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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畫的意思經此解讀, 已經十分明了,兩名太子的鐵桿竟然成了魏王的人,上一世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靖千江的神色本來頗有幾分凝重, 但被曲長負一氣,他又忍不住松開臉笑了一下。

靖千江一邊吃醋泛酸, 一邊竟然還覺得曲長負擠兌自己的樣子很可愛, 他不由在心里暗嘆一聲,覺得自個這腦子怕真是好不了了。

靖千江實在沒忍住,抬起手輕輕捏了下曲長負的臉, 又在對方來得及發怒之前極快地收了回去,正色轉移話題。

他說道︰「雖說看起來是太子與魏王斗法, 但以齊瞻的性格, 多半一箭雙雕才能干休,需要早做準備。听說前一陣張泰和年永齡曾為太子尋訪進獻給陛下的奇石,這件事多半與此有關……」

靖千江想了想︰「不行,我得出宮一趟,親自安排此事。」

曲長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問道︰「你如何月兌身?」

靖千江道︰「就用親自運送壽禮作為借口罷。半路上讓我手下兩個部將決斗, 不死不休十萬火急的那種,耽誤了我入宮的行程。」

靖千江的手下很雜, 一部分是他從擺夷族帶來的老朋友, 還有一部分則是曾經先太子留下的舊部, 發現有了小主子,便暗中聚集, 慢慢滲透到靖千江手下的各個職位當中去。

這兩撥人互相不太服氣,又都是武將出身,不乏脾氣暴躁者, 經常一言不合就放話決斗。

靖千江樂得讓皇上覺得他們不團結,對此現象向來放任,頂多是不打死就成。

曲長負道︰「好理由,你去罷。這邊的情況我會隨時盯著。」

靖千江微笑地瞧著他,听了這話,忽覺一股情愫油然而生。

上一世起初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從軍來到中原,完全是因為曲長負。

而後頻頻遇到暗殺,又有皇家暗衛以及父親的舊部找到頭上來,靖千江這才知道自己還是皇室血脈,但也並沒有想過帝位之事。

但後來看到曲長負與齊徽每每合作,十分默契,靖千江的心里忍不住覺得既羨慕又嫉妒,等到發現齊徽竟然不珍惜,這種情緒又盡數變為憤怒。

如今站在這里,幾經艱難,兜兜轉轉,他終于又可以找回少年時那種全然信任,齊心協力的感覺。

這不光是曾經美好的回憶,也是他畢生所願。

靖千江只覺心中平安喜樂,笑著說道︰「好,你自己一切小心。」

兩人把事情商量妥了,當下靖千江先回到席上,找機會離開。

曲長負則特意選擇了跟他相反的方向,繞了條最遠的路,這才慢悠悠往大殿那邊走。

這里有一處偏殿,供奉著佛像,原本是太後曾經念佛靜心的地方,自從她去世之後,便每天都由宮人上香灑掃,少有人來了。

殿門大敞,露出內里含笑俯瞰的佛祖,曲長負從殿前經過,忽然听見前方隱隱傳來齊瞻的聲音︰「前面那處佛堂中無人,不如進去說罷。」

曲長負不想跟他撞見,正要轉道,忽然听見殿內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被踫掉了。

他轉眼看去,只見一個燭台倒在地上,而從供桌下面的簾子縫隙處望去,可以隱隱看見一片綴了金絲的裙角,那布簾子還正在微微晃動。

——剛剛有個女子躲到佛祖面前的供桌下面去了。

看這裙角的顏色花紋,依稀有幾分眼熟。

曲長負快步進殿,將燭台撿起來放好,而後擋在供桌前面,抬手上了三炷香。

他剛剛將這一切做好,齊瞻便已經同一名男子走進了大殿當中。

那男子也不是生人,正是上回被曲長負救過的梁國質子李裳。

兩人都沒想到這里還有人,談話聲雙雙一停,而後才看清從佛前轉過頭來的是曲長負。

曲長負淡然道︰「見過二位殿下。」

齊瞻這幾天日日琢磨著,若是太子和靖千江倒了,曲長負落到自己手心里,應該用什麼辦法來整治他。

結果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晚剛剛夢了一整晚這個人,此刻就瞧見他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乍然一個恍惚。

「是你啊。」

齊瞻定了定神,輕笑一聲︰「沒想到,曲大人這樣的人,竟然也會信佛。」

曲長負道︰「罪過罪過,殿下怎麼這樣說話呢。臣平素最是虔誠不過了。」

李裳瞧瞧二人,含笑道︰「方才無意中跟魏王踫上,本來覺得相談投機,沒想到曲大人說話更是風趣。二位聊罷,我便先回殿上去了。」

他離開之後,齊瞻也沒有靠近,只是站在門口負手瞧著曲長負,神色晦暗不明︰「別裝了,求神拜佛的姿態一點也跟你搭不上邊。站在這里,是為了等著本王嗎?」

曲長負幾乎失笑,齊瞻大概是花叢中流連慣了,自信心太過旺盛。

不過這樣也好,他就不會往其他方向懷疑了。

「唔……」曲長負曖昧地說道,「我等你做什麼?」

齊瞻道︰「那不重要,但你應當知道,無論是選擇太子還是選擇璟王,你都會後悔的。表面上看起來,他們都對你禮遇有加,實際上是在利用你。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不會看不出來。」

曲長負道︰「我也在利用他們,殿下看不出來嗎?」

他一笑︰「本來在這皇城中,大家都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最後雙方得利就好。其余的,無所謂。」

齊瞻沉默片刻,一會宮宴之上,他的計劃就要開始,這是曲長負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往常那副俊美到輕浮的面孔上,此刻是難得的嚴肅,目光中閃動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不知道是眷戀,還是壓抑。

他道︰「我能看出來,靖千江和齊徽都對你有意,這或許也是你自信有把握能掌控他們的原因。但別傻了,皇家的真心本就有限,無論你想利用他們,還是已經被打動了,都是玩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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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長負用最清淡的口氣說著最嘲諷的話︰「嗯,確實真心有限。就好比魏王府滿園春色,王爺還不是一個又一個的美人納進來,再棄若敝履。」

齊瞻月兌口道︰「我已經數日未曾臨幸過任何人了。」

曲長負實在沒忍住,笑了。

齊瞻臉色一沉。

他知道比起其他人,自己風流之名在外,要說真心難免可笑,也難怪曲長負不相信。

可是他也沒有選擇的余地,誰又願意生生把自己的名聲搞得一團糟,被人指指點點呢?

他的母妃是異族公主,但國家已滅,無依無靠,越是受到父皇寵愛,在前朝就越是容易被指指點點,若稍稍低調,又難免受到排擠欺壓。

他小的時候便見過母妃無數次被人陷害,平日里養尊處優,為了得到父皇的憐愛,卻要在冬天里穿著單薄的紗衣跳舞,故意去挨旁的嬪妃宮中婢女抽過來的耳光。

因此他從很小就知道,自己需要皇上的寵愛。

需要明白怎麼才能讓對方放心,又讓對方心疼,而不像齊徽那樣,可以肆意展示自己的光芒。

因為出身所限,他必須這樣才能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最高的地方,成為那個可以掌握別人生殺的人!

或許也正因如此,曲長負才會這般地吸引他,因為他們是同樣的人,。

論是他的輕浮浪蕩還是曲長負的冷漠狠毒,都只不過是他們的保護色罷了。

他們的胸膛中,是野心,合該並肩而行,成為最好的同伴。

「靖千江身份特殊,性情又過于執拗剛硬,很難成就大事,齊徽滿心都是他那點賢德的名聲,即便他日登位,也不會因為你而妥協。但我不一樣。」

齊瞻定定地看著曲長負,語氣逐漸加快︰「我敢承諾你任何事,因為我站在那個位置上,就是為了肆意妄為,讓所有的人都無法違逆我。咱們是一類人,這樣的心情你一定明白!」

曲長負低下頭,看著大殿金磚之上的三道影子。

一道是他,一道是齊瞻,還有一道,是那正接受香火的佛像。

人與佛,落地成影的時候,看起來都是如此的扭曲怪異,仿佛沒有任何差別。

曲長負搖了搖頭︰「殿下,你心里覺得不平,委屈,單單看見自己為了韜光養晦犧牲巨大,卻沒想過,你犧牲的是什麼。」

齊瞻為了偽裝浪蕩,為了暗藏私兵,鏟除異己,犧牲的是無數囚于後院之中女子的自由,是饑民們即使吃土塊啃樹皮都要留住的性命,是將士們白刃殺敵時苦苦渴盼的物資。

這些在他眼中,都是無所謂的,可以被舍棄的東西。

相比之下,無論是齊徽還是靖千江,都有著一定的原則與底線,都在心中堅持著什麼,這才是人。

曲長負下巴微抬,瞧著齊瞻,輕輕嗤笑一聲︰「……咱們可從來都不一樣。我雖然也沒品,但是自問起來,道德還是要比你高尚千百倍。」

不遠處傳來幾聲鐘響,馬上就要開席了。

曲長負始終站在供台前,沒有讓齊瞻發現底下藏著的女人。

他瞧一瞧殿外,若無其事地說︰

「不過魏王殿下也沒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因為我討厭你,就這輩子、下輩子,都不可能跟你有同路的那天,否則豈不是委屈了自己麼——開席了,殿下,好走不送。」

等到確定齊瞻離開之後,曲長負才回過頭來,淡淡說道︰「他走了,出來罷。」

他彎下腰,對著供桌下面伸手一只手。

短暫的靜寂之後,供桌之前的簾子抖了抖,一名女子略顯狼狽地從地下鑽出來。

也難為她蜷在那片狹小的空間之中,硬是這麼半天都沒有發出聲音,現在總算可以動彈,全身都已經僵硬了,要不是曲長負扶著,差點出不來。

她站直了身體,整一整珠釵,抬起頭來,眉目鮮妍,竟是魏王妃林憶。

曲長負卻似乎並不意外,傾一傾身︰「見過王妃。」

方才躲在下頭的時候,林憶便已經听見了自己丈夫的話,也知道對方就是蘇玄提到的那個人。

其實齊瞻這些日子的變化,林憶也看在眼里,對方抽風一樣不搭理他那些鶯鶯燕燕了,她也只當齊瞻是在外面找到了別的樂子,沒有在意。

直到今日瞧見曲長負,林憶才想,原來讓齊瞻動心的,就是面前這名男子,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只見他修身如玉,俊逸絕倫,站在香火繚繞的幽暗大殿之中,就如同一抹幻夢中的舊影。

她道︰「你方才便知道我是誰?……啊,是你!」

說完這句話,林憶陡然想起,這人正是上回在驪妃的營帳之中見過的男子。

那時驪妃有心找茬,故意將她叫過來訓斥,也是曲長負說了句情,給她解了圍。

曲長負道︰「是我。」

林憶道︰「你已經幫我兩回了,你不是和魏王做對嗎?為何要幫我?」

曲長負原本也不是好心管閑事的人,只是他知道林憶跟齊瞻不和。

上一世齊徽出征,齊瞻設下計謀,想要偽裝成敵軍半路截殺,也是林憶給她的父親報了信,所以便當還情。

他說道︰「我目前與璟王算是盟友,王妃給他提醒,便也算是幫了我,不過投桃報李罷了。只是魏王手段狠辣,王妃這樣偷听他說話,未免還是太過危險,請您珍重罷。」

他猜得沒錯,那張圖紙正是出自林憶的手筆。

蘇玄的話暗示了她曲長負同齊瞻之間的矛盾,而璟王同曲長負交好,這林憶是一向听說過的。

曲長負言盡于此,沒再多說什麼,沖她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林憶不覺跟著他往前走了一步,想叫住曲長負,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了。

那張圖是提醒也是試探,方才對方同齊瞻過的那些話听起來十分解氣,但就不知道是發自肺腑還是欲擒故縱,或許她應該了解一下這個人再作打算。

如果他要做的事當真像他所說的那般,自己或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盟友。

跟齊瞻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她早已受夠了,身為皇家妃子,不可輕易和離,那麼要獲得自由,只有想辦法自己爭取。

她不能把一輩子都給葬送進去,苦苦指望著一個男人的垂憐。

曲長負……聞名不如見面,只是實在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幅脾氣。

曲長負回到大殿上的時候,宴席已經開始了,他悄悄落座,宋繹松了口氣道︰「嚇我一跳,剛還派人出去找你。」

曲長負道︰「在御花園里逛了逛,不知不覺就走遠了。放心,沒有和人打架吵架。」

宋繹一笑︰「臭小子,我就那麼一說,你倒還記上了。」

曲長負的目光隨意在殿中一掃,只見靖千江不在,齊瞻齊徽皆已落座,南戎的使者團也赫然在列。

舞姬們正在大殿正中翩然起舞,眾人觥籌交錯,一片盛世祥和的景象。

挨著南戎使臣共坐的就是陸越涵,他此刻的地位十分尷尬。

說是郡王,但這個爵位是和親得來的,更不能世襲,根本就是空架子。

說是被兩個南戎皇子爭搶,兩人一反當初的熱情,都恨不得離他遠遠的。

赫連素達跟赫連英都過去還只是暗戳戳地較勁,如今卻是因為這件事徹底撕破了臉,互不搭理。

這樣一來,倒是跟表面上一派友愛,實際恨不得捏死對方的齊瞻齊徽兄弟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們又不是真的喜歡男人,現在陸越涵到手了,想想之前找的理由,心里都有點膈應,便更加不想理會他。

陸越涵一臉喪氣地坐在單獨席位上,接受著別人的恭喜。

這金碧輝煌的繁華當中,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無聲地攪弄著風雲。

讓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地陷入波瀾之中,去爭,去斗,去以最狼狽的姿勢向上伸出掙扎的雙臂。

曲長負口角蘊含笑意,自斟一杯,隨著眾人的笑語歡慶一飲而盡。

南戎大君送給隆裕帝的賀壽禮是一柄寶刀,等到他們進獻完畢,各位皇子與受寵的大臣們也紛紛送上自己的賀禮。

周王齊睿看了一眼靖千江空著的座位,笑著說︰

「璟王弟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竟然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這可是他回京以來第一次給父皇賀。王弟常年在外,一定見過很多奇珍異寶,我還想瞧一瞧他的賀禮呢。」

他這話說的,可就是趁靖千江不在故意上眼藥了。

畢竟靖千江並未隆裕帝親子,偏生還得了個最為尊貴的封號,有很多人對他不滿。

誰料這時,有一道聲音帶著笑意在殿外響起︰「周王兄這話說的,是羨慕京城之外海闊天高,任意自由麼?若真如此,不如向陛下奏請,下回你也去邊關荒漠中轉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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