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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漢渚會請妹妹吃飯, 原因不難猜,十有八九是為了哄妹妹高興。但怎麼也捎帶上自己,這就有點費解了。

蘇雪至可不會自作多情到他會真的把自己當什麼親戚。想來想去, 難道是為自己前些天對羅家幫一案出了點力的獎勵?

算了,反正不會是鴻門宴。

做表舅的賞臉邀飯了,外甥自然不能無故推卻。

蘇雪至騎馬騎得一身是汗,就回來換衣服, 因被提前告知是間西餐廳,之前也早從莊闐申那里被教導過許多時下的社交規矩, 包括現在去西餐廳吃飯, 被認為是件高雅的事, 須正裝出行,否則會遭鄙視, 甚至被拒之門外,想了想, 就穿了那套之前一直束之高閣沒得穿的西服。

豹子已經替她向學生監李鴻郗打過招呼,她收拾好匆匆出來, 賀蘭雪看見她,眼楮一亮︰「蘇少爺,你平常應該多穿西裝的!」

雪白的襯衫, 寶藍色的修身馬甲, 同色的間黑條紋排扣外套,配領結和皮鞋。這就是蘇雪至的衣著。出來前, 為防夜風吹亂額發, 往短發上也稍稍抹了點發油。

不得不說,一套合體、制作良好的西裝,大約真的能讓男子增添風範。

穿上這套墊肩西服, 自己作男子時肩膀不夠寬、個頭不足夠高的兩個缺點就被掩飾了。離高大威猛自然還很遠,但照鏡的時候,感覺鏡中的自己,也沾了那麼一點俊朗和帥氣的邊。

她笑了笑,上了車。

賀漢渚請妹妹和表外甥吃飯的地方,是一間名叫伯娜的法國餐廳,是天城最著名的西餐廳。到的時候,夜幕已是降臨,只見餐廳擦得透明鏡一樣的大玻璃內垂下白色的花樣窗簾,環境優雅,燈光明亮,映出貼在玻璃上的碩大的bonheur洋名,坐在里頭的食客,個個衣冠楚楚,面帶笑容,舉止高貴,確實合這餐廳名字,一派幸福的模樣。

賀漢渚還沒來,兩人先被侍者引到定好的桌旁,是餐廳一處幽靜寬敞的位置,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擺著擦得閃閃發亮的銀色餐具,此外,比別桌還多了一只金色花瓶,瓶里插了一束白玫瑰和百合,花朵散發著幽幽的芬芳,侍者說是餐廳特意為賀小姐而準備的。

看得出來,賀蘭雪的心情好了不少,落座後,拿來菜單給蘇雪至看,和她低聲討論,問她喜歡吃什麼,臉上已經帶了笑容。

既然已經來到這間天城最貴的西餐廳,還有人請客,自然要好好地享受美食,不能浪費。

蘇雪至認真研究菜單。

等了大約十來分鐘,餐廳的玻璃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沿途餐桌的客人里,有不少認出了他,停下吃飯,看著他低聲交頭接耳。也有稍微熟的,忙放下手里刀叉,起身點頭哈腰地招呼。

那人面帶笑容,和向他招呼的人一一點頭,走了過來。

蘇雪至目瞪口呆,甚至有點尷尬,懊悔今天自己穿了西服。

這個進來的人,就是今晚付錢的金主,賀漢渚。

他也西裝革履,和第一次見到時穿長衫以及隨後軍裝的樣子又不一樣了。自然是不錯的,大長腿,挺直的身材,非常適合西裝,風度翩翩,舉止紳士。

問題是,他穿的,是和自己同色系的西裝!

不止這樣,居然也是條紋的!

就跟出門前商量過一樣。

唯一的區別,她穿寶藍,他是深藍。

蘇雪至拼命驅趕走腦海里冒出來的那可怕的三個字,吃飯的心情,一下大打折扣,唯一的慶幸,就是這個年代應該沒有那種說法。

賀漢渚很快來到桌前,領班親自過來替他拉開椅子,他坐下前,月兌了外套,遞了過去,蘇雪至見他目光掠過他的妹妹,隨後,在自己的身上定了一定,好像也留意到了她的衣服。

蘇雪至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巧合——不接受又能怎麼樣。見他看自己,就站了起來,叫了句表舅。

他微微點頭,示意她坐回去,又看向他的妹妹。

賀蘭雪依然捧著菜單,低頭認真地讀,好像不知道他到了,剛才臉上的笑也不見了。

蘇雪至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家人的瓜,不是自己吃的起的,她也不想吃。

蘇雪至扭開臉,眼楮盯著放在桌上的那瓶鮮花,數著玫瑰花的花瓣。

賀漢渚又迅速地瞥了眼她,隨即起身,走到妹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肩,示意她跟著自己來,帶著來到里面的一間休息室,低聲說︰「外人在,給哥哥一點面子,回家了再繼續生氣行不?」

賀蘭雪噗嗤笑了起來,看了眼外頭那位專心看花又俊又帥的蘇公子,輕輕嗯了一聲。

賀漢渚也笑了,帶著妹妹出來。

蘇雪至眼角風瞥見人回了,賀蘭雪的臉上也恢復了笑容,知道兄妹應該和好了,松了口氣。

吃飯就該有吃飯的氣氛。今晚主客是賀蘭雪,自己不過是捎帶。要是賀蘭雪別扭,自己也別想吃好飯。

這下沒問題了。

賀漢渚大方地說︰「想吃什麼,隨意點。」

那就不客氣了。

菜早就看好。

在軍醫學校吃了這麼些天陸定國嘴里的「豬食」,蘇雪至現在不想吃蔬菜,她想吃貴的龍蝦、蠔、牛排,鵝肝,全點了,還加了一瓶標有五十年藏的香檳——這其實純屬獵奇了。要知道,香檳的保存年份一般不超過二十年,三十年就是極品了,這里卻有五十年份的香檳,遇到了不嘗一下,以後怕沒機會。

賀漢渚听她點這個,瞥她一眼。

蘇雪至裝沒看見。

賀蘭雪點了兩樣,賀漢渚隨後也隨意點了一個菜,叫侍者發單。

很快,菜陸續上來,除了蘇雪至點的,還有開胃菜、湯、頭盤。香檳插在碎冰里,也被送來了。

龍蝦肉鮮甜,蠔多汁,鵝肝入口即化,牛排她吃全熟,外焦里女敕,裹著美味的黑胡椒汁。

美食當前,蘇雪至心無旁騖,吃得很開心,沒怎麼留意同桌那對兄妹的情況,等吃得差不多了,還剩一塊小甜點,抬起頭,見賀漢渚和賀蘭雪都在盯著自己。

挺貴的,浪費了不該。

她吃掉甜點,喝完了杯中最後一口大概是因為昂貴所以品起來好像更好喝的香檳。

「要不要再來一點?」賀蘭雪立刻問她。

一頓頂三年,滿足。

蘇雪至拿起餐巾,優雅地輕輕抹了抹唇,說︰「飽了。謝謝。」

賀蘭雪笑著點頭,說︰「我去洗手。」站了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頓,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一個剛才一直留意著這邊想來套近乎的人見這桌吃完了,終于有了機會,笑呵呵地走了過來,和賀漢渚殷勤地搭訕。

喝了水,又喝了香檳,還吃了點水果,回去路還挺遠,怕憋不住,蘇雪至也想去衛生間了。

軍醫學校的廁所是一排敞坑,她不便公然上,每天只能等到天黑之後再去倒馬桶。

但這種地方,應該就不必有這樣的擔心。

她看了眼賀蘭雪,見她還坐著不動,以為她又不想去了,也沒多留意。賀漢渚和那個人還低聲說話。就起身,去了衛生間。

果然,這里的男廁布局和她想象的一樣,除了站位,還有幾個有隱私的門位。

一個男人出來了,里頭正好沒人了,她進去,關上了門。快用好的時候,听到又有人進來了,很快,嘩嘩水聲,應該用了站坑。

無所謂。

反正自己就是男人,她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這一點。要不是每天需要束胸,以及無法避免的大姨媽,她就覺得自己和男人差不多了。

再說了,就男人身體那麼點事,別說這間餐廳,整個天城,數起來,應該也沒哪個比她見過的更多。

她走了出來,目不斜視,直接到一旁的水龍頭去洗手。

正彎著腰洗,眼角方向涌入了一抹深藍色。

下意識地扭頭,居然是賀漢渚!

他還在對牆工作中。

蘇雪至淡定地轉回了臉,眼楮盯著面前激流嘩嘩的水龍頭,三兩下洗完手,轉身要出去,听見賀漢渚說︰「等一下。」

據說男人有種廁所文化,在這里遇到了,喜歡侃大山。

這個便宜表舅,不會也是這樣吧?

他轉過身來,卻沒立刻接下去說話,還在低頭整理著他的褲子。

蘇雪至不動聲色地再側身過來些︰「請問您有事嗎?」

看著對面牆上瓖嵌的馬賽克,她禮貌地問。

他整理好,走到水龍頭前她剛才的位置,俯下|身,背對著她開始洗手︰「等下你先不要回,去一趟我那里,有點事,完了我叫人送你。」

「知道了。」

蘇雪至邁步出了衛生間,回往餐桌,遠遠看見賀蘭雪還是那樣坐著,上半身顯得有點僵硬,不住地左右張望,好像有點著急,忽然看到她回來,立刻又坐直了身體,一動不動。

蘇雪至終于覺得她不對勁了,走回來問︰「賀小姐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

她應,很不自然的樣子。

「蘇少爺,等下你和我哥先出去吧,不用等我。」

蘇雪至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兩只手放在桌下,緊緊地攥著裙面。

裙子是淺色的。

忽然,蘇雪至頓悟。

不會是小姑娘剛才站起來的那一下,大姨媽突然造訪?

這年紀的少女,時間不怎麼準,也是常有的,就好比現在的自己。

上個月是在船上來的,這個月算時間,應該也到了,但還不見蹤影。可能是要推遲個幾天了。

她哥哥這時候也回來了,見妹妹還那樣坐著,隨口道︰「還不起來?不去洗手的話,好走了。」說著,在侍者的服侍下套回了外套,發現妹妹還是沒動,奇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你?」

賀蘭雪支支吾吾︰「我想再坐一會兒……你們先去……」

蘇雪至忽然插話︰「表舅,賀小姐剛和我說,她喜歡桌上的花。要不您先上車,我幫她包好,一起帶出來。」

「對對對!」賀蘭雪拼命點頭,「哥你先去,不用管我。」

做哥哥盯了兩人一眼,邁步去了。

蘇雪至月兌下自己的外套,上去遞給賀蘭雪,輕聲說︰「你冷吧,搭一下吧。」

賀蘭雪如遇救星,急忙接過,半披半搭,垂到臀下。

蘇雪至轉過身,等她終于慢騰騰地站起來,瞥了一眼。

鋪了雪白織物坐巾的椅面上,果然已經印上髒污。雖然只是一小灘,但十分刺目。

不遠處,領班就立在那里。

賀蘭雪的臉龐漲得通紅,局促不安的樣子,低著頭,眼楮也不敢看蘇雪至,顯然又尷尬,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蘇雪至端起了賀蘭雪剛喝剩的小半杯深色飲料,往椅面上一倒,招手叫來領班︰「不好意思,不小心打翻,弄髒了椅子,我們賠。錢加在賬單里。」

領班反而連聲道歉,說沒關系,沒弄髒賀小姐的衣裳就好。

蘇雪至笑著道了聲謝,從花瓶里拔出花,帶著賀蘭雪走了出來。

賀漢渚坐在車的前排右位里,等得好像有些不耐煩了,見兩人終于出來,妹妹肩上罩著「外甥」的外套,手里緊緊握著花,外甥說她有點冷,所以自己衣服借她了。他瞄了一眼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妹妹,不能理解的表情,隨即扭臉,叫司機開車。

汽車回到賀家,開了進去,賀漢渚叫妹妹回房休息,蘇雪至跟著他進了二樓書房。

他月兌了外套,丟在椅背上,扯開襯衫領口,示意她去關門,自己就坐了下去。

蘇雪至照辦,關了門回來,站他面前。

「隨便坐。」

他的背部完全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隨意張開,雙手松松地搭著,目光則筆直地望著她。

她不知道他把自己單獨叫來想說什麼,但從他這種充滿侵略性、隱含高高在上意味的肢體語言來推測,接下來他想說的內容,對自己而言,應該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果然,宴無好宴。

蘇雪至哦了聲,選了張側對他的椅子,坐了下來。

避免正面的目光接觸,有利于掩藏情緒和內心真實的想法。這是心理側寫學的提示。

他好像有點不滿她坐偏了,微側著臉,看了她一眼,說︰「來這里也有些天了。怎麼樣,都還順利吧?」

和他的坐姿相反,他神色和藹,語氣充滿關切,一種來自長輩對後輩的和藹和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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