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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黎焜牽著一匹棗紅馬,靜悄悄地離開了留宿的旅舍。

他走得並不急。清晨的露水很快沾濕了帽檐和披風的下擺。

還沒走出幾里,這一人一馬就遇到一個歇腳的茶棚。

茶棚是臨時搭就,棚里卻意外的溫暖舒適。暖爐里燒著烏金炭,靖南王府供給王妃使用的也是這一種。

黎焜似乎見怪不怪。他解上的披風,湊近那爐子暖手。

「你來了。」

一道冷漠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

黎焜抬眼看去,印象中的那張病懨懨的臉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蒼白而清瘦的青年男子身上去了三分病氣,變得越發俊逸。上揚的眼角讓他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同時也讓人覺得他難以親近。

「三爺。」黎焜對他行了一禮。

對方哼了一聲,算是作答。

「如你所料,她沒有捆了你去見靖南王。但是,這不能成為我饒你一命的理由。」

黎焜面上坦然無畏。他深知對方在多年的囚徒生涯中積攢了無邊的怨念,但到底沒有徹底失去心智。

他緩緩開口︰「我知道三爺一直有一個心願,但是沒有人看好它。如今,那個心願依然存在嗎?」

黎焜的恭敬,青年十分受用。

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底細,交談也就變得簡潔很多。

「我為它,十年不得自由。要想放下,不容易呢。」青年說著感慨的話,神情卻冷淡至極。

「靖南王屬意趙玄成為南沼之主,我卻認為,趙玄單憑那點能耐,終究難成氣候。不過,」黎焜停頓在這里,注視著對方,「如果再加上三爺的分量,便足以扭轉乾坤。」

「要我替靖南王出力麼?」青年冷笑道。

「不。到時候,南沼真正的主人會是三爺你。靖南王命不久矣,赤猊軍在趙玄手里發揮不出三成的力量。沒有任何人和勢力能夠威脅到你,南沼才能夠獲得長久的太平。這也是我的心願。」黎焜將自己擺上台面,向對方表明自己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看來,你是真的打算背叛靖南王了。」

黎焜搖了搖頭,神情平靜如水︰「是靖南王先做了選擇。」

青年無聲地笑了。

他招來侍女焚香溫酒,二者的香氣足以醉倒任何過路的旅人。

………………………………

滁州城,南城門。

落日的余暉將一個女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王妧遠遠看到她的二嬸鄭氏身著布袍,站在一隊輕裝車馬前,指揮若定。

見王妧走近,鄭氏不由分說,將她拉上其中一輛馬車,隨即揚聲吩咐啟程。

車上鋪著狐皮褥,既柔軟又暖和。

溫柔的笑臉沒有起到安撫王妧的作用,反而加重了王妧的不安。她坐直了身子,把僵硬的雙手放在膝頭,故作鎮定地叫了一聲︰「二嬸。」

鄭氏因她這一聲稱呼而換上一臉憂容。

「你不能回城,我是來送你去南沼的。」

事事周全的鄭氏竟然說出這種沒頭沒尾的話。

「二叔也讓我回南沼。你們既然決定將原因瞞著我,就不該期望我會遵照你們的要求行事。」王妧不甘示弱地看著她。

「即便我們是為了你好?」鄭氏若有所思。

王妧點了點頭。

馬車均勻地向前行駛,平穩得讓人感覺不到顛簸。

鄭氏不再說話,而是伸手掀開角落里的一塊棉布。棉布之下是一個舊藤篋,里頭隱隱傳出微弱的抓撓聲。

藤篋剛打開一條縫,即有一團白影一躍而出,撲向王妧。

小白貓圓滾滾的身體掛在王妧肩頭,不到一會兒就滑落在褥子上。

王妧心中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了。所謂「借命」,張伯真的能毫不費力地借到黎焜十日的性命嗎?

小白貓乖順地任由鄭氏將它抓住並抱在懷里,還輕輕叫了兩聲,似乎在討鄭氏的好。

鄭氏也像是听懂了它的話,從車門邊的小櫃子里取出一碟子點心,送到小白貓面前。

一人一貓,如同朋友般親近。

「張伯把它交給我,他說,你們一直形影不離。」鄭氏說。

王妧心中思緒萬千,卻仍不答話。

鄭氏嘆了口氣,斟酌再三,終于說道︰「張伯受傷了。有人闖進他家里,刺傷了他。你二叔已經找了大夫為他醫治,也會盡全力將凶徒捉拿歸案。」

王妧听後,突然失去了耐心。

「停車!」

她剛一起身,就被鄭氏死死拉住。

「張伯已經沒有大礙,只是不適宜奔波跋涉。你現在回去什麼也做不了,除了讓別人擔心你。」鄭氏這樣勸她。

王妧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力度。

「到底是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你們才瞞著我,還是因為你們瞞著我,我才什麼都做不了?」她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小白貓整天在外頭晃蕩,比起我,它更喜歡和張伯待在一起。張伯怎麼會說小白貓和我形影不離?」

鄭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十分窘迫。

「你們還瞞著阿嫻,讓阿嫻誤會我娘親是個不顧骨肉親情的人。你們為什麼不告訴她三叔出走的真正原因?二嬸,請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你們到底是為了誰好?」

馬車已經停下。馬蹄踏地,作響。

鄭氏的臉色也由溫和變得凌厲起來。

「沒錯,張伯沒有說過你和這只貓形影不離的話。他現在仍然昏迷不醒,但他是在代你受過。」鄭氏放開了王妧,神態中透著一股王妧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威嚴,「有人用一把花剪刺傷他,留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等死。對方之所以不直接殺了張伯,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沖著張伯來的。他傷害張伯是為了威嚇你,為了宣告你即將死在他的手下。」

王妧將信將疑。但是她用剩余的理智告訴自己,到了這個地步,鄭氏無謂再欺瞞她。

「這就是二叔要我離開滁州的理由?」王妧問。

鄭氏承認了。

「那個人對燕國公府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听說過?」

王妧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雖然她覺得刺傷張伯的人和燕國公府的仇人並沒有什麼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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