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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算是個人物, 既然答應得這麼痛快,話也說得如此漂亮,只要不是什麼解不開的仇怨, 日後想必也不至于再繼續為難了。

且話也說回來,像小蘇這樣學業精專性情純良家世又清白的年輕人,又能和對方結下什麼深仇大怨?

宗奉冼之前因了此事在心里落下的關于賀心胸狹隘的印象,一時雖仍難以拔除, 但也算是惡感稍減,便與對方握手, 致謝。

他那幾位蘇雪至在飯店見過面的老友這時也到了, 紛紛走了過來, 與賀漢渚招呼寒暄後,沒說幾句, 就繼續之前的話題,在那里談論起了近期的一項重大考古項目。

蘇雪至搭不上話, 賀也好不了多少,兩人就默默听著, 過了一會兒,宗先生說得興起,把人給丟下了, 和老友坐到了一旁去, 最後剩蘇雪至和賀站在原地。

蘇雪至的眼楮看著對面牆上一個寫在銷金紅紙上的碩大壽字,喃喃地說︰「不是我。我不知道……」

賀漢渚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壽字, 唔了聲︰「我知道。」

蘇雪至略意外, 轉頭看他,這時,剛才一直留意著這邊終于等到了空檔的馬太太迅速插上, 熱情地對著賀漢渚做起了自我介紹。

「賀司令,我家老爺姓馬,本城商會董事,您上任之時的歡迎酒會,我家老爺受周市長的委托,擔任籌備之一,當時也在,司令應該有印象吧?我家老爺那天晚上回來,對司令您是贊不絕口,說司令天縱英才,百年難遇,今晚一見,果然鶴立雞群,我家老爺沒有半分夸大!」

賀漢渚不知是听慣了別人的吹捧,還是他臉皮厚,或者真覺得自己有這麼優秀,這種在蘇雪至听來有些尷尬的夸張恭維,他卻好像沒有半點不適。向馬太太點了點頭。

對方居然挺好說話的,自來熟的馬太太更是來勁了,笑眯眯地看了眼蘇雪至︰「我今晚才听說,原來小蘇是司令你的親戚?司令我跟你講,我兒子那天晚上要沒遇到小蘇,現在怎麼樣都不知道了,現在想起來,哎呦我的心還懸著。我們一家對小蘇都是極其感恩。你們家小蘇簡直就是活菩薩轉世,救苦救難……」

沒想到馬太太的恭維對象轉眼又變成了自己。

蘇雪至听她越講越是夸張,實在受不住,正要打斷她的話,忽然這時,近旁大堂的那扇正門里,又來了幾個人。

蘇雪至望去,見新到的是位麗人,很年輕,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眉美眸,作西式打扮。一頭精心做過的烏黑卷發,佛橘色的曳地長裙,肩上也披了件狐裘,是小斗篷,佩一套紅寶石首飾,氣質出眾,高貴明艷。

她的身邊,簇擁著幾個年長些的婦人,像是陪伴。

麗人入內後,稍稍停了一下腳步,視線環顧四周,很快望向這邊,落在了賀漢渚的身上。

她的眼眸微微一亮,唇邊露出微笑,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失陪。」

賀漢渚道了一句,邁步迎了上去。

「抱歉,我月兌不開身,所以讓丁春山去接你。」

蘇雪至听見他對年輕小姐低低道了一句。

「沒關系,」她笑,「我知道你很忙。其實你完全不不必派人來接我的,只要和我說一聲,我可以自己來,或者讓別人接。也怪我母親多事,她其實完全沒必要給你打這個電話。」

二人說這幾句話的功夫,王太太已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欣喜之色,笑道︰「十二小姐,你可算來了!可把我給等的!剛我和蘭雪在說你呢。我說你怎麼這麼晚還沒到,正想問煙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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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小姐笑著向她致歉,說乘坐的火車晚點了,沒能及時趕到,請她見諒。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累了吧,趕緊先去休息下。十二小姐今晚真是漂亮,煙橋你說是吧?」

賀漢渚看了眼麗人,笑了笑。

「蘭雪呢?」

十二小姐問,看了眼前頭。

「宴席還沒開始,蘭雪剛去休息了。我帶你過去。」

王太太又笑吟吟轉向賀漢渚︰「煙橋,人我先帶走了,你放心,連同蘭雪,她兩個人,晚上都歸我照顧!」

賀漢渚目送王太太親密地挽住十二小姐的胳膊走了,隨後也邁步離去。

「這位就是大總統的佷女,在家排行十二,閨名听說叫做自華,不過大家都叫她十二小姐,說是曹家容貌最好、才情也最高的小姐了,好像以前還曾去歐羅巴留學過兩年。」

馬太太望著十二小姐背影,對身旁的蘇雪至說起了自己知道的八卦。

「一開始他們家里是不同意的,她自己鬧著,一定要去,還去求了大總統,最後是大總統拍板,同意讓她去的。好像是去年回來的。」

「听說賀司令就要娶曹小姐了。兩個人看起來真是登對啊,天造地設。小蘇你說是不是?」

馬太太口中感嘆了一句。

蘇雪至點頭︰「是。」

十二小姐應該是今晚到達的最後一位貴賓。在她到來後,沒片刻,壽宴終于開宴。

蘇雪至自然坐在男賓區。

大約是出于她曾救助過王公子的考慮,王家將她的座位安排在了貴賓席,和她同桌的,都是一些仿佛年紀,來自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和少爺,其中就有陸宏達今天帶過來公子陸天慈。

陸天慈和王庭芝差不多的年紀,身材瘦削,臉色泛青,據說是陸宏達以前寵愛的一個小妾生的兒子,不但如此,在得了這個兒子之後,陸宏達的事業就開始飛黃騰達,陸宏達認為這個兒子是天降福星,對他極其寵愛。

筵席開始後,同桌的大部分人,基本一直都在圍繞陸家兒子說話,奉承他,敬酒,陸天慈喝了不少。

蘇雪至感到這個陸公子的一雙眼楮時不時地瞟向自己,直覺不是很舒服,就盡量低頭吃飯,到了宴席快尾聲的時候,陸公子看起來已經有些喝醉了。同桌的一個人問及了他和傅家佷女的婚事,說今晚上看見傅太太好像把那位傅小姐也帶了過來,問他有沒和傅小姐見過面。

陸天慈臉面通紅,嗤笑了一聲︰「就那個丑八怪?老實說,我都不忍心看第二眼。我是沒興趣的,但我爹要我娶,娶就娶,我也無所謂,女人嘛,哪個不是那個樣子?有什麼區別?」

同桌的一幫公子少爺發出一陣笑聲,表情猥瑣,開始跟著陸天慈貶評自己今晚上遇到的各家小姐。

蘇雪至實在听不下去了,加上宴席也近尾聲,就站了起來,離席而去。

她想去解個手。

王家為賓客預備的解手所在,人絡繹不絕,近旁還有王家小廝站在一旁服侍,給客人送水遞巾,中間沒有任何間隔。

這樣的地方,蘇雪至自然上不了,向遇到的王家下人問了一聲,得知後園那邊,還有一處可供使用的所在,于是找了過去,果然空無一人,順利地解決了內急,出來,正要回到前頭,看見不遠之外,一處池塘的假山旁,立著一道身影。

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是傅明城。

今晚,王家前面燈火輝煌,十分熱鬧,但後園這邊卻十分安靜,剛才來的路上,根本見不到人,王家下人幾乎全都去了前頭幫忙。

周圍靜悄悄的,幾盞孤燈照路,傅明城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

蘇雪至不知道他一個人站在這里干什麼,或許也是來這里解手,隨後不想回到前頭去?

她想起了馬太太對自己說的那些關于他的那些話,略一遲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這時他看見了她,走了過來。

蘇雪至便迎了過去,叫了一聲,兩人閑談幾句,果然,和自己差不多的原因,他剛才見前面人多,所以來了這里。

「感覺這邊不錯,挺安靜的,所以站了一會兒。」他笑著解釋了句。

月光和燈影,照出他面龐的輪廓。

蘇雪至好像在他的笑容里,讀出了幾分無奈和落寞。

實話說,蘇雪至對他的遭遇有些同情。但鑒于和他也沒到那種可以說什麼話的深交的地步,也就裝作不知道,點了點頭。

傅明城卻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忽然自嘲地說了一句︰「晚上讓你們見笑了。」

蘇雪至急忙搖頭,安慰道︰「你別多想。」

「人為自己而活。何況,在我的眼里,傅先生你是最好的老師和朋友。」

她想了下,說道。

傅明城凝視著她,慢慢點頭︰「你說得對。不說那些了。」他改了話題,告訴蘇雪至,清河醫院那邊現在已經有了幾個願意獻血也符合條件的對象,都登記好了信息。

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孤女,他能上心到這樣的地步,蘇雪至感到十分溫暖,道謝。

「木村先生常說,醫者如同父母,對病患者要懷有仁愛之心。我這輩子,恐怕做不到這樣的地步,不過是盡點力罷了。」

蘇雪至表示了自己的敬意。他笑說小事,隨即恭喜,說自己听說了她那天為馬家兒子獨立做手術的事,馬太太今晚上逢人就講,到處宣揚。

「你很厲害,恭喜你,堅持下去,將來你一定會在醫學的道路上有所成就。」

「傅先生你也一樣。」蘇雪至說道。

他微笑︰「你說的是,我也一樣,只要我堅持下去,就有希望。」

蘇雪至感到他的這句話,似乎帶著幾分自嘲的味道,感覺自己可能無意間說錯了話,就沉默了下來。

「要不回吧?」片刻後,她提議。

傅明城含笑點頭,兩人正要回去,這時,走廊那邊過來了一個王家下人,帶來了了傅家負責照料船王身體的護士,說有急事,要來找傅明城。

護士是清和醫院派過去照顧船王的,此刻表情焦急,說船王晚上出現了嘔吐不適的癥狀,她當時立刻叫人去木村先生家里,將木村請了過去。經過緊急救治,船王情況有些穩定了,但木村建議傅明城最好盡快回去,順便再去醫院取一些藥。

「藥放哪里您大概不清楚,所以我來找您,帶您一起過去!」

傅明城臉色微變,和蘇雪至道了聲別,立刻隨了護士匆匆離去。

蘇雪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走廊的盡頭,微微有些唏噓,站了一會兒,也沿著走廊而去,想回前頭去,突然,身旁的一處暗影角落里,晃晃悠悠地出來了一個人,竟是陸天慈。

他顯然是喝醉了,手里還拎著一瓶洋酒,腳步虛浮,笑嘻嘻地湊了上來,攔住了去路。

「蘇……蘇雪至?你很厲害啊,听說會做手術治病?咱們交個朋友,怎麼樣?」

蘇雪至一頓,見他那雙因酒精而發紅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十分怪異。再想起他在酒席上從嘴里吐出來的對女人的極盡貶低之詞,忽然若有所悟。

難道這個陸家兒子,把自己當成了真的男人,想打自己的主意,所以剛才一路跟蹤了過來?

蘇雪至渾身立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從他身旁快步走過,陸天慈追了上來,抬手一把抓住她手臂。

「美人,不要跑啊!別怕。我听說你認了那個賀漢渚做什麼表舅舅?何必這麼委屈自己。咱們做好朋友,往後你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我來罩著你……」

「陸天慈狗日的,你他媽給我松手!」

伴著一道充滿了怒氣的聲音,蘇雪芝抬頭,見對面的走廊拐角處,又來了一個人。

王庭芝奔了過來,上前,一把就甩開了陸天慈,將蘇雪至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陸天慈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手里的酒瓶子也甩了出去。

「喲,是你呀,什麼時候回來的呀?听說你去年像烏龜一樣躲了起來,我還以為你都不敢露頭了呢,現在又跑出來啦?怎麼,你什麼時候口味也變了,也想和我搶人?你老實說,是不是已經用過了?其實我倒是不在乎這種事,王公子你要是不介意,咱們三個一起來,更刺激……」

陸天慈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嘴里說著不堪入耳的話,充滿了譏嘲和挑釁。

王庭芝目露凶光,一言不發,大步上去,撿起剛才那只被甩了出去的洋酒瓶,拎起來,沖著滿口還在污言穢語的陸天慈,當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伴著一道玻璃碎裂的聲音,陸天慈當場倒了下去,人趴在地上,口里發出痛苦的聲音。

「狗日的,我叫你瞎了眼!」

王庭芝還不放過對方,拎著手里那只碎裂的如同匕首的瓶子,繼續往腦袋上砸,又狠狠地踹。

很快,陸天慈沒了聲息。

蘇雪至回過神來,沖了上去,一把奪掉他手里那只已染滿血的碎酒瓶,看向地上的陸家兒子。

他手腳痙攣,頭破了個洞,污血不停地從口子里涌出。

當蘇雪至見到他頭顱枕部的位置,不偏不倚,深深地插入了一片尖銳的玻璃,整個人當場血都涼了。

「住手!會出人命的!」

她喊了一聲。

王庭芝停了下來。

人頭顱內,尤其枕部腦干,關系人體呼吸和心血管中樞,一旦外傷直接撞擊這個部位,瞬間人就可能失去正常的生命體征,意味死亡。

何況現在,這個位置插入了這麼深的玻璃,如同刺入一把刀。

別說現在的醫療水平,就算是後世,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蘇雪至跪在地上,拼命搶救,卻是回天無力,很快,陸天慈的呼吸和心跳慢了下來,最後停止。

蘇雪至慢慢地停了下來,跪在一旁,看著自己也染了血的手,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王庭芝盯著地上的陸天慈,半晌,問︰「真的活不了了?」

蘇雪至沒應。

他定立了片刻,突然說道︰「你立刻給我走!不要讓人知道你來過這里!這個事我會負責!全是我的事!」

蘇雪至望著他,心里亂糟糟的。見他說完轉眼就走,想叫住他,卻不知道,自己就算叫住了他,又能干什麼?

忽然這時,走廊的盡頭,又來了人。

還是兩個人!朝著這邊迅速跑了過來。

起先蘇雪至心髒一陣狂跳,等看清竟是賀漢渚和豹子,心跳終于緩了些下來。

「四哥?」

王庭芝叫了一聲,停住腳步。

賀漢渚沒看他,疾步走了過來,看了眼地上的陸天慈和插在他頭顱里的那片玻璃,俯身,伸手探了探鼻息,抬起頭,望向定立在一旁的蘇雪至。

「還有救嗎?」他沉聲問道。

蘇雪至心亂如麻,搖了搖頭。

他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下這麼重的手?」他轉頭問王庭芝,雖然壓低了聲,但聲音里帶著嚴厲。

王庭芝沉默著。

賀漢渚眉頭緊皺,看了眼蘇雪至。

蘇雪至咬了咬牙,正要開口解釋,王庭芝忽然搶著說道︰「和他無關,是我一個人的事!剛才在這里遇到了,吵了起來,我失手干的!四哥你也知道,我以前就跟他不投,沖撞過的。」說完看著蘇雪至,用眼神示意她不許開口。

「沒關系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我賠他一條命就是了!四哥你們走吧,我去叫人了!」

他轉身就走。

「站住!」

賀漢渚低低地喝了一聲,轉身,將陸天慈頭上插著的玻璃一把拔了出來,連同那只染滿血的碎瓶和附近的酒瓶碎片一道,全部收了起來,再將陸天慈拖進了假山後的陰影里。

做完這一切,他走了出來,對著定定望著自己的王庭芝低聲道︰「听著,你現在立刻回去,誰都不要講,包括你的父親,換套干淨衣服,把**擦干淨!就當什麼事都沒有,該干什麼就干什麼。」

「這件事,我會處理。」

王庭芝仿佛終于回過了神,遲疑了下,轉向蘇雪至。

「四哥,和他真的無關……是我動的手……」

「沒听懂我的話嗎?想兩個人都沒事,就立刻給我回去,當你今晚上沒來過這里!」

他打斷了王庭芝的解釋。

王庭芝望了眼沉默著的蘇雪至,咬了咬牙,轉身疾步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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