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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元曜帝完全不是李擎想象中的模樣。

他自然知道今上年輕,但他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眼眸渾濁,浸yin美色,貪婪毀身的荒唐帝王,卻萬萬沒想到會看到如此清淨素雅,一身白衣如謫仙般的俊美男子。

他沒有穿隆重的帝服,寬袖道袍的材質如雲似霧,襯得身量頎長俊雅,墨發因未及冠而半束背後,垂下的縷縷發絲襯得膚色雪白,狹長的眉下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楮,大而有神,亮而不糜,微微彎起眼角,只覺天邊星辰全在其中。

若非身處皇宮,若非周圍是低眉順眼的宮人,若非自己的父親誠惶誠恐地跪在一旁,李擎絕不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位荒yin無度,恣意妄為的皇帝陛下。

「擎兒!」李義海低喝一聲。

李擎這才恍然回神,連忙行禮︰「草民李擎,恭請陛下聖安!」

雍理笑道︰「無需多禮,都起來吧。」

父子兩人起來,垂首站在殿中。

雍理心里裝著禮部,那顧得上李擎這個半大少年,心思全放在大月復便便的李老頭身上。

他已經從沈君兆手里把人討了過來,那就得好好拉攏,不敢說能讓這老小子一顆心向著他,但也得給出足夠的誠意,讓他知道自己想救他,也只有自己能救他。

帝王心術,雍理修得向來不錯,恩威並用之下,李義海一個勁的謝主隆恩。

一旁的李擎卻是心如擂鼓,他這一天的經歷當真是起起伏伏又伏伏起起,十年苦讀化為泡影,他心里也怨也恨也氣,怨天道不公,恨帝王荒唐,氣自己無能。

可此刻見著了元曜帝,听著他溫和的聲音,安撫的話語,他只覺得心砰砰直跳。

陛下並不昏聵。

陛下乃今世英主。

陛下心悅于他。

嗡得一聲,十七歲的少年胸腔都要爆炸了。

李義海可不是自家單純、不經世事的寶貝兒子,他見多了雍理的帝王權術,早忘了這位外表上的殺傷力。

成日里打機鋒,刁鑽搞事,再加上李大人是個全天下都沒有內人好看的耿直性子,哪知道雍理這張臉把他兒子給迷了個七葷八素。

其實這事也是巧了。

但凡李義海沒給兒子做心理準備,沒告訴李擎陛下看上他了,那和他爹差不多耿直的李擎也不會有這方面的想法。

陛下好看歸好看,卻是君。

李擎苦讀聖賢書,一心想為君為國為民報效終身,哪會生出那般荒謬心思。

可惜,起端歪了。

雍理對于李義海的識趣十分滿意,見他這般惶恐不安,知道他是怕沈君兆。

畢竟是多年在沈君兆手下做事的人,李義海比誰都知道沈相的手段了得——他雖不知自己到底哪兒惹怒了沈相,但卻知道沈相從不放過任何漏網之魚,從不給自己留下隱患。

雍理寬慰他半天,就差直說了︰「愛卿放心,只要你日後行事妥帖,改了那點貪財的小毛病,朕依舊用你。」

彈劾李義海的折子,雍理也是看過的,無非是馭下不嚴,貪墨斂財……好在李義海知道輕重,犯的事都在雍理默許範圍之內,是沒造成實質性傷害的小毛病。

大雍法制延續前朝,定得很是嚴苛。然為君之道,外法內聖,雍理很明白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大臣也是人,人心復雜,一味強壓易反噬,適當縱容反而更能發揮其能力。

李義海這些破事,重則革職查辦,輕則罰俸半年。

如何處置,看的是他可不可用,能不能用,適不適用。

有了雍理的承諾,李義海仍舊不放心,不是他瞧不起雍理,實在是他太怵沈君兆。

他這莫名其妙橫在帝相中央,實在是搖搖欲墜!

雍理也明白他的心思,但他總不能說自己對著沈相撒嬌賣乖,已經把沈君兆給哄明白了吧!

元曜帝不要臉啦!

雍理繼續道︰「且安心,沈相那邊,朕已經知會過了。」

此話勝得過千言萬語,李義海眼楮大亮︰「陛下……」

雍理微笑。

李義海痛哭流涕︰「陛下大恩,臣日後定肝腦涂地,死而後已!」就是能不能放過我家寶貝擎兒嗚嗚嗚。

正這麼想著,就听雍理把話頭引到了李擎身上︰「听說你今年下場了?」

李老父親這心就是一緊。

李擎嗓音直顫︰「回稟陛下,草民剛過了院試,正在備考秋闈。」

雍理滿意道︰「不錯,年輕有為。」

李擎忙道︰「陛下謬贊,是草民愚笨,已經下場晚了。」

雍理打量他一會兒,忽又問道︰「年歲幾何?」

這就問起‘生辰八字’了嗎,李義海又他媽想哭了!

李擎恭聲回了,雍理沉吟︰「正是最好的年紀。」

這話雍理真沒那些腌意思,他只是覺得十七歲下場,不早不晚,最為穩重。不愧是世家大族,不急不躁,徐徐圖之,許能一舉奪魁。

也是世家底蘊,才能這般沉住氣。

然而這話落到心有鬼胎的李老頭心里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可不是最好的年紀怎地。

再大點擎兒徹底長開,就不會羊入虎穴了嗚!

話已至此,李義海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主動說道︰「犬子一直仰慕陛下學問,想留下討教一二,不知陛下可否成全?」

這話按理說有點越界。

雖說皇帝號稱天下學子之師,殿試時更是由皇帝親點三甲,可李擎這區區一個貢生,哪有資格向聖上討教。

雍理也是听得一愣,但很快他就懂了——

這李老頭實在謹慎,竟不惜把幼子送進宮來當‘人質’。

也太膽小了些,他既說要保他太平,又怎會食言。

雍理正想說無需這般,又看到李義海抖動的肩膀,嚇得痛哭流涕的模樣,很有托孤的意思……

雍理心一軟︰罷了,他不答應反倒讓老東西心驚肉跳了。

「既如此,」雍理看向李擎,「那便留下吧。」

李義海哭得更凶了,顫巍巍道︰「謝主隆恩!」

李擎也跪下謝恩。

雍理忍不住有點疑慮︰李老頭至于這麼感動嗎?

此時此刻的元曜帝,早忘了自己說過的渾話。

什麼清秀少年,什麼立為後。

想什麼呢,李擎哪點也不像沈君兆……咳,不對,元曜帝後宮全是走投無路的美人,可沒有大臣之子這一卦的!

李義海走了,李擎被領下去安置,雍理那心情是相當不錯。

趙泉添了把香,問了聲晚膳的事。

雍理沒能留下沈君兆,對晚上吃什麼就沒太大興趣了,道︰「朕再看會兒折子。」

趙泉應道︰「是。」

下午子難會禪坐冥想,這會兒在旁邊候著的便是趙泉。

雍理看了一會兒忽道︰「對了,你把這方硯台給李擎送去。」

人既留下了,就得好生安撫,李義海如此投誠,他也得報以桃李。

趙泉忙應下。

雍理眼尾瞥見一只玉炳狼毫筆,又道︰「這個也拿去吧。」

趙泉眼尖,一眼認出那是不久前朝貢的珍品,世面上重金難求,陛下待李公子實在憐惜。

送了兩個東西,雍理覺得差不多了,繼續看折子。

趙泉領命去辦事,他的小徒弟湊上來道︰「師父,這位李公子……」

趙泉瞪他一眼︰「可別小瞧了!這李公子深得聖心,又身世不凡,沒準是能問鼎六宮的尊貴人物。」

趙小泉到底是年幼天真,還沒被磋磨成球︰「聖上當真要立男後呀?」

趙泉給他一棒槌︰「謹言慎行!」

趙小泉忙捂著頭道︰「好的好的。」

趙小泉人小膽大,說的話卻全是趙泉的心里事。

他畢竟是御前太監,察言觀色是必須的。

前日聖上向李大人討要李公子,李大人落荒而逃,誰知今早生變,李大人不得不把愛子送進宮。

陛下曾言︰朕很中意他,不如命他入宮,掌了鳳印。

都說君無戲言,這事怕不是要成真!

趙泉路過容華殿,瞧著里面的冷清素淨,不由嘆息——容貴人可惜了。

卻說雍理這邊,一直忙到肚子餓。

趙泉心焦,卻也不敢多勸,見雍理起身忙道︰「聖上,用膳嗎?」

雍理看折子入迷,沒覺得過去多久,還以為天色剛暗,問道︰「李擎在偏殿?朕去看看他。」

趙泉心一驚︰這就要幸了啊!陛下當真待李公子十分不同!

雍理出了屋才看到月明高掛,意識到時辰不對,可話已出口,也不好再回去。

罷了,去看看那少年吧,被父親扔進宮當人質,只怕心慌得很。

元曜帝惜才,想著李家少年日後沒準是個棟梁之才,此時滿心都是善待。

這邊雍理剛進了偏殿,另一邊就有探子直奔沈府而去。

深更半夜的,沈相也沒有歇息,仍舊在處理著公事。

探子撲通一聲跪下。

沈君兆心情極差,聲音也比往常更冷︰「說。」

探子忙道︰「陛下、陛下收了李擎,剛去了他房里。」

砰地一聲,新換上的黃花梨書案又無了。

沈君兆起身,眸色漆黑︰「傳金麟衛。」

探子嚇懵逼︰完了完了,沈相要逼宮造反了!

這一瞬沈君兆是真想圍了皇宮,綁了元曜帝,把他關起來,讓他無法沾花惹草!

沈君兆用力吸了口氣,壓住胸腔的刺痛,冷聲道︰「給我圍了李府,捉拿罪臣李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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