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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屋子里立著一道更黑的人影。

人影雙肩緊張地前縮,背部弓起,像是背負著極重的無形之物。

堂堂暗樓長老,竟會落入無人可用的境地。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紅姬實在想不通,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本該向紅葉學習如何做一名長老,可惜老天奪走了她這個機會。

青簡是不可違抗的天命。

紅葉得到了他的天命,什麼時候輪到她呢?

紅姬頭疼欲裂。

她本不願讓那個叛徒參與這件事,奈何她現在看誰都像是烏翎安插的釘子、看誰都不可信任——除了那個叛徒!

相信一個叛徒?

她大概是瘋了。

紅姬發出無聲的苦笑。

老天的垂愛從來沒有落在她的頭上。

她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

即使沒有人能夠看見她的倦容,紅姬仍將自己的臉埋在雙掌之中。

手指的力度正好捏碎她臉上的微笑面具。

咚、咚、咚。

屋外的腳步聲被明顯加重過。

她的叛徒來了。

「掌燈。」

冰冷的命令攔住進屋的六安,指示他轉向東側的燭台。

燭光太亮,一下晃得紅姬睜不開眼。她伸手在眼前擋了一擋,而後走向她專用的圈椅。

這里是她的酒館,她的小樓。她不必害怕光亮。

「你的傷,養得如何了?」紅姬想起自己下的重手,忽然擔心叛徒帶傷辦事會出差錯。

適應了燭光後,她抬眼去看叛徒的臉。

下巴處那塊未愈的鞭傷就像玉石的瑕疵,礙眼又掉價。

「還好,死不了。」

六安的回答生硬且無情,把問話的人氣得牙癢。

「我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紅姬還保持著理智,開門見山提起正事,「你替我押送一車劈刀到橡城去。事關重大,你要盡心完成。」

六安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他問︰「劈刀?哪來的?」

紅姬不想明說,劈刀是由容氏所出。但她知道自己瞞不住。

于是她直接忽略了這個問題,說道︰「你記著,如果你路上出了差錯,我會把你交給蕭蕪、任他處置。」

這番威脅沒有起到應有的效用。

見六安只是聳聳肩、敷衍了事,紅姬不禁怒上心頭。

「好,好!你若出了半點差錯,我會直接殺了你。哼,殺死你不比殺死王妧,我沒有那麼多顧慮。」

六安听見這番話,終于悻悻低下頭。

「到時候,白長老會在橡城東南的沉沙亭接應你。他另有辦法送這車劈刀進入城中。」紅姬接著說。

六安皺眉道︰「我可不信他。」

紅姬看了他一眼。

「放心,他幫我這一次,我就把樓下那小鬼還給他。他不敢使詐。」

「那小鬼真是他的人?」六安顯出幾分興趣。

紅姬見了,厭惡地擠起鼻尖,眼神像鞭子一樣抽向叛徒。

「怎麼,你還想向王妧告密不成?」

六安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只是覺得可惜了。若是那小鬼肯為你所用,不比他回到白先生身邊更好嗎?」

紅姬這才放松下來。

「哼。既是釘子,就不能見光。白先生如今捉襟見肘,必然舍不得毀了他,很可能還是會把他送回王妧身邊。那樣,我手里的把柄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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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想了許久? 才恍然大悟,露出既佩服又畏懼的神色。

紅姬終于滿意,讓他即刻動身。

六安一走? 酒婆子便從門外閃身進來。

這是紅姬事前的吩咐。

酒婆子雖然眼神不好,但還能找準紅姬的位置。

她直直走向紅姬? 將耳朵湊近紅姬的臉。

「把他的路線散給……」

酒婆子牢牢記住紅姬說出來的幾個名字? 她將親手為那個剛剛離開的叛徒制造一些致命的麻煩。

夜色正濃。

六安已出城外? 整裝待發。

和容氏的人共事,他不是第一次。先前? 他也曾扮成容氏家僕,混入僕從隊伍潛入離島尋找百紹公主蒲冰的蹤跡。

但是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不同。

押送行動的領頭人是鱟蠍部首領容全的族弟,名叫容丁。

六安看他仿佛在看一只驚弓之鳥。

隨行十人? 個個畏怯退縮,又似趕鴨子上架,被勉強拼湊成一支隊伍。

六安忽然意識到? 這一趟他不會走得很輕松。

果不其然。

聞到肉味的獵犬很快就出現了。

白先生布衣布鞋,似乎不想惹人注目。

容丁見來者只身孤影,才沒有過分慌亂。

眾人又見六安挺身而出、步履從容,只當來者和負責護送劈刀的六安一樣是自己人。

隊伍停留在原地休整。

六安獨自走向白先生? 沒有給對方半點好臉色。

「我還以為不會這麼快就見面呢。」

城外無人莊院的算計險之又險。

要是他不夠機敏? 紅姬的怒火足以將他連皮帶骨、焚燒干淨。

和白先生打交道,這樣的算計只會越來越多。

「這不是趕巧嗎?我正好在附近喝酒,听說你出城了,就來送送你。」

「送我?莫不是送我去死?」六安故意試探。

「話怎麼能這麼說?我對你做的事,都是出于好心。而且,我的好心沒有白費,紅姬已經開始重新信任你了。」

白先生大言不慚。

六安從未見過如此厚顏之人。

「她是否信任我,與你何干?」他預料,白先生是沖著這一車劈刀來的。

白先生見自己說得再好听,也打消不了六安的疑心,便不再拐彎抹角。

「我是來送刀的。」

六安只料到一半。

白先生從身後拿出一把由破布包裹的單刀。那刀身長約有三尺,由精鐵鍛造,虎紋與祥雲紋飾上新添了許多道深淺不一的劃痕,破壞了它的美觀。

「連鋒都沒開好,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六安質疑白先生送刀的目的,「多送這一把刀,畫蛇添足麼?」

白先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這把刀出自郁州武庫,是從六州總督眼皮子底下借來的刀。它鋒利與否,都不影響它殺人。」

一番思索過後,六安才緩緩開口︰「借刀殺人,引火燒……」

「哎呀呀,」白先生感嘆道,「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通。」

「敢打郁州武庫的主意,你有這麼大的本事嗎?」六安故意貶低他。

白先生笑了笑,沒有上當。

六安再接再厲︰「你的話說一分藏三分,說不定,我哪天就被你害死了。我可不敢趟這渾水。你趕緊拿了東西走人吧。」

白先生似乎被逼無奈,終于松口,說出了陰謀主使。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是鬼三爺引的火,我不過是個替人跑腿的。」

白先生話里如此自謙,六安卻不敢小覷。

「原來,鬼三爺在郁州得總督府也有幫手。」

「好了,我也不和你嗦了,」白先生注意到稍遠處的隊伍已經有了起程的征兆,于是快速說道,「這事過後,容州再無紅姬的立足之地。你辦成此事,鬼三爺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你我來日還有攜手並進的機會。」

六安仍有一事不明白。

「鬼三爺和鱟蠍部有仇?」

白先生挪了挪腳下,和押送劈刀的隊伍同樣有了不耐煩。

「紅姬剛才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幾箱東西出了半點差錯,她即刻就會殺了我。我可見不到她無法在容州立足的那一天了。」六安再逼他一句。

「夠了。是鬼三爺指名要你走這一趟。你若選擇助紅姬成事,鬼三爺有辦法讓你再也回不到王妧身旁。」

六安目光一沉。

他最後問︰「你要如何把它們送入橡城?」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白先生將單刀推給六安,轉身要走。

六安接了刀,沉默著目送他離開。

白先生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什麼,忽而停下來,側著身體對六安說︰「紅姬手下人心不穩,此行,你可要小心。」

這一句是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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