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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戈先生話音未落, 車廂外傳來一段綿長的狼嗥。

「嗷嗚嗚嗚——」

那狼嗥幽怨、淒厲,又近得人,緊接——, 是野獸與車廂並肩狂奔的踏雪聲。

安吉洛汗毛直豎, 下意識地拎起黃銅——爐估算重量, 爐子沉重、堅硬,又燒得滾燙,朝神經密布的狼鼻子狠砸,必能瞬間使其月兌力……安吉洛盤算——, 咽了口唾沫,神色緊張︰「迭戈先生,這座山上有狼嗎?」

迭戈細長微彎的眼楮掃過安吉洛緊攥爐把的——,在領會到安吉洛的意圖後, 他的神色瞬間變得比安吉洛還慌亂。

「不!」迭戈簡直像在驚呼,他語速飛快, 「不不, 那是伯爵大人心愛的獵犬,它有四分之一紐芬蘭白狼的血統, 因此模樣與叫聲與狼類似, 但它的性情相當溫順,待人友善, 請您千萬不要攻擊它, 這座山上沒有狼,我向您保證……」

「呃,好的,抱歉,我不會攻擊它的。」安吉洛訕訕地放下——爐, 繼續用它烘腿。

車廂外,獵犬喘/息聲愈來愈清晰,它撲擊車廂,利爪撓——光滑的鍍金外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您確定它是那條獵犬?」安吉洛面露忐忑。

「哈,是的。」迭戈僵硬地笑了笑,拉開車窗滑板,探出半個腦袋,恭敬道,「去,去,請您去吧,請您離馬車遠一些。」

安吉洛一時啞然︰「……」

這顯然不是呵斥獵犬的口吻——

然,他明白貴族愛寵的地位常常會比僕人還高,或許管家不敢對伯爵心愛的獵犬無禮。

「嗷嗚——嗷……汪!汪汪!!!」那獵犬狂吠不止,且吠聲嚴厲、暴躁,似乎在對隨從下命令。

「呃……」迭戈舌忝了舌忝嘴唇,「我猜它想上來,外面太冷了,您怕狗嗎?」

「不怕,我喜歡狗。」安吉洛微笑——搖了搖頭,在確認了外頭奔跑的是那條獵犬後,他的不安消失殆盡。童年時,他的父親養過一條通體雪白的大狗,它陪伴他長大,他在醫科學院念書的時期那條狗自然老死了,因此他——是低落了一段時日。

迭戈松了口氣,打開車廂門。

一——白色的影子瘋了一樣躥進車廂,帶著一股沁涼的霜雪氣息。

那是一條身長和重量都相當于成年男子的巨犬,若不是迭戈先生事前解釋——它擁有四分之一狼的血統,安吉洛一定會認為這是一頭巨狼。它的吻部尖而長,獠牙粗壯,胸部寬闊,毛發蓬松,毛質較家犬粗糙,略顯灰暗……可下一秒,它熱情地撲向安吉洛,兩只沾——雪沫的巨爪摁住安吉洛肩膀,搖頭擺尾地舌忝/舐安吉洛的臉,粗壯的尾巴瘋狂拍擊著車廂壁,騰起一片白毛。

迭戈像是生怕安吉洛對伯爵的獵犬動粗,一迭聲——︰「它不咬人,您放心,它老實極了,這只是向您表示友善,您一定——討小動物們的喜歡……」

「哈哈……夠了夠了,好啦,哈哈……」安吉洛笑得露出兩枚小酒窩。

他喜歡這只毛絨絨的、熱情的大家伙,可他簡直招架不住這攻勢。臉蛋上被糊滿了口水,安吉洛不得不掏出手帕擦臉並一把捏住巨犬的吻部,禁止它朝他甩舌頭。

巨犬不滿,狂擺狗頭,想掙開安吉洛的——好繼續舌忝他。

「咳。」迭戈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文雅地向狗暗示,「我想安吉洛先生已經得到了足夠熱情的歡迎,再糾纏下去恐怕會——安吉洛先生帶來困擾……」

或許貴族們的狗也格外有教養一些,那些巨犬竟——真停止了攻勢,戀戀不舍地蹲下了。

安吉洛凍得冷鐵一樣的靴筒不慎踫到了巨犬的肚皮。

「嗚嗚。」巨犬諂媚地哼了哼,趴到安吉洛靴面上,用它熱烘烘的肚月復溫暖安吉洛的腳。

「不行,這樣會凍壞你的腸胃……」安吉洛想抽腳,可巨犬死死壓住它們,安吉洛求助地望向迭戈先生,卻見對方流露出一個慈父般欣慰的古怪微笑。

「喔,它的腸胃——健康,它不怕凍。」迭戈沉穩道,「它喜歡趴在人腳上。」

熱度自巨犬肚月復熨熨地傳來,絲絲縷縷地,驅散了刻骨的陰寒。

安吉洛一下下揉——巨犬的腦袋,時不時俯身摟住它的脖子,親親它前額潔淨的短毛,每當他這樣做時,那巨犬就亢奮得像發了羊癲瘋,渾身抽搐,而迭戈先生不斷解釋說這是由于它的天性太——熱情。

……

雪路難走,足足一小時車程後,馬車終于行至峰頂,停在古堡內門前。

兩位受派遣來搬運行李的年輕男僕已垂——侍立在那了。

兩名男僕皆長有霜霰般純白的短發,或許是長期在古堡內部服侍,少見日光的緣故,他們膚色亦蒼白如石膏,虹膜呈淺琥珀色,整體缺乏色素,淡白得幾乎與濛濛的雪和海霧融為一體。

那種銀白發色大約是一種顯性遺傳,不,不止發色……難道是一種特殊的輕度白化癥?安吉洛默默揣測。

在冬日雪原中倒是極佳的偽裝……這個荒誕的念頭在安吉洛腦中一閃即逝——

然了,男僕們無需偽裝,他們身——純黑色侍者馬甲與長褲,恭敬地接——安吉洛——中的小行李箱。

若「亞利基利血脈」等于天生銀發的話,那麼他們大概也是家族成員。

安吉洛知道在那些「枝繁葉茂」的貴族家庭中,真正有資格繼承財產與爵位的唯有長子,落魄的貴族後代並不少見,可讓親屬擔任低階男僕實屬罕見,哪怕僅僅是血脈稀薄的遠房親屬。

但安吉洛的困惑並未持續太久,他出身平民家庭,對貴族階層的了解僅限于道听途說,遑論亞利基利這種高貴古老、傳承數百年的大家族,想必亞利基利們有自己的內部規則。

巨犬尾隨安吉洛躍下馬車。

古堡外牆由黑石砌就,破敗處蓄有雪粒,牆體黑白斑駁,籠在海霧中,朦朧黯淡,建築頂部僅僅是一個灰濛濛的影子。

建築的各種凹陷與縫隙中被見縫插針地築了不少烏鴉巢,那些漆黑狡黠的生靈撲翅來去,叫聲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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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海拔已超出樹木生長線,四周呈現為凍原地貌,成簇的灰綠苔蘚成了方圓幾弗隆內的全部色彩來源。

安吉洛進入古堡。

古堡內部構造繁雜如迷宮,牆紙、地板色調皆晦暗沉郁,僕佣無論男女老少皆為天生銀發且身材高挑,迭戈在前方引路,帶好奇得忍不住四下張望的安吉洛進入客房。

客房壁爐燒得極旺,那條巨犬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

應迭戈先生要求,安吉洛先換上了一身干燥且不沾狗毛的衣物,隨後才去伯爵的臥房報到。

之前參與職位遴選時安吉洛听其他醫師談論過阿昂佐伯爵,他是一位相當神秘的貴族,或者不如說亞利基利家族整個就頗為神秘,這個龐大的家族極少接納外姓者——有——,但極少,他們好像對血脈的純淨程度十分重視——他們主要采取「三代以外旁系血親」通婚制,主要選擇血緣關系淡薄的家族內部成員作為配偶,這不難找,畢竟他們家族的人丁太興旺了。

除此之外,亞利基利家族成員從不在貴族們的社交場所中出現,用克希馬的話說,每年的社交季他們都像冬眠的蛇一樣蟄伏在他們的巢穴中,連王室成員的婚禮與葬禮都無法驚動這群隱世的貴族……這相當無禮,但王室對他們極為容忍,據傳這與亞利基利家族的家徽有關——盾與狼牙。

他們是王國的守護者,他們的先祖曾為王國立下赫赫戰功。

安吉洛回憶——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

回——神時,他已被迭戈引到伯爵臥房中了。

厚重的猩紅色絲絨窗簾直直垂向地面,隔絕光線,臥房華麗而陰晦。

一個身材挺拔的銀發男人正病懨懨地坐在輪椅上,兩條獵豹般修長結實的腿無知無覺地癱軟——,耷拉在地上,紋絲不動……是下半身癱瘓的阿昂佐伯爵。

這太可惜了,安吉洛心想。

「伯爵大人您好,我是新上任的私人醫生……」安吉洛溫聲——,視線上移,掃向伯爵的臉。

那是一張英俊如神祗的面容。

幾綹銀色額發凌亂垂下,搭在英挺的眉骨上,或許他剛起床,還沒來得及梳頭。眉骨下,一雙熔金色的眼楮嵌在大——石般蒼白的眼窩中,正瞥向安吉洛,眸光灼亮,仿佛亢奮至極,可他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又不像是高興的模樣……或許他的眼眸天生就是這麼灼亮,淺色虹膜總會——人以「明亮」感。

伯爵輕輕「唔」了一聲,示意他听見了。

他的唇角不友善地微微下墜——,猶如在刻意宣布「我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顯然管——一個龐大的家族並不容易,他時時刻刻都在維持家主的威嚴。

安吉洛好奇地端詳著伯爵。

伯爵的臉帶——他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安吉洛怔了怔,他從某段模糊的記憶中挖掘出了一個與伯爵五官輪廓肖似的人……當然,論總體,他們並沒有那麼像。

發色、瞳色、膚色、氣質……這些完全不同。

況且,伯爵那張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瑕疵,更別提貫穿右臉的傷疤與失明的右眼了。

那一抹模糊的懷疑像條濕冷的泥鰍,滑溜溜地鑽入思維的孔隙中,倏然不見了。

「把我抱到床上去,」忽然,伯爵命令——,「我要休息。」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予人以中音提琴的細膩感,毫無聲帶受——重挫的痕跡。

「呃,好、好的。」安吉洛本來想問「可是護工在哪」,但又怕這會顯得他懶惰多事,遂咽下疑問,朝伯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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