下令︰「帶我回你洞府,再為我抓些醫修來養傷……什麼?你們這界沒醫修?真不愧是個廢界!」

他不打算就此離去,來都來了,不趁機去看看那個「清流劍宗溫雲」究竟有沒有法則之力,那也太可惜了!

另一邊,裝完逼的溫雲逃得比狗還快。

她的手因緊張而微微有些抖,卻仍不敢松懈,雖說一時唬住了道劫,但對方若反應過來怕是要追殺他們,所以現在能逃多快逃多快,小命要緊!

溫雲從不拿命作賭,只想著待己方恢復實力後再偷襲上門,在這一點上倒是跟道劫達成了一致。

「小紅,你先將魔舟上的人帶回吹雪島。」

此令一出,小火龍飛快地化作原型,一雙巨大的肉翼一扇,朝著迷霧深處飛去,而溫雲亦是拼命驅動著她腳下魔杖在飛快散發著金色光芒朝著四洲方向逃竄。

因過于拼命,她臉色隱約泛出青白色,葉疏白見狀,不自覺地松開扶宿垣的手將她攙住,沉聲道︰「我來。」

溫雲不肯,這外海上靈力微薄,葉疏白方才使出一記劍意化形就不容易了,再讓他御劍逃命怎麼撐得住?

她也是會心疼自家劍靈的。

這時,被葉疏白放開的宿垣險些掉下魔杖,站穩後,虛弱地抬起眼皮,聲音略沙啞︰「無需這麼心急,道劫那廝被我劍意斬傷,一時間追不上來的,慢慢飛也成。」

語罷,他無奈地看了看這對男女,正色道︰「所以你二人無需在我這老人家面前這般郎情妾意憐惜彼此的。」

溫雲︰「……」

前輩你怕是老眼昏花,這分明就是主僕間相互體諒罷了。

雖然宿垣話是這麼說,但是溫雲的求生欲比誰都強,依然是趕在天明時分逃出外海,抵達先前的沿海城邊,正巧的是,他們正好落到了先前的那家客棧門前。

高速飛行了一整夜,溫雲這會兒倦怠不已,身形都有些站不穩了。

此刻正是清晨,這處又不是正街,來往行人不多。

小二正挽了袖子在門口掃地,乍見雲公子這位豪客歸來,立馬丟了掃把上前迎去︰「哎呀雲公子!您可是好幾天不見?這幾日上哪兒尋樂子去了?」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攙扶溫雲,只不過立在邊上的葉疏白動作更快,輕描淡寫地橫出手攔住,淡聲道︰「我來。」

葉疏白這會兒臉上的假胡子早沒了,這幅清雋到極致的容顏看得小二一愣一愣的,再見這他同雲公子親昵的舉動,立馬就猜到了真相——

原來如此,這雲公子果真是個斷袖!

他懂事地跟上去招呼︰「雲公子,您先前住的那院子還給您留著呢,我這就去給您換張大床如何?保證又軟又彈……」

重入別院後,里面的布置果然已煥然一新,屋內被換上張大紅床不說,院內的躺椅石桌上也都撒了些粉色花瓣,瞧著很有情調。

然而溫雲是個沒情調的人,她隨手將這些不太正經花瓣拂去,又扶著虛弱的宿垣坐好。

她彎身一拜道︰「先前為瞞過道劫,在言行上對您多有不敬,還望真人見諒。」

宿垣滄桑的臉上倒沒有怒意,他淡淡地瞥過溫雲,又看向葉疏白,蒼白的唇動了動。

他問︰「你們認識我嗎?」

溫雲跟葉疏白面面相覷。

按說他們倆使出這麼標志性的清雲劍法跟流嵐劍法後,宿垣真人總該認出兩人的身份了吧?可听他這問法,顯然是不認識他們的。

葉疏白恭敬行禮,態度端正︰「宿垣前輩,晚輩名葉疏白,是清流劍宗現任掌門。」

「清流劍宗……」宿垣真人皺眉重復一遍這名字,本以為自己會因這四字心情激蕩,然而卻是半點記憶都無。

他只能無奈實說︰「我記不起了。」

面對兩人愕然的目光,他嘆聲道︰「我曾被東玄界收入門下,非東玄界的入門者都會被抽走一絲神魂,過往的記憶被盡數抹去,之所以願意配合跟你們來此,也不過是覺得你們所使的劍法熟悉,興許知曉我的來歷罷了。」

他隨意抬起手,拿著劍輕輕地比劃了幾個動作。

一劈一斬,一刺一橫。

正是清雲劍法。

哪怕被抽走入東玄界先前的所有記憶,他的手卻還是記得這套劍法,每每握劍,總會不由自主地將其使出。

宿垣真人低垂著頭,曦光穿過窗戶落在他如霜雪染就的鬢角上,白得刺目。

他懷中抱著那把黑鐵細劍,像個垂暮痴呆的老人,又像個不知身何處的稚童,抬頭看著眼前的這對青年男女。

「兩位小友。」他故作坦然地問︰「我可是出自這個小界?出自你們口中所說的……清流劍宗?」

溫雲抿了抿唇,鄭重點頭︰「宿垣前輩,這里便是您的故鄉。」

宿垣真人低頭不語,就在溫雲跟葉疏白都以為他要痛哭流涕時,已經在心中醞釀了諸多溫情感人的台詞時,這老頭終于抬頭了——

他將信將疑地看著兩人︰「我不太信,要不你倆再比劃兩下,我看看劍法對不對?」

溫雲臨到口的安慰噎在嗓子眼,說不出來了。

最後溫雲跟葉疏白在院中將清雲劍法比劃了上百遍,手都快練酸,坐在院中吃著蜜餞看著話本的宿垣真人終于喊停。

「對了,是跟我使的劍法一模一樣,看樣子你倆沒騙我。」

要不是念著尊老這項傳統美德,溫雲可能要拿龍骨法杖敲腫這老頭的腦袋。

宿垣真人拈起一顆蜜棗送入口中,正色為這兩個後輩介紹道︰「你們若有朝一日能踏碎虛空便會發現,這世間其實有萬千世界,這里面有大有小,有強有弱。像一些大的勢力,好比先前我所處的東玄宗,他們一宗之力便能統領整個世界,實力強到能以宗門名字來命名那個世界的名,這些勢力往往都擁有數萬年甚至百萬年的完整傳承,我們稱之為上界!」

「而下界,則是指一些傳承不到萬年或是傳承不完整,又或者是如本界這樣,天地本源之力不完整的弱小世界。」

「本源之力不完整便無法從天地間汲取能量用以補充自身,而修行者越來越多,直至將天地的能量汲取耗盡之後,這界便會成為無法修行的廢界,眼下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就已經快要枯竭了,所以道劫才稱這里是廢界。」

「擁有天地本源的上界就好比一株果樹,開花結果,落葉歸根,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話語間,他伸手又在精致的果盤內取了數枚蜜棗,緩緩道︰「而我們所處的這個下界就好比這盤蜜餞,吃完了,就沒了。」

頓了頓,宿垣真人抬起手,在掌心凝出一團淺金色︰「本源之力便是此物。」

他又看向溫雲,納疑道︰「我也感到奇怪,此界分明沒有本源之力,你究竟是如何修成的?」

溫雲終于明白過來了。

原來葉疏白所猜想的不錯,原來真正成仙之道,的確需要將魔力跟靈力結合在一起修煉才。

就好比空氣中有各種不同的氣體,組合在一起方能供人正常呼吸,結果這個世界少了一樣氣體,修士自然無法修成真正的大道,需要由仙人指引才能飛升到上界!

她之所以能修成,是因為神魂已經修過了魔法,而現在肉身又在修靈力,機緣巧合之下竟然真將二者融合成本源之力了!

溫雲意識到不對,臉色一變道︰「既是如此,那些前來指引飛升的仙人……」

「起初,飛升之事不假,確有上界的門派前去接引下界飛升之人,將他們收入門內弟子,引入真正的修行大道。」

宿垣真人神情肅穆︰「然而我入東玄界後一直被排擠,他們稱我為下界賤民,起初我不解其意,便留心探听,後來才知道原來在某些大界的修行者眼中,我們身處的下界不過是他們用于圈養的去處罷了,下界之民在他們眼中好比牲畜,連人都算不上。」

東玄界,又或者叫東玄宗,其實也是一個劍宗。

彼時宿垣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劍修,在入了玄天秘境時就察覺到這些「仙人」不對,企圖反抗不果,只能匆忙擲下那枚記錄著「不要飛升」告誡的玉簡。

只因他天賦著實驚艷,所以東玄宗強行奪取了他領悟的法則之力後,將其抹去記憶,又收他做了宗內的一名弟子。

只是宿垣真人哪怕失了記憶鋒芒仍盛,行事亦是張揚,加之他在劍道上的確過于妖孽,惹得一些本就出生于東玄宗的弟子妒忌,受到了排擠。

漸漸地,有人叫他「下界賤民」,又或者是「廢界賤民」。

叫來叫去,總離不開輕蔑的「賤民」二字。

宿垣真人沒有先前的記憶,並不知曉這是何種原因,直到東玄宗在不久後又收入一名新弟子,那個人同他一般記憶空白,也同他一樣被宗內其他弟子喊作「賤民」,他那時候終于意識到不對。

他在暗中調查著這一切,終于知曉了這件在東玄宗內算不上秘密的事︰原來在這些上界修士眼中,他們只是被圈養的牲畜,被用于收割的韭菜罷了。

「他們所為的,正是天地法則之力!」

「哪怕在上界,天地法則之力也是極其難得,非天賦驚艷絕倫者不能領悟。某些勢力便將注意打到了下界頭上,但凡察覺到該界有天地法則的波動,就假借收徒之名將他們帶出,奪走法則之力!」

「飛升上去的下界之人,或是被殘忍殺戮滅口。或是同我這般,雖說也被收入門內,但是所領悟的法則之力被剝奪而去,過往記憶也被剝離,反而認賊作父奉仇人為師門。」

宿垣真人吐出一枚棗核,長長地嘆出一聲︰「若不是在東玄界被排擠,我恐怕也不會生出疑心去探查這一切,知曉真相後我便從那兒逃了出來,在各下界間奔走尋覓了千年,又流轉至萬千的廢界間,一邊阻止諸如道劫這類亡命之徒搶奪廢界資源,一邊尋找自己的宗門。」

「你們或許覺得這事巧合,實則不然。」

老劍修花白的眉毛一垂,將棗核隨手一丟,院內那株千年景觀樹轟然斷裂,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聲音低沉,似乎穿越了數千年的歲月滄桑。

「為等到此日,我已踏足過無數世界了。」

此話一出,溫雲果真听得瞳孔一縮,深深地倒吸一口涼氣,眼眶都快紅了。

宿垣真人寬和一笑,欣慰地看向這個懂事的後輩︰「倒也不至于與此,老祖我不是回來了嗎?待我稍作休息,我們一同去滅了道劫……」

「不是。」溫雲看著那棵從中斷裂的樹,已經听到了客棧老板趕過來的腳步聲,她聲音絕望︰「完了,我這得賠多少靈玉啊?」

一提到賠靈玉,宿垣真人便突然沉默,左顧而言他,將裝死進行到底,全然沒有了方才闊談修真界局勢時的豪氣。

「什麼樹?我沒見著有樹,哎呀我這蜜餞吃完了,小丫頭,快去再為我買一匣子回來。」

看到溫雲臉上的慘淡,葉疏白唇角不由得彎了彎,雖然他也心疼靈玉,但這會兒只覺得她有趣。

他溫聲寬撫道︰「無妨,我身上還有靈玉。」

無非到時候再去玄天秘境挖兩天靈玉礦便是,反正那兒是東玄宗為降落此界指引「飛升」而留下的一處落腳地,不挖白不挖。

見老板神情不好地走過來,葉疏白趕在對方沖溫雲發難之前遞出補償的靈玉,淡聲道︰「拿去吧。」

果不其然,老板見了靈玉就笑開臉,連聲道︰「雲公子,我其實過來就是想說,您要是喜歡砍樹就多砍點,不夠的話我馬上移栽兩株過來?」

溫雲︰「……不必了。」

雖然用出去的是葉疏白的靈玉,但是她仍然覺得心疼不已。

宿垣真人見狀,眉毛抖了抖,悠悠道︰「你們這對小夫妻可真是摳搜,不過八千靈玉罷了,弄得好像要了你們的命似的。」

溫雲跟葉疏白同時捕捉到一個詞匯,兩人視線飛快交錯,幾乎同時躲閃開。

「宿垣前輩,您恐怕誤會了。」葉疏白微微垂下眸子,竭力讓聲音鎮定下來︰「我同溫雲,其實是……」

「師徒。」

「主僕。」

兩個不同的答案同時說出,听得宿垣真人哈哈大笑,他眼神曖昧地瞥著兩人,一副「我懂」的表情。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書app,【  \\ 】書源多,書籍全,更新快!

「知道,你們年輕人嘛花樣多些,凡事都喜歡講究些情趣什麼的,哎,像我們那時候的道侶們就很單純了……」

溫雲很想同這個不太正經的老頭理論一番,什麼叫花樣多,她同葉疏白才是真的很單純。

只不過還容不得她張嘴,身旁的男子已輕輕將她的手握住,一本正經道︰「您教訓得是,我們先出去為您買些蜜餞回來,回宗門的路途遙遠,您先休息會兒吧。」

語罷,拉著溫雲往院外走去,她不好強行掙月兌,只好老實地跟上,直到走出院子,才不太自在地開口︰「你怎麼都不跟他解釋清楚?」

「宿垣真人年紀大了,這類前輩往往性格怪異,你若同他爭論,他指不定會發脾氣,還要講出更不妥當的話,不如就順他意認了為好。」

葉疏白語氣平靜地同溫雲解釋著,他說話一向都是這樣的語調,讓人莫名信服。

這次也不例外,溫雲雖然覺得這理由很牽強,但好歹還是信了,又被他這番理論分走了注意力,剛才竟然忘記松手,更忘記自己這會兒還穿著男裝。

溫雲低頭瞥一眼自己跟葉疏白的手,抿了抿唇,覺得臉上有點發燙,又覺得自己這樣扭扭捏捏可真是丟人,像極了十多歲沒見識的小姑娘,一點兒也不成熟穩重。

不就拉個手嗎?兩人先前並肩作戰時經常拉手共享精神力的,最開始她乘飛劍會暈劍,也是由葉疏白拉著她的手防止墜劍。

拉拉手嘛,很尋常的!

拉手是尋常,但是兩個俊美男子一起手拉著手,並肩從客棧別院走到大堂,又從大堂走上大街,那就會引得無數人回頭側目。

好在修真界的修士們思想開放,斷袖雖說少見,但是也並不被歧視,大伙兒也不過看看熱鬧而已。

溫雲因為當慣了人群的聚焦點,所以並沒覺得不妥,坦然自在地往前行走著。

倒是葉疏白察覺出眾人視線的異樣,然而他只是低低地垂著眸子,借了余光看向自己牽著的那只手,而後正視前方繼續若無其事地朝前走去,卻微微地輕揚唇角。

此時日頭漸升,街邊有諸多商肆小販在叫賣,熱鬧非凡。

溫雲忍痛花了一塊下品靈玉買得滿滿一匣子凡人小販叫賣的蜜餞,小販平日收的都是銅板,最多不過幾錢的碎銀,哪見過這麼豪闊的主兒,當即捧著靈玉喊著仙人準備跪地磕。

她忙閃身避開︰「我不是仙人,我只是個有錢人而已,你別跪我。」

這樣一出,其他小販對她的熱情越發高漲,幾乎是纏著上來沖著溫雲叫賣,她又不忍拒絕這些凡人,只能挨個買去,這一條街逛下來,芥子囊中堆了諸多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兒。

眼看著葉疏白還要進萬寶閣,溫雲一急,悄悄扯了扯他的手︰「我們買得夠多了,回去吧。」

她現在深得劍修勤儉持家的美德,一塊下品靈玉也不願意亂花。

話剛說完,她的視線就落到萬寶閣貨架上新擺上的一排整齊畫冊上,卻見封面上畫了個霸道邪魅的男子,只見他雙目通紅,將一個嬌柔美麗的少女逼在牆角,捂著胸口,畫冊上書一排洋洋灑灑的大字——

《黑化師尊xxxx》!

由于後面四字過于露骨,所以寫得格外潦草企圖蒙混過去,溫雲都沒認出其內容,不過這不妨礙她看到黑化師尊四字就走不動路,顯而易見,這側話本居然出畫冊了!

于是溫雲毫不猶豫地進了萬寶閣,又大方地模出一把極品靈玉,對著身後的侍者淡定道︰「每冊都給我拿一本。」

正要接過放入芥子囊時,身邊卻突然橫過一只手將所有畫冊拿過。

葉疏白姿態從容自若,似乎在說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先過目一遍,看看內容是否妥當再給你看。」

若不是這畫冊名字一看就是描寫師徒戀的,他光是看到那兩個姿勢不得體的男女,就直接禁止十六歲少女購買了,哪還會給她一線機會。

溫雲並不覺得這是機會︰「……那你其實也不用過目了。」

因為這冊書壓根就是不良話本,畫成畫冊後定是不良翻倍,毫無疑問主色調是以黃為主,葉疏白但凡翻兩頁就會決定不給她看。

她認清了自己看不成最新畫冊的現實,正在思考回宗門後是托萬家老祖為自己送一套,還是讓二師兄幫忙買一套時,葉疏白卻不知從何處模出一個精致的小匣子遞過來。

他低下頭,眼睫因緊張而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又很快平復下來,用很淡然的口吻說︰「給你。」

溫雲接了匣子就聞到熟悉的香味,眼楮一亮,笑道︰「你怎知我喜歡這香膏?」

當然知道,她那日多聞了這香膏兩次。

被沒收不良畫冊的郁悶一掃而空,溫雲笑吟吟地牽著葉疏白的手準備去結賬,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道略遲疑的聲音——

「溫雲?」

她應聲回頭,卻發現身後站的是一個身著白袍的少年,容顏儂麗,精致得好似一個女孩,只是面容稍顯憔悴了些,整個人瘦了許多。

千黎深認出了溫雲,也認出了葉疏白。

吹雪島不似清流劍宗,他們都是以陣道修為論高低,所以陣道造詣極深的千黎深倒是順順當當地接替下了宗主之位。

只是他畢竟尚且年幼,再加上如今吹雪島同姜家勢同水火,要處理的各項紛爭極多,他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由傲慢了。

他已隱約听說了先前這位「葉師兄」其實就是現在的清流劍宗掌門,于是對著葉疏白拱手,生疏又客套道︰「葉掌門好。」

葉疏白受下這禮,同樣客客氣氣地回︰「千島主好。」

必要的問候過後,千黎深不自覺地將視線落到溫雲身上,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從哪件事從頭開始說才好。

是說自己如今是吹雪島的島主,你要是想來同我探討陣法隨時都可以來,進千陣塔也無妨嗎?

還是說自己的汲靈陣又新改了變動,你想不想再來試試破解?

又或者是,雖然我也瞧不起凡人,但是你救回來的那群人我一直都有私下看顧,雖然沈星海不見了,但是他們也照樣過得好好的,你也可以可以回你的第十峰分峰久住一陣看看。

他的話尚未道出就梗在了喉嚨間。

視線從溫雲的臉上逐漸下移,最後停在了那二人交握的手上,再隱約想起他們方才拿的那些畫冊。

千黎深面頰上剛泛出的血色,又逐漸消退下來,變得越發蒼白。

少年垂下眼眸,縴長的睫毛被店內的光映出淡淡的陰影,投在眼瞼下方。

他客氣地同這兩人寒暄兩句,又說近日城中失蹤了很多散修,自己忙于調查,得先告辭了。

听到這里,溫雲連忙喚住他︰「你不用尋了,城中現在沒有魔修了。」

她將魔修擄走散修的事簡單道來,又對千黎深道︰「我的靈寵應該快要將他們帶回來了,他們想來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修為,你能幫著安頓一下他們嗎?」

千黎深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好。」

近日他為了這樁事拍派出不少吹雪島的弟子調查追蹤卻一無所獲,沒想到溫雲一聲不響地就將這件事解決完了。

他原先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總是瞧誰都不過如此,這才對勝過自己數籌的溫雲總是留意,又以為只有她才能跟自己相提並論。

但是現在看來,其實是他不配同溫雲相提並論,能同她並提的,恐怕只有這位葉掌門了。

千黎深客套地告別,然而剛剛轉身,葉疏白卻突然開口。

「千島主,請留步。」

他低頭看向千黎深,語氣和緩而嚴肅︰「若沒猜錯,魔修不日將至,四洲昔年劫難恐怕又要重演,還望千島主多加警惕。近日我們都會在此城逗留,外海若有異變,你隨時可以找我們。」

誰也不知曉道劫究竟離開此界沒有,但是魔修的野心定不會就此熄滅,四洲危矣。

若換成往日,千黎深定會不屑地陰陽怪氣兩句,然而這次听完葉疏白的話後,少年的眉目中亦是露出鄭重,對著葉疏白認真一拜道︰「我明白了,這就回去令弟子在外海邊緣布置陣法防線。」

溫雲看著千黎深離去的背影,不解道︰「我總覺得他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葉疏白聲音清清冷冷道︰「少年總有長成男人的那日。」

她好奇心素來很重,當即仰頭問︰「那你是何時長成男人的?」

葉疏白腳步一頓,不知為何,腦中竟浮出先前那些話本上的虎.狼之詞。

此時此刻,什麼道劫,什麼東玄界,什麼蒼生大事都被他忘卻,獨剩下少女唇畔那絲狡黠的壞笑。

他能如何?

也只能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輕輕一句。

「別鬧。」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