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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無愧于心

藍橋看著花語夕把碗中酒喝得一滴不剩,仍不敢相信地道︰「所以你今後真打算跟著我了?」

「不然呢?回二七會他們也不要我呀。」花語夕若無其事地說著,又為自己舀滿了酒。

「你家在哪?為什麼不回家?」藍橋話一出口,立時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家庭美滿的人,哪有人會干這豁命的事?

「不該問的,我認罰。」藍橋說罷也一口氣喝盡碗中的酒。

「公子豪氣。」花語夕索性擼起衣袖,把酒缸搬到桌邊,又把櫃下的干果、花生以及熟牛肉也一股腦地擺上桌,兩眼緊盯著藍橋道︰「一個秘密換一碗酒,不問家世背景,玩得起嗎?」

藍橋仔細審視著花語夕的面容,見她目光中隱含著悲切與期待,心道就讓她好好醉一次,或許也是一種解月兌︰「好。」

「那我先問,你答出來,我喝酒。」花語夕眼中凝起一層朦朧的水霧,正如藍橋在濟南初見她時一樣。

「問吧。」

「你和風家小姐,真的成親了?」

「成親了,在黑石峽口的一處福地。」

「那你們……」花語夕說到這里忽然垂下頭去,低聲道︰「你們入洞房了沒?」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藍橋笑了笑道,「沒有,當時兵荒馬亂的,沒時間想那種事。」

「我問完了。」花語夕抬起頭,眉眼間顯然多了兩分輕松,拿起酒碗幾口喝個干淨,「現在你可以問我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把自己的酒碗添滿。

藍橋想了想道︰「你和李景隆,到底是什麼關系?」

花語夕不屑地道︰「我和他能有什麼關系?你問這個干嘛?」

她說到這里陡地頓住,恍然道︰「柳月遙編排我什麼瞎話了吧?」

「昨天晚上,你和李景隆同處一室,你們都做什麼了?」

花語夕似笑非笑地道︰「我就給他跳跳舞唱唱曲,旁的什麼也沒做。」

「真的?」

「怎麼?公子吃醋了?」

「沒有。」

「那喝酒吧。」

「喝就喝。」

藍橋一仰脖子把酒喝干,花語夕立即為他添滿︰「換我問了。」

「姑娘請問。」藍橋大方地道。

花語夕眯起眼道︰「公子此生第一個喜歡過的女孩子是誰?」

藍橋沉默半晌,嘆道︰「是李小姐。」

花語夕狡黠地一笑,又問︰「你喜歡她什麼?」

「你這倒真把我問住了。」藍橋苦笑道,「這是很難用語言形容的一種感覺。」

花語夕饒有興致地道︰「你試試看。」

「說起來我們從初始到後來分開,也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藍橋斟酌著詞句道︰「她有時溫柔似水,有時卻又像天上孤冷的白鷺。她雖很少正面與我交談,卻總在背後默默關懷著我,這些我都知道。她身份高貴,秀外慧中,是個上得廳堂的大家閨秀,同時也心思細膩,善于洞察他人的情緒變化。」

他模出李靜姝在岳陽給他的那只香囊道︰「你看,這就是她給我的。」

花語夕悄聲道︰「通常說來,女孩子贈男子香囊,是表達心意的一種方式,莫非她……」

「太晚啦。」藍橋喟然道,「總之我和她的事只能說是陰差陽錯,緣分盡了,也就錯過了。」

「你們的緣分說不定還沒盡呢。」花語夕眨著眼道,「你這不還在找她?」

藍橋一擺手道︰「該你喝酒了。」

花語夕雙手捧起酒碗,這次換了個端莊的姿勢緩緩把酒喝盡,用衣袖揩了揩嘴角,婉然一笑道︰「該你問了。」

「兩年前在廬州,那個蒙著面的罌粟小姐,真是你嗎?」

「不是我還能有誰?」

「我說的是,在廬州沁春園,和我交過手,最後……」

「最後給你按在牆上欺辱的可憐女子?」

「是你?」

「是我。」

「你當時真想把我們趕盡殺絕?」

「對于白雪音和藍楓,他們的死活並不重要,小郡主我是有意要留她一條命的,為的就是給朱棣起事一個由頭。」

「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能一開始就放我們離去?」

「雖然並沒想真的把小郡主帶回京城,但追還是要追,否則怎麼能讓天下人知道,建文帝對自己的親佷女都不留情面,讓藩王人人自危呢?」

「那我呢?」

「抱歉公子,以我當時的主張,是一定要殺死公子的。」花語夕眼中現出歉意的神色,幽幽地道,「因為奴家早就料到,公子非是池中之物,必會屢次破壞我們圖謀之事,正如後來確然發生的那些事件一樣。」

藍橋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是夸我還是罵我。」

花語夕忍俊不禁地道︰「能讓你的敵人如此忌憚,恨不得置你于死地而後快,這當然是夸你。」

藍橋點了點頭,又喝下一碗酒。

此時二人都已連喝了三碗酒,藍橋只是身上發熱,花語夕卻早已紅暈滿頰,眼中的煙波之氣也更濃了。

「又輪到我問了。」花語夕被酒勁激得活躍起來,興致勃勃地道,「剛才說了李家小姐,現在說說我吧,我在公子心里,究竟是個什麼形象?」

藍橋淡淡地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身上藏著很深的秘密,你拿出來示人的形象雖然美好,卻也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這只是一種你刻意營造出來的樣子,而非真正的你。」

花語夕訝然道︰「公子為何會有這種印象?」

「每個人做事都有原因,每件事的機緣都有其因果。」藍橋盯著她迷霧般的眼楮道,「可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這些因果。」

「你遲早會知道的。」花語夕拿起酒碗再次喝個干淨,「以後有機會,我會把我的故事講給你听。」

「我等著。」

此時的花語夕已經微醺,目光也更加迷離起來。她催促著藍橋道︰「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秘密,快問,我感覺我已經有點暈乎了。」

藍橋心道這都是極烈性的燒酒,一碗少說也有三兩多,她連喝四大碗,不暈才是怪事︰「你剛才說,你一開始想殺我?」

「不止是一開始,其實直到幾天前在江浦,有機會的話我都想殺你。」

「可是一連幾次,你又沒殺掉我。」藍橋掰著手指數道,「廬州一次,濟南一次,岳陽一次,河西一次,再加上最後在江浦。」

花語夕不解地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藍橋哈哈一笑,灑然道︰「我就是想問,在你這幾次失手的經歷中,有沒有哪次,其實內心是不想我死?」

「為什麼這麼問?」

「難道你真的對我有點意思,所以不忍心殺我?」

「哪有這樣當面問的,讓人家怎麼答嘛?」花語夕的臉更紅了,咬了咬唇道︰「奴家不也有幾次落到公子手上,公子同樣心軟放過奴家,莫非也是心悅奴家?」

藍橋見迫出了她的羞態,得意地一笑,咕嘟咕嘟喝酒去了。

花語夕這才知道上當,原來此君根本不是在問問題,純粹在調戲自己。

但不知為何,她面對這樣的戲弄,非但不氣惱,內心反升起甜絲絲的感覺。

她給自己最後倒滿一碗酒道︰「這大概就是最後一碗了,喝罷這碗,我恐怕就要醉了。」

藍橋笑道︰「我還是第一次听說,有人在喝醉前就知道自己要醉。」

「嚴格來說,這不算問公子的秘密。」花語夕在凳上蜷起雙腿,以下頜枕著雙膝,輕聲問道︰「你說,如果一個人做了一些好事,也做過不少壞事,旁人會怎麼看待他?」

藍橋見她似有自責之意,便勸慰道︰「人無完人,又有誰能一輩子不犯錯呢?往遠了說,你看盛唐的唐玄宗,近了就看咱們的洪武皇帝,他們都可說是一代聖君,卻也都做過壞事。要按照尋常的觀點,只要你做的好事比壞事更多,造福的人比禍害的人更多,那在他人眼里,你便是個好人。」

花語夕歪著腦袋問道︰「那不尋常的觀點呢?」

藍橋搖頭道︰「不尋常的觀點,說出來你或許不愛听。」

花語夕微嗔道︰「你不說奴家怎麼知道嘛。」

藍橋正色道︰「我以為,功便是功,過便是過,功過是非不在人言,而在內心。就拿先帝來說,他驅除韃虜,開創盛世,焚膏繼晷,勵精圖治,功績不可謂不大,造福之人不可謂不多。但他大肆殘害有功之臣,卻也著實令人齒冷。若你隨便抓個路人來問,他自然會說,先帝功遠大于過,是幾百年不遇的好皇帝,但李善長藍玉的朋黨又何嘗會這麼想?听說洪武皇帝因殺伐太多,晚年時常被噩夢所擾,這便是內心不能平靜所致。」

花語夕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為善還是作惡,為的不是旁人的評價,而是內心的平靜?」

「雖是一家之言,但我確有這個意思。」藍橋點頭道,「是非對錯不該由倫理道德,又或由他人的好惡評判,只要無愧于心,做什麼選擇都是對的。而所謂善惡,也不過是我們內心的一念之差。」

花語夕長長舒了一口氣道︰「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奴家受教了。」

說罷她把最後一碗酒一飲而盡,露出心滿意足的笑意。

「最後一個問題。」藍橋拿起自己的酒碗,看了看花語夕抱在凳上的赤足道︰「你每天這麼光著腳,腳不疼啊?」

花語夕嫣然一笑,不答反問道︰「疼又如何?你幫奴家揉嗎?」

藍橋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只得喝酒掩飾。

此時莫說花語夕,連他自己也感到一陣醉意襲來︰「就到這吧,要是咱倆真的醉倒在這,連個給彼此收尸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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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去哪?」花語夕捧著自己發燙的臉道。

「自然是各回各家。」藍橋長身而起道,「最後勸你一句,回去你的藏身處去吧,等天一亮,就回楚水城去。」

花語夕露出也不知是幽怨還是慶幸的古怪神色,小聲道︰「真不用我伺候你?」

「不用。」藍橋毫不猶豫地道,「花大姐一夜就能賣上好幾萬貫,我哪有這個福分?」

見他說罷要走,花語夕一把拉住他道︰「你剛才說過,是非對錯,不能由倫理道德,又或他人好惡來評判。」

藍橋愕然道︰「那又如何?」

「你甘冒大險,幫我救出屬下,我答應做你藍家的家奴,這是咱們之間的約定,和我昨日收到多少賞錢又有什麼關系?」花語夕拍了拍藍橋的肩膀道,「福也好,禍也好,只要無愧于心,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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