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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岑祿抱著貴哥兒從長興樓出來。

貴哥兒窩在他懷里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岑祿抿著嘴笑︰「我們貴哥兒能吃能睡是個有福氣的。」

貴哥兒眯起眼楮呼嚕上了。

岑祿仰頭望著天空中的璀璨的星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涼之感。

天大地大,卻無處容身似的。

舉步上了馬車,剛剛坐定,榮華滿面焦急撩起簾子,「督主,東廠的人把南宮瑾抓了。」

「你說什麼?」岑祿蹙起眉頭,「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沒人來報。那些人都是死的?」

「東廠行事很有章法。」榮華低下頭嘆了口氣。雖然他不願承認,但東廠辦差的確又快又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絕對不會留下後患。

安插在南宮瑾宅子周圍的明哨暗哨都清除的一干二淨。以至于到現在才發現異樣。可終歸晚了一步。南宮瑾已經在東廠了。

「督主……」榮華低聲道︰「您想想辦法吧。」他進到車廂里倆手搭在膝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岑祿。

的馬蹄聲想起,車子不緊不慢的向東華門駛去。

岑祿橫他一眼,「慌什麼?那個南宮瑾不是都化成灰了嗎?就算東廠真問出什麼,無憑無據,誰會相信?」

南宮瑾身邊的所謂世僕其實是韓家的人。看起來不大起眼,但個頂個都是忠心耿耿的高手。東廠從他們嘴里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可……張老漢的尸體還在京兆府。」榮華忐忑的抿緊唇角看向岑祿。張老漢死狀異常可怖,死前又著實鬧了一場。林謙若是將此事上奏陛下,追本溯源查到岑督主頭上如何是好?

岑祿將貴哥兒放在塞了湯婆子的軟墊上,毫不在意的回道︰「那有什麼的?一個死人而已。」

榮華總覺得不踏實,「督主……裴神機使也在東廠。她會不會識穿此南宮瑾非彼南宮瑾?」

「她也在……這事她跟著摻和什麼?」岑祿頓覺頭痛,揉揉額角,「明日一早我就入宮。」

「入宮……請罪嗎?」榮華眼眶發酸,帶著哭腔兒攔阻,「督主,使不得啊。」

「請什麼罪?」岑祿像看傻子一樣看榮華,「我要先發制人!」

榮華把眼淚忍回去,輕撫胸口,「您有主意就好。」

岑祿合上眼簾。

裴三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識抬舉,正好這次用她頂罪。一念及此,岑祿頗為惋惜嘆道︰「狠得下心才能物盡其用。」

榮華不知他說的是什麼,不敢隨便接話。只呆呆的盯著酣睡的貴哥兒出神。

來生他不想當人,當貓兒不錯。吃飽喝足睡上一大覺,悶了抓抓耗子權當消遣。要是攤上岑督主這樣的主子就更好過了。

一陣疾風刮過,豆粒兒大雨點落了下來。打在車篷上發出 里啪啦的響聲。

「下雨了。」岑祿睜開眼從暗格里掏出一張小小的薄毯蓋在貴哥兒身上,「一場秋雨一場寒。夜里給貴哥兒用皮褥子吧。」

「現在用虎皮是不是早了點?」

「不早。今年格外冷。你那件大氅舊了,做件新的吧。我那里有幾匹好料子,回頭你拿去。」岑祿搓搓手,「該給母親置辦銀絲碳了。過幾天你跑一趟多帶些銀票。我原打算早早給佷兒們謀個好前程,眼下看來還得等一等。你讓他們不要急。我肯定說到做到。」

榮華不免心酸。

岑督主獨獨沒有想到自己。

「您還是留些銀子傍身的好。」榮華實在瞧不上那班靠岑祿吃飯的「家人」。他們不敢在榮華面前流露出對岑祿的輕視。但榮華能感覺到他們嫌棄岑祿是閹人,丟了祖宗顏面。榮華話里話外跟岑祿說過幾次,岑祿只是淡淡的笑,「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指望他們體諒,亦不求回報。」

可岑家人的涼薄還是刺痛了榮華。畜牲尚且懂得感恩,人為何會這般無情?

「我這大半生汲汲營營,不都是為了他們嗎?銀錢不過是身外物。能讓他們衣食無憂,也算對得起父兄栽培。」

岑祿笑的很是慈藹。

榮華暗暗嘆氣,不再勸說。

這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有錢難買岑督主樂意。他費多少口舌都沒用。

岑祿輕輕拍著貴哥兒哄它,「待會兒下車的時候你躲在阿爹的斗篷里,管保雨淋不著風吹不著。」

貴哥兒睡的很沉了。也不知它夢見了什麼,兩撇小胡子一抖一抖。

岑祿看的歡喜,自顧自笑起來。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岑祿估模著快到東華門,便抱著貴哥兒準備下車。

車子停住,車夫沒像往常那樣挑開簾子。

雨勢越來越大,雨水嘩嘩的沖刷著地面。

岑祿感到不同尋常的寂靜。

榮華面色微變,手扶著刀柄,低聲道︰「督主,許是刺客。」

岑祿不置可否的垂下眼簾。刺客不會選在東華門動手。東西兩廠都在這里,刺客一露行藏就會被剁成肉醬。

「下車吧。」岑祿抱緊貴哥兒,「並不是只有我們想到先發制人。」

榮華略加思量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擋在岑祿身前用刀尾撩起車簾。

一隊身披斗篷的東廠密探撐著油紙傘昂然立在雨中。為首的少年如火焰般灼目,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岑祿!」少年喚道︰「你與南宮瑾用巫術害人性命,罪大惡極。還不速速下車受審?」

「六爺,定是有人污蔑我家督主。」榮華待在原處,隔著雨簾朗聲對燕凰玉喊道︰「南宮瑾治病救人行的是善事。六爺不要听信他人梭擺,傷了我們東西兩廠的情分。」他眼角掃向西廠。燈火通明之處人影憧憧。貌似他們被東廠殺了個措手不及。

榮華冷汗淋灕。

岑督主吃蟹的功夫,東廠究竟做了多少事?

「有什麼話到東廠說罷。」燕凰玉拔高聲調,「南宮瑾供認不諱,已然簽字畫押。他所學巫術皆是岑祿所授,用巫術害人也是岑祿的命令。」

「一派胡言!岑督主是冤枉的。這件事岑督主自會向陛下澄清。燕六你憑什麼審問我們岑督主?」榮華單手扣住車夫肩頭。萬一打起來,他就把車夫丟出去擋刀。只要逃離東華門,他就能護住岑督主。

燕凰玉冷冷一笑。

若不是裴三說服南宮瑾,還不會這般順利。

這兩個南宮瑾的確是雙生子。兩人是孤兒,三歲那年父母雙亡,之後被一個老獵戶收養。他倆跟著老獵戶姓邱,一家三口在與世隔絕的山中生活。七八歲時,老獵戶教他們學本事。

老獵戶懂得很多也很雜。琴棋書畫,禮儀樂器張口就能說的頭頭是道。

再長大一點,老獵戶拿來本書,騙他倆那是道士贈予的奇書。邱大邱二都想學。然而,邱大沒天分,邱二一學就會。

為此邱大懊惱好久,覺得自己沒有治病救人的命。

兄弟倆學了五六年,老獵戶又編了套謊話,說什麼他倆背負血海深仇,明匡以及東廠都是他們的仇人。他們不為父母報仇就枉為兒郎。放眼天下,能幫他們的只有西廠岑督主。

邱大邱二信了老獵戶的話。乖乖接受他的安排下山復仇。于是,邱大邱二從單純的想要報仇變成積累聲望執掌神機司,再到助七皇子登上帝位。他們做的事越來越偏離報仇的初衷。

漸漸的,見慣富貴的邱二戀慕京中繁華。他再不願回到深山老林中去。因此他在外酬酢格外盡心。也勸說邱大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難得的機會。邱二的心大了,身子卻不中用。邱大就代替他結交權貴。

直到邱大親眼目睹了邱二遭受反噬時的慘狀,他開始懷疑老獵戶教邱二的不是醫術。但究竟是什麼,他並不知道。

他二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岑祿掌控之中。邱大無法向任何人詢問或是求助。

就在前幾日,邱二的情況實在不妙。下人不敢擅自做主,便請岑祿示下。

岑祿知道邱二藥石無靈,就命人將其一把火燒了。然而,邱大尚且不知情,還當岑祿給邱二尋名醫診治。

裴錦瑤听說邱二被帶走幾天都沒消息,隱隱覺得不好。

燕凰玉當機立斷,命人將此事稟報明匡。明匡進宮面見儀風帝。無需他添油加醋,儀風帝勃然大怒,下了道手諭讓明匡審問岑祿。

明匡借著這道手諭連同西廠一起收服。反正儀風帝問起來他也有話說。

西廠一眾人等為救岑祿以下犯上。如此,岑祿就又多一條罪名。

此時此刻,面對虎視眈眈的東廠眾人,榮華心里只剩一個念頭。拼了這條命也要保督主周全。不論如何,督主不能落在東廠手上。榮華大喝一聲,揪住車夫的衣領將他丟了出去。

「督主小的帶您闖出去。」榮華攏住韁繩撥轉馬頭,「駕——」

在馬聲嘶鳴中,車子硬生生掉了個個兒,岑祿被晃掉了官帽,懷里的貴哥兒從斗篷里探出頭。它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就听岑祿大叫,「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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