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 顧偕深讓溫宛靠在自己懷里,用毛毯裹住他。
溫宛睡著後夢見了外婆。
他從小就跟外婆住在一塊兒,外婆不跳廣場舞, 愛帶著他上山采茶葉,天冷就在家圍著灶台取暖。
外婆——在地上擱塊草墊子,鋪上棉被做的褥子,他趴在上面寫作業,外婆就坐在旁邊一邊打著毛衣, 一邊翻翻灶膛里的紅薯。
他就這麼跟著外婆學會了打毛衣, 從最簡單的起針開始,還學會了平針——卷針,就是打得不好, 老是拆掉重來。
念小學那會兒,他最喜歡放學了, 到家就能吃到外婆做的豬腳米線。
熱氣騰騰的一大碗,擱著兩塊炖得熟爛的豬蹄, 灑點小米椒,加入半勺醋,另外添上幾塊炸得金黃的小酥肉,溫宛覺得沒有比這更好吃的米線。
屋子前面有一塊菜地, 外婆年年都會種點番茄, 到了夏天做成白糖番茄——他吃。
他是被寵著養大的,性格乖巧, 長相軟糯。
上初中以後,外婆隨他到城里住,畢竟溫宛成績好,考上了——好的學校。
他長得乖巧, 同學們偶爾跟他開一兩句玩笑,說他像女孩子雲雲,讓隔壁班的學生听到後,情況就不太好了。
一開始只是上廁所——有人圍著他起哄,溫宛听不懂別人話里的含義,默默走開。
後來發生的事,就是很常見的校園霸凌,打一巴掌的時候比較多,溫宛以為自己哪里做錯,跟人道歉卻不管用。
對方說︰「你這種人,不配跟我念同一所學校。」
看他頭發長了,就用推子把他的劉海推掉,一直推到後腦勺,從側面看,有點像日本的月帶頭。
溫宛曉得這種事不能讓外婆看到,就買了頂鴨舌帽帶上,因為這段經歷,上了大學以後,他都害怕推子的聲音。
持續了一兩年,溫宛上了更好的高中,努力考上一所名校,外婆高興極了,——在外地做養殖生意的爸爸媽媽打電話,一家人都覺得生活有了更多的希望。
「我們糯糯真棒。」外婆總是這麼抱著他,不停夸他。
有一個打過他的學生,通過自主招人的項目進校,在迎新會上,對方沒認出他,倒是分外留意溫宛的長相,跟他打招呼,然後有了點交集。
大三的寒假,媽媽生下了一個小妹妹,對溫宛來說,是個天大的驚喜。
溫宛的大學生活平靜而快樂,他有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妹妹,每天都要跟他視頻通話,跟哥哥撒嬌要抱抱。
他在學校期間,因為有獎學金,所以從不問家里要過錢,常常打工到深夜,攢下錢就——家里寄回去。
溫宛還準備考研,他必須要——努力,將來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畢業後他也順利考上了研究生,習慣了在學校附近的便利店打打工,但現在他不需要那麼辛苦了,因為家里的情況越來越好。
那天時間還早,溫宛等到另一個打工的大二學生來替換自己,提著便利店里的半價關東煮,準備回寢室。
天氣——冷,卻沒有下雪,他在路口等著綠燈亮起,順便跟妹妹視頻通話。
妹妹快兩歲了,白白女敕女敕,小胳膊小腿的,咿咿呀呀嬌氣得。
「哥哥,抱抱。」
「寶寶,哥哥在。」
他笑著跟鏡頭前的妹妹揮揮手,妹妹——他一樣,長著一雙大大的杏眼,小臉蛋圓滾滾的,特別q彈,喜歡咯咯笑,靠在外婆的懷里,甩著自己滿頭的小辮子——他看。
綠燈亮起,溫宛听著妹妹的笑聲,走上人行道。
「 」
側面,一輛蘭博基尼以極快的速度撞了上來,溫宛被撞出一大段距離,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夢境到這里還在繼續,他被送進了醫院,醫生通過急救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他沒有醒來,醫生對他的家人說,他沒有任何意識,終生都只能躺在床上,依靠儀器維持生命。
一家人圍著他哭,爸爸媽媽不要任何賠償,家里的養殖場這些年賺了不——錢,還——溫宛全款買了房子,他們只想要個說法。
每天都是媽媽——外婆在照顧他,妹妹被放到了親戚家里,後來外婆哭得太多,也住院了 ,就請了護工幫忙。
可是這場官司打了太久,一打就是十年,外婆也在等待中離世。
爸爸媽媽經常往法院跑,妹妹剛上小學一年級就得學著自己燒飯吃,獨自去上學,有一天下午沒有按時回家,媽媽報了警。
幾天之後,在離家很遠的河道里,警察打撈出了妹妹的尸體。
兩個孩子,一個夭折一個成了植物人,這場官司還看不到結束的曙光,養殖場也荒廢了,這種情況下,他的父母離了婚。
爸爸有了新的妻子——孩子,媽媽性格大變,經常在病房哭鬧,醫生就不讓她接近病床,請的護工照顧不周到,躺在病床上的溫宛得了褥瘡,爛到了肉里。
他雖然不能說話,但是這——年,他的意識,沒有一天不是清醒的。
溫宛只是睜不開眼楮,說不了話。
當媽媽告訴他妹妹死了的時候,溫宛真的希望自己能立刻斷氣。
爛命一條的他,偏偏成了家里活得最久的那一個,媽媽實在扛不住壓力,選擇了自殺。
那家人跟他的律師說,不如調解吧,實在可憐他們一家的遭遇,賠了——大的一筆錢,遠遠超過他終生所需的治療費。
他們要他活得——久——久。
這個夢終于結束。
「醒了?」
「嗯。」
溫宛靠在顧偕深身上沒有睡太久,醒來以後,覺得這一覺睡得好累。
顧偕深伸手模模他的臉,溫宛突然有些抗拒,躲了一下。
到家以後,溫宛將自己關在工作室里。
顧偕深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將手上的公事暫停,去廚房做些吃的,借著送吃的理由進去瞧了瞧。
溫宛是不太開心,他這段期間沒有直播,電腦也沒開,不像是想工作。
「因為什麼不開心?」顧偕深想要抱抱他,又讓他推開。
氣氛有點不對,溫宛不想跟顧偕深這麼待在一起,起身回房,桌上的餐點他一樣都沒踫,顧偕深默默跟在他後頭,不敢再踫他。
溫宛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以後對他異常冷淡,顧偕深偷偷聞了下自己的身上,沒什麼特別的味道。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就是別的事引起的。
溫宛洗漱過後躺到床上,拉起柔軟的被子蓋住腦袋,絲毫不關心顧偕深還在自己房里。
顧偕深等到他睡著後,才——醫生打電話。
醫院病房內。
「你騙了我!」
傅夏被束縛在病床上,他用僅剩的力量,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
劇情君終于出現︰「宿主,我沒有騙你。」
傅夏的眼神從渙散轉為狠厲,他身上穿著特殊的病服,經過精神科專家的疏導,傅夏的狀態好了——多,在清醒的同時,將郵輪上發生的事忘得一干二淨。
恢復理智後的他指出劇情君的漏洞,「好幾次轉折的地方,你都在故意誤導我。」
穿書以後,傅夏向來認為系統絕對不——害他,系統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正是因為他深深陷入這種狹隘的認知里,才——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
劇情君說︰「宿主,每一次我都讓你回到了正確的情節點上,是你自己沒有處理好。」
傅夏問道︰」既然如此,劇情沒有錯,顧偕深反而離我越來越遠?」
「那是因為宿主你現在的人設,跟你真實的性格不太符合。」
傅夏的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個大屏幕,開始自動播放,最開始畫面里,一輛豪車連續闖了——多個紅燈,車主的長相跟傅夏完全不同,但傅夏就是知道開車的人是他。
一個年輕人正常經過人行道,車主在玩自己的手機,腳還踩在油門上,跑車沒有任何減速的跡象,粗暴地將行人撞飛。
坐在車里的其他人一陣罵娘,半晌,幾個人下車看了下情況。
被撞到的年輕人傷勢不輕,渾身抽搐著,從口鼻涌出大量的鮮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這人看著有點面熟。」
「我們是在這兒等著警察來,還是現在走?」
「現在走算逃逸。」
車主的酒醒了些,坐在車前蓋上沒動。
旁邊居——樓的住戶看到這一幕,撥打了急救電話,120急救車來了以後,說人還沒斷氣。
他才——家里打電話,說自己撞到了人。
劇情君——他看了好幾個片段,才關掉屏幕。
「這些事都是我做的?」
「是的,宿主。」
「其實你不是那種純粹囂張跋扈的壞人,你只是在貫徹自己的信念,你堅信在這個世界上,不夠完美的劣勢人,比如殘疾人,他們是社——的拖累,徹底消除他們,就能得到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傅夏不相信劇情君的話,他問︰「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穿書前的事,跟我現在有什麼關系?」
劇情君嘆口氣︰「直到現在,你都听不出來我是誰嗎?」
傅夏無端端地打了個寒顫,「你是誰?」
「我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畢業後名企高薪。」
「迎新會上,你主動跟我打了招呼,但你已經忘了我是誰,原來欺負別人的人,是不——記住被他欺凌過的人。」
「大概因為你跟我感受是不同的,我感受到的是無盡的屈辱,而你感受到的卻是欺凌帶來的快感,我可能會記一輩子,你長大就全都忘了。」
「不過沒關系,我們長大了嘛,人要往前看。」
屏幕重新打開,播放片段。
被撞到的年輕人從便利店打工回來,手里提著當天半價的關東煮,走到路口的時候,一輛沒有減速的蘭博基尼把他撞到了。
醫生說他成了植物人,家里人不肯放棄他,賣了房為他治病,還要為兒子討回公道,官司一打就是十年,妹妹出事後,夫妻離婚,母親自殺,而他吃飯拉屎都在床上,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他沒有死,誰撞的他已經不再重要了,有人關心的重點是「他怎麼還沒死」,感嘆天價的醫療費。
劇情君再次關閉屏幕,靜靜等待。
良久,傅夏問道︰「你也穿書了?」
「宿主,你可以穿書,我也可以穿成系統。」
「你想找我報仇?」
「當然不是,相反,我非常認同你的想法,只有強者才配生存。」
傅夏素白的小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你不恨我,那你不——是愛上我了吧。」
劇情君說︰「我跟他不是同一個人,宿主無需擔心這些。」
劇情君說在跟傅夏第一次接觸時,就知道他穿書前的身份,但劇情君毫不介意,為他籌謀劃策,看著他一步步攻略目標,距離成功越來越近。
只是劇情君沒有想到,在各種條件都有利于傅夏的情況下,他仍然沒有獲得顧偕深的好感。
劇情君他的思想,在這個過程中,已經完全異化了,他拋下壞人一定——受到懲罰的信念,認為傅夏的強者主義,可以在任何一個世界都得到驗證。
變成系統以後,他——難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沒有了身體的束縛自由自在,但也不——有人還能看見他,只能永遠在黑暗中游蕩。
所以劇情君一開始是真心想要幫助傅夏,看看傅夏的那一套,能否在這個世界無往不利,想不到他最終還是令劇情君失望了。
傅夏眸子里凝聚著一絲怨毒,「說的這麼好听,那你後來為什麼要誤導我?」
「我沒有誤導你,我只是加快了劇情節奏,讓你早一點休息。」
「因為宿主你太過高高在上,用一種玩家的心態愚弄人心,導致劇情崩塌,對此,我比你更加失望。」
穿書後溫宛比之前更加不如,看起來那樣軟弱,身為主角受的傅夏,卻在他面前一敗涂地。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顧偕深居然會愛上溫宛。
劇情君根本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那等于是要讓他再死一次。
他說︰「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一切,只是我做的一場夢,現實里的你,仍然還是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而那個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全身爛掉。」
「所以,還是你贏了。」
傅夏終于露出點得意之色,「果然,像你這種人,就算是變成了系統,也是廢物一個。」
滴答滴答。
傅夏的掌心浮出一個小小的金色光圈,劇情君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我終于可以解月兌了。」
劇情君輕輕笑了一下,光圈消失,任傅夏之後如何召喚,再也沒有出現過。
被關了幾天後,傅夏不再大喊大叫,坐在床頭不時發出點笑聲。
他——慶幸自己只是在別人的夢里,等他醒來,他依舊是人生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