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區，貧民窟、渣滓聚居地、被時代拋棄的活死人墓，居住在其他城區的體面市民們不遺余力地用最激烈的言辭來形容第九區和里面的住戶，仿佛這塊佔地只有錦城市區三十分之一卻承載了全市五分之一人口的城區里流著什麼會傳染的毒，看見就會爛了眼楮。
市政府對于這塊市政牛皮癬則是始終抱持放任自流的消極態度，只要里面的人老老實實不鬧事，市政府就會當第九區不存在，但如果里面的住民試圖將混亂擴散到其他城區，政府也不介意用直接行動來提醒里面的人什麼叫暴力機關。
而在有時候迫不得已要去查案的警察部門內部，則是流傳著這麼一句關于第九區的箴言︰
「如果想要去第九區辦事，要麼全副武裝，要麼保持低調，最好二者兼有。」
——第九區外圍•某檢查哨卡——
「辛苦了。」朝走上來盤查證件的警員亮出證件，這次是真身前來的凌充笑著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第九區周邊是市內唯一一處還在大量使用人類警員執行一線任務的地方，因為居住在第九區的人里大半都是因為被機器擠佔了工作的失業者，對于這些仇恨科技進步的人來說，讓活動終端在他們面前大搖大擺地閑晃這件事本身就是在挑釁他們的心中瘡疤，警方為了避免刺激第九區的居民甚至連人類警員都采取了志願上崗制度。
「兩位才辛苦，什麼案子啊非進第九區？」核查證件的小警員應該在這個崗位上工作時間不長，對第九區充滿了成見。
「抱歉，這個不能說。」凌充笑笑沒有正面回答，「通行證的時效是八小時，如果八小時過後我們還沒出來，就勞煩外面的各位進去走一遭把我們給撈出來了。」
「雖然有定位器，進去之後最好還是謹慎行事，別因為自己是警察就肆意妄為。」和小警員搭檔的老警員就懂行得多，「只要遵守里面的規矩他們就不會怎麼樣，會出事也大多是因為年輕人不照規矩辦。」
「多謝忠告。」凌充朝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老警員點點頭，「阿龍，都听到了？進去之後一切听我指揮再行動。」
「哦。」正在哨卡邊眺望第九區內部的阿龍听到招呼，往前趕幾步跟了上來。
第九區的赫赫凶名阿龍已經耳聞過無數次，有機會腳踏實地進入這里還是人生頭一回。穿過荷槍實彈戒備森嚴的哨卡，短短幾百米的直路就像走進了逆行的時間長廊，街景訊速從當代退化成本世紀初甚至上世紀末的樣貌。
「……露天市場？」繞過某棟姑且還算當代風格的住宅樓，阿龍訝異地發現自己在拐過街角之後就進入了他以為只有懷舊電影里還存在的場景。
有人駕駛車輛忙碌地在貨場裝卸貨，面貌凶惡的工頭呵斥著身穿工業動力服的搬運工人加緊搬運，不遠處用生物塑料和鋼架搭起的成排棚子下堆放著食物、手工藝品和3D打印出來的作坊產小家電。攤主扯起大嗓門爭相叫賣，流連的顧客們在攤位前挑挑揀揀，露天音響播放出有些失真的音樂讓阿龍莫名地懷念起那段自己沒有經歷過的過去，嘴饞的孩子拉著不情願的母親來到骯髒的炸串攤位前，老板笑吟吟地將用面包糠包裹的某種肉排丟進重復使用無數次的沸油之中，穿過飄出來的油膩香氣，阿龍感覺自己有些肚餓。
「這里比我預想中繁榮多了。」明明自己是來自于更「文明」的地方，阿龍卻像個沒見識的鄉巴佬般眼花繚亂。
「人總是要活著嘛，在我小時候很多人還都是這麼活著，只是現在這些人從外面消失了而已。」凌充顯然不是第一次進入第九區，對這里的一切都司空見慣。
「不，我的意思是……」阿龍想給自己剛才的話加個注解，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因為政府只給了讓他們餓不死的失業補助，你就以為他們會渾渾噩噩混吃等死？」凌充像是看穿了阿龍的想法般冷笑。
「嗯。」凌充的話直白得殘忍，而阿龍的確就是這麼想的。
「人嘛，活著總要有個目標。如果這個社會給不了人活下去的意義，人們就會想辦法自己去找，在未來找不到就回到過去找。」凌充目光平和地看著眼前的繁忙景象，「也許某一天我們這些所謂人類主流發現自己走錯路了的時候，他們就是我們的回頭路。」
阿龍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大概是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十分開明的凌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兩人就這麼保持著沉默穿過喧鬧的露天市場，再往里走的道路變得更加狹窄而靜謐，街邊沒有現代街區整體規劃出來的那種冷冰冰的綠化帶，取而代之的是胡亂停放的電動車和街邊閑坐的老人小孩。一家門可羅雀的街邊大排檔里坐著百無聊賴的老板，排擋對面是座看起來可能有六七十年歷史的老住宅樓，他們今天要去拜訪的黑診所就開設在里面，阿龍覺得這個排擋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里奇怪來。
「餓了沒？」不知這麼低頭走了多久，凌充忽然停住腳步。
「有點。」抬頭看看周圍環境，阿龍疑惑地點頭。
「先把飯吃飽了再干活。」也不容阿龍反應，凌充就直接把他給拉到了排擋攤子里坐下。
「兩位吃點什麼？」排檔老板是個粗糙的漢子，心不在焉地走上來把菜單丟在桌上。
「兩盤鍋貼，一盤花菜，一杯小燒，你還是要啤酒？」凌充擅作主張地幫阿龍點了菜，點酒水的時候才想起來問他。
「我算了，今天不在狀態。」阿龍連忙擺手，對酒量本就不怎麼樣的他來說上班時間還是別沾酒的好。
「就先這些吧。」凌充聳聳肩膀，將菜單還給老板。
不是現做的食物很快就上齊了，味道比自動食堂里那些工業加工品好不到哪兒去，凌充卻慢悠悠吃得津津有味，不知道這老小子在搞哪一出的阿龍只能無奈地在旁邊陪著，眼楮時不時瞄一眼從對面住宅樓出入的人物。
兩人在攤位上磨蹭了大約一個小時，阿龍注意到至少有兩撥看起來明顯不像是本地住戶的人進入這棟住宅——一撥年輕流氓身上帶著顯眼的機械改裝部件，閉著眼楮都能看出來不是什麼好人，另外一撥人則是舉止小心翼翼得過分，阿龍覺得他們很可能和自己類似，是第一次進入第九區的外來人。
「客人，你們該走了。」凌充杯子里的小燒快喝干淨的時候那撥外來人匆匆從樓道離開，老板走上來悶悶地說道。
「確實該走了。」凌充抬頭笑笑，從衣兜里抓出三張這年頭已經很少會使用的現金放在桌上。
老板低頭看一眼那幾張鈔票，突然用左手的三根手指點了一下自己的雙眼，然後又翻過手腕以同樣的動作朝凌充的雙眼點了一下。
「凌叔，那什麼意思？」眼看著老板收起錢走遠了，阿龍低聲跟凌充詢問剛才那個手勢的含義。
「我們在盯著你。」凌充輕聲答道。
「誰們？」阿龍一愣，忍不住追問。
「呵。」凌充笑笑，「在這種人流稀少的地方開薄利多銷的大排檔，你說一個月老板會虧多少錢？」
「啊！」阿龍恍然，他終于明白自己從那個大排檔感覺到的違和感是來自于何處了，那個大排檔是給他們要找的黑診所放風的眼線，而那個心不在焉的老板很可能是黑診所的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