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夫婦自遷居江浦以來,除了原先的沈伯,也並未雇過其他丫鬟佣人,很大一部分的家務,都是由朱玉蘿親自打理。
她雖是臨安公主的尊貴身份,但並不認為做這些家常小事是一種紆尊降貴,反而能從中感受到一種恬淡怡然的生活趣味。
一位是庖廚妙手,一位是經驗豐富的主婦,李靜姝和朱玉蘿同心協力,很快便炮制出一桌既精致又豐盛的家常菜肴。
有菜當然還要有酒,但當朱玉蘿把從外面買回來的酒倒進李祺的杯中,李祺卻怎麼也不肯喝。
他不動盞,藍橋等小輩自也不敢動,眾人默默夾著盤中的菜肴,小口吃著,氣氛十分壓抑。
李靜姝妙目一轉道︰「都說江南有種習俗,誰家若生了女兒,就會用三畝田的糯谷釀成三大壇的女兒紅,封口後深埋起來。直到女兒出嫁,才將這三壇陳酒掘出來,作為陪嫁,在婚宴上享用。」
「咱家是不是也埋有這三壇酒?」最後一句卻是歪著頭問朱玉蘿。
朱玉蘿笑著點頭︰「當然有,而且當初遷來江浦,你爹還特意把這三壇酒也帶了來,就在後院埋著。」
她忽然懂了女兒的意思,起身道︰「我這就把它們挖出來,這回看你爹還怎麼拒絕。」
李祺皺著眉道︰「可這又不是婚宴?」
「我們的婚宴早在北平就辦過了,這次就當在家里再補辦一次,爹,你就配合一下嘛~」她做出小女孩般的撒嬌神態,央求道,「不喝多浪費呀,爹總不會還盼著他把女兒休了,等女兒再嫁時才喝吧?」
「他敢!」李祺瞪了藍橋一眼,「你敢對小姝不好,我饒不了你。」
「這就對了,你看他那麼呆,肯定不敢。」李靜姝巧笑倩兮地道,「所以咱們今天就把那三壇酒開了吧,爹不想喝,女兒還想嘗嘗呢。」
「哼,誰說我不喝的,你等著。」李祺說著便起了身,從柴房尋了鏟子,到後院挖地去了。
朱玉蘿和李靜姝對視一眼,母女倆都是一笑,蕭無痕更是挑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喝上酒後,眾人間的氣氛便活躍了許多。
李靜姝趁著些許酒意,接著講她和藍橋間的故事,把在京城度過的那「轉變命運」的十天徐徐道來。除了因考慮蕭無痕的情緒,刻意隱去柳月遙給藍橋下藥,後又勾結劉璟試圖除掉藍橋的事,其他經歷基本都符合實情。
蕭無痕嘆道︰「唉,內憂加上外患,大小姐太難了。」
朱玉蘿則更在意李靜姝後來為求藍橋援手,甘願成為他的家奴,然後內心又隱隱有些小期盼的少女心思。特別是听到那晚藍橋叫她過去,她特意沐浴更衣,嬌羞不禁地登門,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料。
同為女人的朱玉蘿自然理解女兒和心上人相處時的復雜心情,白了藍橋一眼,笑罵道︰「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笨魚,女孩子的心事一點都不懂。」
李祺卻不以為然地道︰「他若真的趁人之危,佔咱閨女的便宜,只會讓我更瞧不起他。」
藍橋訥訥地應了一聲,見李靜姝說的有點累,主動替她講起後來的事。他從帶李靜姝離開京城,講到自己去東海抗倭,最後又講到他和李靜姝風夜菱等人在居庸關苦戰韃靼。
李祺這次見愛女歸來,心中的感受其實相當復雜,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女兒終于覓得滿意的歸宿,且願意把她深藏的秘密拿出來和家人分享,憂的則是藍橋屬于燕王的勢力派系,在李靜姝前又已先娶了風夜菱為正妻。
他肯取出埋了二十多年的三壇女兒紅,說明他雖然心里別扭,總算也勉強承認了藍橋這「女婿」的身份,但終究並非十分暢快,便不自覺地多喝了幾杯。
此刻听聞藍橋東海抗倭的經歷,其中又包含了沈心流的傳奇故事,他對藍橋風夜菱等人的印象不禁大為改觀。
「風家那小姑娘從小膽子就大,以前在我府里也沒少惹禍。」當听到風夜菱率眾在惡龍嶼的港口燒毀倭寇的多艘戰船時,李祺由衷地點了點頭,感嘆道︰「沒想到長大後真的有出息了。」
「可惜當時我不在場,否則若能和她並肩作戰,必是人生一件快事。」
然後他听到在居庸關小雲台時,李靜姝向風夜菱坦白身份時二女表現出的姐妹深情,再次唏噓不已。最後听到藍橋出現救下二女,眾人千里追擊鬼力赤,他更是不由血氣上涌,激昂拍案道︰「干死那些韃子。」
朱玉蘿笑道︰「你們能夠不忘舊情,和和美美地一起過日子,那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藍橋本待再講下去,李靜姝笑吟吟地將一片肘花塞到他嘴里,示意他先吃,自己則講起回到北平後的經歷。
她從朱棣提親一直講到洞房夜,其中還不忘帶上藍橋為她做的「藏頭詩」。
「愛上叢林鳥,花間恣悠游……」
李祺本是讀書人,听到此處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搖頭道︰「一竅不通,一竅不通!歪詩啊歪詩,為了討好女人,讀書人的臉都不要了。」
朱玉蘿為藍橋抱不平道︰「那也是為討好咱家閨女。」
她見藍橋紅著臉悶頭吃菜,又夾了一根雞翅到他碗里︰「娘支持你,別理他。」
最後她講到梁夢醒張仲杰等人洞房夜刺殺,把朱玉蘿驚得後怕不已。李祺則听到冷 在場時的指揮若定,頷首道︰「冷一明確實是條漢子,我老李家欠他的。」
用罷酒菜,朱玉蘿首先把原先沈伯住的小屋收拾出來,讓有孕在身的蕭無痕進去休息。然後她轉去廚房洗碗,藍橋主動過來幫忙,李靜姝說了句「君子遠庖廚」,把他又推出去。
于是母女二人一邊收拾一邊閑聊,其中自免不了一些不便給男人听到的話題。
「看你爹的樣子,似乎只是勉強接受了懷遠,並沒有真的十分歡喜。」洗完了碗,朱玉蘿見李靜姝盡是疲憊風塵之色,便幫她準備她的青灰岩浴盆,又給她燒洗澡用的熱水。
「說實話,能看到像今天這樣的進展,女兒已經很欣慰了。」李靜姝撫模著浴盆,感受著青灰岩疏松多孔的材質,幽幽地道,「一開始我還以為爹要把我們都趕出去呢。」
「你爹這人就是死倔,有些時候心里明明已經承認了,嘴上仍不饒人,你別理他。」熱水已經備好,朱玉蘿細心地幫著愛女褪去衣衫,又拿來毛巾,扶著她坐進浴桶里。
李靜姝臉紅紅地道︰「娘,我自己來就行,人家不是小孩子啦。」
「我這當娘的侍候女兒洗澡,難道不是天經地義?」朱玉蘿莞爾道,「娘思念你太久了,你就給個機會,讓娘再盡盡心吧。」
李靜姝見她言不由衷,似乎欲言又止,忍不住道︰「娘是還有話想對我說吧。」
「被你看出來了。」朱玉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爹現在還不能打心里認同懷遠,但若……」
李靜姝見母親神色可疑,奇道︰「但若什麼?」
朱玉蘿看著愛女平坦的小月復,笑道︰「但若是能讓你爹抱上外孫,他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娘!」李靜姝羞急萬分,在浴盆里打著水花道,「你也笑人家!」
「而且……」她旋又低下聲道,「這種事也不是女兒一個人能控制的呀。」
「娘給你想辦法。」朱玉蘿此刻似乎已再不是那尊貴端莊的臨安公主,而是與李靜姝十分要好的玩伴,惡作劇般拿起她換下來掛在一旁的衣裙,狡黠地一笑,然後抬腳就走。
「娘,你要去哪?」李靜姝陡地一驚,「快把我的衣衫放下!」
哪知朱玉蘿卻好似突然聾了,什麼也沒听見,等出了浴室的門,又小心把門重新掩上,只留出一個小縫。
李靜姝當然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在浴盆里無奈地一攤手,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