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曲長負作為主人, 陪了不少的酒,多虧酒量好,才仍是面不改色。

等到周圍的人暫時散了一波, 他也趁機起身離座休息。

離了宴飲之地,周圍頓時便靜了下來, 一角天空淨如琉璃澄碧, 長風颯颯,秋涼生襟,吹的道路兩邊枝葉簌簌, 如同急雨。

身後似有腳步聲,曲長負懶得理會, 並未回身, 然而這時,一道聲音卻從身後沉沉傳來︰「樂有瑕。」

在此生听人如此直截了當地喊出這個名字,還是頭回,那個瞬間幾乎讓曲長負有種時光回溯的迷離之感。

但迷惘只是一瞬,他緊接著就知道來的人是誰了——這麼直率又莽撞的,他只認識一個。

曲長負轉過身︰「謝將軍。」

謝九泉站在他身後幾步之外, 神情晦暗不明,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回頭了, 你承認了?」

曲長負想了想, 他倒是可以裝糊涂, 但是裝糊涂似乎也沒多大意義,于是道︰「是。」

他承認的痛快, 謝九泉卻仿佛緩不過來勁一樣,重復了一遍︰「你是樂有瑕。」

若非帶著前世的記憶,曲長負當時不會特意說出「潔白, 有瑕」那句話來試探他。

謝九泉牢牢望定曲長負,眼底滿是痛楚怨恨︰「咱們上回見面的時候,為何不告訴我?為何對我……就像對待陌生人那樣?難道如果我沒有發現,你這輩子就不打算跟我有來往了嗎?」

謝九泉還真說對了。

曲長負沒想過要刻意偽裝和隱瞞自己的身份,但也並不覺得有把這件事刻意去告訴哪位故人的必要。

他們知道就知道了,不知道也無所謂。

但很明顯,這麼說謝九泉會炸。

曲長負用了最大的委婉︰「你不是發現了嗎?」

謝九泉怒道︰「你!」

曲長負反倒笑了笑︰「謝將軍,你總是這樣沉不住氣,哪怕重新活上一輩子都是這樣。」

他負著手走近︰「我以前就曾說的十分明白,我認識你是有目的的,咱們之間的緣分,只有那一百天而已,緣分到了頭,我不會因為任何人停住自己的腳步。」

「說白了,就是你沒有利用價值了,因此來往與否,毫無意義。」

他總是把話說的這麼決絕和清醒,其是謝九泉清楚,這種方式總比若即若離地曖昧著,給人一些不該擁有的錯覺要強的多。

其實他沒有吃虧,不管曲長負那所謂的「利用」到底利用了什麼,他一百日的指點,都讓自己獲益匪淺。

可賬不是這麼個算法。

賠進去的心呢?怎麼辦?

找不到他的時候,忽而思念,忽而憤恨,覺得這個人耽誤了自己的一生,此刻看到他的臉,卻瞬間意識到,如果沒有那場相遇,這人生,才是真正黯淡無光。

他怎麼也不想放手。

自己為了他的死半生痛苦,日夜思念,即便是重生一世,也被苦求不得的情緒所折磨,結果到了他這里,就是一句「利用」了事?

謝九泉眼底閃過瘋狂的狠戾。

眼看曲長負說完之後要走,他再也顧不得別的,一把抓住對方的胳膊,硬把曲長負拽到自己跟前來,伸手就要擁進懷中。

曲長負在謝九泉肩頭拍了一掌,使個巧勁卸開他的力道。

謝九泉被打的倒退一步,一只手卻還抓著曲長負的胳膊不放。

曲長負語帶警告︰「謝九泉。」

「你的身份,他們知道嗎?」謝九泉定定地看著曲長負,卻是不依不饒,「齊徽知道嗎?」

他的糾纏和胡亂揣測讓曲長負有些不耐煩,微微皺起眉頭︰「與你無干。」

謝九泉會變成這樣一幅個性,他實在始料未及。

相比于其他人來說,曲長負冷漠刻薄,謝九泉驕傲率性,其實他們的脾氣並不相投。

更何況相處的那段日子里,他教授對方劍術兵法,兩人之間最多的交流就是曲長負打敗他,謝九泉不服,第二日再戰。

可以說,毫無半點曖昧情愫。

他這毛病總不能是挨揍揍出來的吧?找個別人打他一頓能不能好?

曲長負摔開謝九泉的手,低頭咳了幾聲。

謝九泉本來還不想放開,但听見曲長負的咳嗽聲,他仿佛一下子就從那種瘋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

謝九泉慢慢後退兩步,背靠在身後的大樹上。

「你……你是不是恨我?」

他突然說︰「齊徽懷疑你通敵的事,我知道,但是我沒告訴你……」

謝九泉臉上完全沒有了那種桀驁飛揚的神采,嘴唇微微發顫︰

「我先前勸過你很多回,你越是對齊徽這樣掏心掏肺,毫無保留,他越是會猜疑你有其他的目的,可是你總不肯離開他……我是想,我是想讓你親眼看看他的選擇,清醒一點,可我沒想到你會跳崖……」

他的呼吸粗重壓抑︰「你當時一定很難過吧,我真的很後悔……如果這一世你沒有記憶多好,或者如果一切能真正重新再來多好,我一定,一定第一時間沖過來保護你……現在咱們沒戲了……」

曲長負抱著手,耐心將謝九泉的話听完,然後道︰「來,抬頭,看著我。」

謝九泉頓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眼楮有些發紅。

曲長負道︰「謝將軍,我要糾正兩件事,听好。」

「第一,我不恨你,你知道的消息,有權選擇告訴或者不告訴我。咱們不是現在沒戲了,咱們就沒有過戲,你的誤會很大,錯覺很深。」

「第二,我也對你不感興趣。你現在腦子出了問題,怎麼會有人喜歡天天把自己打趴下的人?快去再找幾個厲害的劍客打打架吧,多輸幾場你就會發現,我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比你厲害而已。」

謝九泉︰「……」

確實,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會喜歡曲長負這種人,他真的是腦子有病。

「至于我,」曲長負的臉上總算露出一點愉悅之色,聲音里充滿了向往,「我的目標是升官發財,拯救天下蒼生,你不要打攪我實現理想,因為你打不過我。」

謝九泉︰「……」

曲長負原本是在宴會上無聊,出來透個氣換換心情的,結果謝九泉還真給他來了一出刺激的,讓他又很是懷念大家客套而祥和的笑臉。

他說完之後,就重新回到席上去了。

謝九泉在樹上靠了靠,重新端出那副冷冽肅殺的神色,跟在曲長負身後。

曲長負剛剛坐下,一旁便又來了個敬酒的。

這人是昌定王的佷子盧旭。

跟身為世子的盧延不同,盧旭的父親沒什麼大本事,他全家依附昌定王府過活,見人就是一臉笑,對著曲長負也口稱「表哥」。

盧延不知道從哪端了兩只大海碗過來,放到兩人之間倒滿︰「表哥升遷之喜,今日可是大忙人,方才便一直想敬酒,差點擠不過來。」

他笑吟吟地將其中一只碗朝著曲長負推去,說道︰「小弟敬你一杯。」

曲長負的目光往旁邊一飄,沒伸手︰「我近來辦差,給王府添了不少的麻煩,盧四公子如此前來示好,不怕你家長輩責怪你嗎?」

盧旭道︰「哎,表哥說的哪里話來,你是秉公辦事,盧家是問心無愧,雙方並無嫌隙,責怪我做什麼?」

他今天是非得灌曲長負酒不可了,再將酒碗往前一遞,笑道︰「表哥不喝,難道是看不起我?」

確實看不起他,但是酒還挺想喝的。

最近他出去浪的次數比較多,家里人從來沒見過曲長負這麼「活蹦亂跳」的狀態,都很擔心他哪天玩過了頭倒地暴斃。

因此上到外公表哥,下到侍從管家,都看他看的很緊,輕易模不著酒。

但今天情況不同,這可是曲家設宴款待客人,這一杯杯酒全都是被人逼著喝的,他被迫無奈,誰也不能叨叨。

曲長負似笑非笑,矜持地伸出手,似乎不太情願地去端碗。

正在這時——

一旁的謝九泉突然喝道︰「有完沒完!」

他一巴掌打開了盧旭的手,酒碗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與酒液四濺。

曲長負︰「……」

謝九泉的心情本就極端不好,一會埋怨曲長負狠心絕情,一會又悔恨自己沒護好他,盧旭這就是往槍/口上撞。

謝九泉冷笑道︰「一個大老爺們玩這種灌人喝酒的下作把戲,我都替你老子害臊!敬曲公子,憑你也配?給我滾!」

盧旭又驚又怒︰「謝九泉,你欺人太甚!」

謝九泉眸色冷厲,陰森森地道︰「那又如何?」

他身上殺伐戾氣極盛,謝家手握實權,滿門公卿,亦非盧旭所能夠招惹。

見謝九泉的手已經按上了腰側的劍柄,盧旭只覺得雙腿發軟,下一句話便沒說出來,戰戰兢兢退後幾步,忙不迭地就跑了。

謝九泉冷哼一聲,回過頭來,見曲長負低頭看著地面的碎碗。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憐惜,低聲道︰「怎麼他讓你喝你就喝?」

「謝將軍。」曲長負抬起頭,冷冷地說,「你這個人真的很浪費。」

謝九泉︰「……」

果然曲長負是真的不喜歡他,又生氣了。

謝九泉這脾氣一發,旁人不明就里,暫時也沒有過來敬酒的了。

曲長負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就看見小端就沖著他大步過來了。

那張冷冰冰的晚娘臉讓他一看就鬧心。

曲長負懶洋洋地道︰「你又做什麼?」

小端瞟了一眼那杯酒,這回倒是顧不得提了,沖曲長負附耳低語道︰「少爺,盧家的人想硬闖後宅,剛才被我和小伍攔住了,動手打傷了幾個。」

曲長負道︰「你們可有受傷?」

小端搖了搖頭︰「但他們行為如此激進,一定有什麼陰謀……」

曲長負哈哈一笑︰「陰謀早在魏王遇刺的時候就開始了!莫慌,且看戲吧。」

隨著他的話,盧家那邊已經有個下人鼻青臉腫地匆匆跑進來。

他沖到盧延面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驚慌失措地扯著嗓子道︰

「世子爺,不好了!相府的人和咱們府上的侍衛打起來了,盧財、盧旺他們都受了傷!」

盧延直接就踹了他一腳,罵道︰「你這沒規矩的奴才,來到人家府上做客,怎麼還能跟主家打起來?」

那名下人顫聲道︰「世子恕罪。奴才剛剛站在那里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人跳到相府的後院里面去了,那打扮很像今日刺殺魏王殿下的刺客!」

「小人當時一個著急,就喊其他的兄弟們和我一起去抓人,行為莽撞了。」

他說著悄悄向曲長負那邊看了一眼,卻又道︰「但當時相府護衛明明也看到了那人,卻並不追趕,反而上前阻攔,奴才們心里焦急,這才會沖突起來。」

人人都知道,魏王遇刺的時候,正好昌定王府的馬車經過,刺客還是他們一起幫忙對付的,這樣說倒也合理。

「這……」盧延似乎很為難的樣子,「曲公子,這話怎麼說?」

小端低聲道︰「少爺,當時並沒有人進去。」

其實到這一步,盧家想做什麼已經很明顯了。

他們提前讓人模近曲家內宅之中藏好,再假稱親眼看見刺客,故意跟相府的人發生沖突,無非是想把事情鬧大,從而搜查相府。

至于能搜出什麼東西或者人來,那就看他們翻案的需要了。

正好曲蕭不在府中,亦不會受到牽扯,盧家想要對付的也只有曲長負一個人。

而且刺殺人選竟然挑了魏王,也十分微妙。

那小廝故意扯著嗓子大喊,周圍的人都听到了,有賓客慌張道︰

「魏王殿下不是正在相府的廂房之中養傷嗎?這刺客膽大包天,不會還想行刺吧?」

這樣一說,眾人都緊張起來。

他們不光擔心自己的安危,也擔憂若是魏王真的出了什麼事,他們作為在場之人也會被皇上遷怒。

五城兵馬司指揮張褚也在被邀請之列,此時他站出來道︰「曲公子,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允許我調人過來搜查一番!」

旁邊的人也紛紛勸說道︰「是啊,就讓張大人領兵搜一搜吧,早抓到刺客,大家都安心。」

「一定要好好審問,此人意欲何為!」

「魏王殿下還在養傷嗎?先要確定殿下的安危才是啊!」

曲長負微微蹙眉,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讓人也不太忍心去責怪或者逼迫于他。

張褚不自覺地放緩了聲音,說道︰「我一定會讓手下的人多加小心,不會冒犯府上內眷的。還請曲公子通融。」

曲長負嘆息一聲,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列位都這樣認為,那就搜一搜吧,希望能抓住刺客,大家也好安心。」

盧延冷冷地笑了笑,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就是要他被所有的人盯著,既不能拒絕,也不好通風報信。

當下張褚先清點了到場的所有賓客以及相府中的下人,又派人將周圍團團圍住。

令人驚訝的是,除了養傷的魏王,太子和璟王也都沒有露面,整件事情透著詭異,令人更加擔憂。

曲長負道︰「小伍,你為張大人引路。我去看望魏王殿下是否安好。」

盧延怕他搗鬼,說道︰「魏王殿下的安危確實令人擔憂,我同曲公子一道。」

外面鬧哄哄地搜查,相府中的僕役都按照名單被召集到了一處看守起來。

誰也沒有發現,從相府後院的一座假山里,竟然悄悄爬出來了一個黑衣人。

這黑衣人似是受了傷,動作有些遲緩,他爬出假山之後,謹慎地按了按懷里的書信。

這封書信當中偽造了曲長負與陳英勾結陷害盧家的證據,並且明確指出,所有的一切都是魏王在背後操縱,今天這場刺殺亦是他自導自演。

這個黑衣人一會要做的,就是「不小心」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住,並且搜出書信。

至于死活,那就只能看運氣,自然,報酬也足夠願意讓人賣命。

眼下時機已到,他深吸口氣,喃喃道︰「爹娘好好保重,恕兒子可能無法再盡孝了。」

說罷之後,就要飛身躍出。

足下剛剛用力,忽听有人在身後淡淡地道︰「看不出來,你也有爹媽。」

黑衣人一個趔趄差點扎在地上。

他猛地回頭,只見身後的山石上,不知何時靠了一個十分俊美的年輕男子,雙手抱臂,面色譏誚。

「璟王?!」

靖千江手里上下拋著一顆小石子,見他回頭,看也不看,直接甩手一揮。

只听「咚」地一聲,石子砸到了刺客的腦門上。

那刺客直勾勾地盯著他,驚詫的神色還留在臉上,整個人就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靖千江「嘁」了一聲,有點嫌棄地過去在這人身上掏了掏。

那幾封信並著一瓶鶴頂紅全被他搜了出來,吹了聲口哨,過了片刻便有個下人出來,沖著靖千江無聲一行禮,把東西帶走了。

隨後,靖千江一腳把人重新踢進了假山里面的石洞當中,轉身而去。

他的事情辦完,正打算回到前廳去看戲,結果一模,發現早上回府前同曲長負說話的時候,將佩劍落在他房里了。

靖千江倒不急著用這把劍,只是一會若是不慎被誰看見,這東西便是破綻。

他轉身回去取劍。

推門進了房,靖千江立時發現,床頭處竟然背對著他站著一個人。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