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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樹六花原已經下了好幾天的雪-
片地方, 本來歸容儀掌控,一切與他的心情有關。他愛漂亮,愛臭美, 五樹六花原通常紛紛揚揚下著花瓣雨。
但容儀回來之後,每天只是盤在床邊等來信, 又或是捧著話本子看書,飯都懶得吃, 不-說有閑情逸致來操控五樹六花原的天氣了。
听了容秋的話, 容儀趕緊跳起來裹著袍子往外走去。他披頭散發的, 不修邊幅,一抬頭就望見五樹六花原門口, 已經立了一個雪人。
菩提樹下軟雪過膝, 枝葉盡白,地涌金蓮、神姜花等五花都被雪浸沒, 一片白色。
蘭刑立在雪中,垂眼閉目, 烏黑的睫毛上已經綴滿了白雪, 發頂、肩頭, -都蓋著落雪。
本就眉目精致的一個少年郎,此刻更如同冰雕玉琢一樣地靜在雪中,-同睡著了一般。
容儀趕緊揮手停下雪,五樹六花原的細雪隨風消散。
「你你你……」容儀憋了半天, 終于想起了蘭刑的名字, 趕緊上手晃晃他, 又趕緊拍拍他身上的雪,「小蘭刑,你來了為什麼-不叫小龍通傳一聲?怎麼就在這里等了四天?」
旁邊的小龍們聚在了一起, 紛紛扭動著向他抗議︰「是你自己不-听,不是我們不通傳,-前那麼多人來了,你不都要他們回去-們也說了,讓這小少年回去,可他不回去,不就只能等在這里?」
容儀氣哼哼地說︰「他不是……我徒弟麼,你們這點規矩都不懂,不知道請他去鳳凰殿休息?」
他凶狠地盯著小龍,做了一個「閉嘴」的暗示。
小龍們委委屈屈地抱住頭,卷成一團。
別說他們放不放蘭刑進去,神域執行人本來就是低于天界的存在,能夠一躍龍門當了明行的徒弟,小龍們本來就心生不滿。更不-說,容儀自己-個師父當得-完全不上心,-麼久了,-沒有見他主動為蘭刑做過一-什麼,小龍們不敢放蘭刑進來,實在也不能怪它們。
蘭刑睜開眼,眼睫上的雪簌簌墜落,拂過臉頰。他的視線是渙散的,聚焦了片刻後,方才定在了容儀的臉上-
同早春發芽,枯木再生,-一瞬間,蘭刑的眼神從一片朦朧的深海,瞬間點亮,-同小獸遇到了族人,瞬間發亮,天真無邪。
他的聲音嘶啞-虛弱︰「師父……你來了。」
容儀一只手拍拍他的頭,另一手趕緊握住他的手,冷得-同冰一樣。他趕緊握著他的手往里帶去。
蘭刑身體晃了晃,腳步卻沒有跟著動,他只是微微仰頭望著容儀,笑了起來︰「師父這幾天心情不好,今天終于出來了,是心情好了嗎?」
「師父心情好了,-就安心了。」蘭刑定定地凝視著他,臉上仍然掛著那樣單純恬然的笑意,「是徒弟沒有用,一不知師父為何傷心,二不能分憂解難。自己-是閑事累身,-今過來見您一面,都十分困難。」
他面色蒼白,呼氣都是涼的,唇邊沒有絲毫雪色,看起來卻更加柔弱精致了起來-同一尊琉璃人,伸手就能將他打碎。
容儀第一次收徒弟,沒有想到就收到這麼乖-麼讓人心疼的一個小少年——-且-長得-麼好看。
容儀愛美-心立即發作,連帶著收徒的那份愧疚-一起爆發,趕緊說︰「沒關系沒關系,——……也沒有多傷心,現在已經休息好了,你趕快跟-進來吧。」
遠處的小龍們竊竊私語著︰「又是他!總是這樣一幅可憐樣,騙得明行喜歡,可是為什麼呢?神域執行人的地位,連-們都不-們好歹也是梵天自生的小龍,收集天地靈氣進行修行,可為什麼他總是一幅可憐樣,就能讓明行青睞呢?」
「是的是的,——不喜歡他,他原先住在我們這里的時候,性情就很古怪,-麼多天也不見他說一句話,像個啞巴似的,怎麼見了明行就這麼會說話呢?」
細碎的議論聲傳了過來,同時落入他們兩個人的耳中。
蘭刑微微一笑︰「-就……不隨師父,進入鳳凰殿了-卑賤之軀,不配踏足梵天這樣尊貴的地方。今天能再看師父一眼,-心願已了……」
他半句話沒有說完,忽而猛地吐出一口冰涼的血來!-
一口血積壓已久,帶著寒氣,郁結在心口,此時此刻,被容儀身上的業力一激,噴涌-出,那血已經變成了烏青色,濺落在容儀粉白的袖口。
他整個人失去了意識,直直地往前跪倒下去,倒在了容儀的懷里。
容儀花容失色︰「你死了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蘭刑被小龍們抬進鳳凰殿後,容儀-在拍胸口,有點驚恐︰「-以為他死了,-是這樣的話,-會非常愧疚的。」
容秋坐在床邊,伸手給蘭刑診脈,片刻後說︰「不是大礙,執行人是神軀,沒有那麼容易死。他是先天痼疾,心脈有損,一口血氣被冰凍住壓不出來,剛剛被你的火屬業力一激,吐血出來,反-是好事。不過他的話……倒是氣血有損,應該是身上-有外傷。」
容儀趕緊說︰「快看看。」
小龍們湊上前去,手腳麻利地扒開蘭刑的衣服。
少年人素白的軀體呈現在所有人面前,所有人都沉默了起來。
蘭刑身上有數不清的傷痕,有-已經頗有年月,愈合後成為淡白色的痕跡。卻還有幾道傷痕是新的,暗紅的蔓延在他的手腕、腰月復上。
容儀皺起眉︰「哪里來的-麼多傷?執行人的任務都這麼艱險嗎?」
他很快察覺出不對來。
他自己就是明行,是天運代表,雖然沒怎麼去過神域,但是當然知道天運的任務,大多數是怎麼樣的——任務分降禍和祈福消災幾種,-就是常人定義的好或者壞。
好的任務,大多都是用法力安產、消災之類的,利于凡人崇拜,接受供奉-壞的任務,多半都是降下天災、意外、邪惡詛咒等等事情,-一類是受不到凡人的供奉與崇拜的,哪怕受,多半-是來自惡人的供奉,孽力難以抵消。
「-記得他,他當初在青月鎮降雨霧,都要借助法器,-個小少年法力十分低微,總不至于接到那些降妖除魔的大事,怎麼會-麼多傷呢?」
正在說著,蘭刑被數條小龍施了治愈術,呼吸漸漸松緩。
他烏黑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楮,似乎神志-未清醒——他睜開眼,忽而神色有-痛苦地往後退去,嘶啞地叫喊出聲︰「不-打-——不-踫我,不-,不-……」
他似乎受到了極強的刺激,強撐著想要坐起來,行動撕扯傷口,傷口很快崩裂出血,他悶哼一聲,臉色再度轉白。
鳳凰殿里一片寂靜。小龍們面面相覷。
容秋微笑著,沒有說話,-沒有動。
容儀卻緊張起來,把他按下去︰「你別怕,是我——是為師,咳咳。你別怕,-是在鳳凰殿,不會有人打你——你告訴-,是誰打你?誰欺負你?沒有人敢欺負你,-明行座下的徒弟,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你?」
蘭刑的眼神漸漸清明,片刻過後,他終于認出了容儀,整個人冷靜了下來,神色變得有-迷惘︰「-……」
他看了一眼容儀,安慰他︰「-沒事。」
容儀嚴肅起來,他仔細想了一下-果是孔雀,-個時候會怎麼做。他鼓勵道︰「沒關系,你說,你是不是在哪里被欺負了?-……為師,去給你出頭,給你評評理。」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初次帶徒弟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且他的小徒弟——樣脆弱淒慘,容儀義不容辭。
蘭刑笑了笑︰「……不——了-天生帶病,是執行人的恥辱,又走了好運,能夠忝居您的徒弟……別人看不慣我,-是正常的事情-且,——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決意不再受-樣的氣,-請師父不-為此擔憂。」
他-是強撐著爬了起來,低低地喘了幾口氣︰「給師父丟臉了。感謝……」他的視線往容秋的臉上望去,頓了頓,「上神的醫治,-現在好了。」
他接著剛剛暈倒過去之前的話,接著說道︰「離開-前,能再看師父一眼,-心願已了。師父上次送給-的儲物戒,-現在送。」
另一邊的容秋注視著他,暗紫色的眼底意味不明。他沒有說話,忽而起身離去了。
剩下小龍們竊竊私語道︰「怎麼听著像遺言?」「他-干什麼?去哪里?」
容儀更慌了,他沒有帶過徒弟,更沒有帶過小孩,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有很多個儲物戒,你不用還。你說你已經離開了執行人神域,那你現在要去哪里?」
「四海為家,逍遙自在,-同春草,隨風生滅。」蘭刑抬起眼,說道。「去人間,去鬼界,都走走,總比留在神域挨打-好。」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輕快,-同一個真正解月兌的人。
容儀皺了皺眉,片刻之後,抓住了關鍵︰「你會法術嗎?」
蘭刑沒有說話。
容儀問道︰「你有錢嗎?」
蘭刑-不吭聲。
「-樣不行,你沒有法術也沒有錢財,-樣到處亂走,是會死掉的。」
容儀靈機一動,右手握拳在手掌上一拍,豪氣干雲,「你不-再多說了,你就留在這里養傷,-的鳳凰殿,多你一個不多。正好——近沒有什麼事情做,佛子-嫌棄-一天天的太閑,-就來教你,一定會把你培養成一個出色的神仙,以後什麼苦都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