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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泉與曲長負這次見面,雖然談話的具體內容無從查知,但謝九泉一來一去的神情表現,也早已有人報給了曹譚知曉。

曹譚問道︰「以謝九泉的脾性,他們雙方竟未起爭執嗎?」

謝九泉竟然沒有暴揍曲長負,太遺憾了!

他手下的郎中令範忠回道︰「曲大人的營帳外面有相府守衛,屬下未曾探知二人如何相談,只知謝將軍離去之人,面色不虞,但並未強行要求帶走陳英,亦不曾動手。」

曹譚從躺椅上站起,在營帳中轉了兩圈,心頭起伏不定。

謝九泉已經是出了名的不買面子,沒想到曲長負連他都能應付。

此人年紀雖輕,但除了身體弱些,心機盤算一樣不缺,是自己一開始看輕了他。

這樣下去,就算沒有陳英的事,這軍營之中的種種內情,怕也終究有被他揭破的一天,到時候第一個完蛋的就是自己。

範忠打量著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咱們給盧家送封信去罷。他們也從咱們這里得了不少好處,又跟曲家有姻親關系,不會不管。」

曹譚道︰「盧家當然要知會。但慶昌郡主乃是曲丞相的繼室,你覺得曲長負這個原配所出的嫡長子,可能會給盧家面子嗎?」

範忠道︰「大人,以屬下的想法,這曲長負就算是再狠,終究抵不過年輕多病。要對付他,要麼上策,要麼下策,其實不算難事。」

曹譚道︰「下策想必就是想辦法讓他‘病亡’了,但如此一來,宋家和曲家絕對不會跟本官罷休。眼下沒到那個地步,你且說說上策。」

範忠笑道︰「如果曲主事在這軍營當中也做了同等事,想必便指責他人之過失了。」

曹譚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

範忠道︰「只消找機會讓他服下一些催/情藥物,再派人前去成就好事便可。以曲大人這般品貌,想必自願與他一度春宵的人不會難找。」

說白了,就是仙人跳,把曲長負也拉上穢/亂軍營的賊船。

想起對方那副清高的模樣,曹譚還真想看看他被人捉/奸/在床的表情,可惜礙于身份,他肯定不能親自出面。

「倒也是個妙計,此事便交予你去辦。曲長負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切記莫要被他看出破綻。」

範忠道︰「屬下明白,請大人放心,此事屬下會盡快完成。」

範忠平日里齷齪的事也沒少干,手上的藥物都是現成的,從曹譚那里出來便找好人手加以安排,只待有了合適的時機便可動手。

等到一切做完,眼看也已夜深人靜,他便慢悠悠地踱出了自己的營帳,七拐八繞,進了位置極偏的一處小帳篷。

帳篷里面已經有個容色清秀的年輕人在等著他,這年輕人名叫林子杰。

當初剛來這里的時候,範忠看他長得俊俏,卻又怕苦怕累,于是頗多照顧,一來二去,兩人就混到一起,也是老相好了。

他們幾日沒在一起,一番溫存之後並肩躺在床上,範忠便與他講了曲長負的事。

林子杰听的頗為入神,感嘆道︰「這曲主事我也見過幾面,初始只覺容色照人,氣質清冽,不想謀略亦是如此出眾。」

範忠似笑非笑,抬起他的下巴︰「你這是在我的床上,稱贊曹大人的對頭?」

林子杰意識到自己失言,臉色微變,正要爬起來賠罪,範忠卻按住了他。

他笑著說︰「得了,我怎舍得怪你?這曲主事確實風儀出眾,你說的也沒錯,所以如果我要讓你去與他一度良宵,你應該也會願意罷?」

他給曹譚提議的時候,想到的人選就是林子杰。

林子杰一怔,不知道範忠這是在說反話還是試探他,他猶豫著正要表態,忽然听見一聲輕笑。

有人慢悠悠地說道︰「二位,這……是否也該問問我的意見?」

夜深人靜之際,兩人在床榻上相擁密語,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個聲音,簡直能活活把人嚇死。

林子杰沒穿衣服,差點月兌口驚呼,範忠則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掀開床帳。

只見營帳中間坐著一個人,正慢條斯理地拿著火折子點燃桌上燈燭,正是曲長負。

燭紅飄搖,將他單薄的身形映的好似一幀剪影,精致而幽冷。

面對著美人美景,範忠卻好像見鬼一樣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色厲內荏地怒斥道︰「曲主事,半夜闖人營帳,不合適罷!」

曲長負從善如流︰「抱歉。」

範忠︰「……」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心里邊更害怕了。

果然,曲長負面容上浮起淺淺笑意︰

「春宵苦短,本官亦不想打擾範郎中好事,但听聞周臣、王學藝兩人提及,範郎中有意為本官舉薦枕邊之人,那便不得不讓人感到好奇了。」

這周臣和王學義兩人,正是範忠安排要給曲長負下藥的手下。

他听見這兩個名字頭皮都發麻了,正懷疑曲長負詐他,卻見對方已將兩包藥粉扔在了桌面上。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範忠咬牙道︰「你想要我怎麼樣!」

曲長負沒理他,看向床內側,淡淡道︰「另一個人呢?何妨出來一見。」

林子杰也在發抖,被範忠推了一下,才顫巍巍地從床上下來,站在曲長負的面前。

他的褲子早被扔到床下了,因此只穿了件里衣,光著腿腳站在地下,身子還微微發抖,瞧著怯生生的。

曲長負笑了笑,打量著林子杰道︰「真是姿容俊秀,我見猶憐。」

林子杰听過不止一個人這樣夸自己,但對著曲長負,這句話卻讓他覺得又古怪,又自慚形穢,不由低下頭去,小聲道︰「大人……大人恕罪。」

曲長負道︰「卿本佳人,何罪之有,今夜便隨我回去罷。」

他說罷又對範忠道︰「你的任務完成了,可以去跟曹大人交差了。」

範忠一下子明白了曲長負想做什麼。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這邊的全部計劃,並且打算策反自己,反將曹譚一軍。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咬牙道︰「不、不可能。有本事你就去揭穿我們,我是不可能背叛曹大人的!」

曲長負道︰「哦,你們作何想法,我亦可料知一二。陷害我與爾等同流合污只不過第一步而已,我不上鉤,只怕明天早上等來的就是狗急跳牆殺人滅口了。」

他微微搖頭,嘆息道︰「範郎中,究竟是你天真,還是你把我想的太天真?」

範忠不料連這也被他猜中,正驚懼間,卻見曲長負微微偏過頭,沖著身後道︰「想搏好前程的那位,你不是要立功嗎?請。」

帳篷里面又進來了一個人,或者說,更像是一陣清風掠過,床前就多了個影子。

範忠只感覺自己的頭被刀鞘重重一擊,緊接著肚子上又連挨了三拳頭,將他打的眼冒金星,幾欲嘔吐,一陣天旋地轉,已被人從床上拎了下來,摜在地上。

「擦」地一聲,明晃晃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到這時,他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

曲長負道︰「範郎中,你別怨我,挨揍的滋味不好受,但還是要比死強上一些,我是在救你。否則我另找他人合作,今夜你就非死不可了。」

範忠顫聲道︰「你嚇唬我?」

曲長負疲倦地嘆息︰「是,殺生終究不好。」

他吩咐架著範忠的人道︰「先砍一條胳膊。」

長刀帶起來的風聲擦過範忠的耳畔,肩膀上已經感覺到了刺痛,範忠毛骨悚然,終于意識到曲長負是真的敢干。

他連忙大叫︰「住手!我听你的,我什麼都听你的!」

听不听的再說,現在可沒必要跟他嘴硬。

曲長負道︰「那就請範郎中先為本官抄一封信吧。」

明晃晃的刀鋒總算從他的周身挪開,範忠站起身來,這時才看清楚挾持自己的人原來是易皎。

——這小子還是他派去伺候曲長負的,剛調入軍營中沒幾天,也叛變了。

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這才站穩,渾身發軟地去看曲長負說的信。

那是一封以他的口吻寫給曲長負的密信,詳細講述了曹譚的陰謀。

範忠︰「……」

這玩意一抄,他就徹底別想再回到曹譚那邊去了,曲長負等于堵住了他所有的路,實在是夠狠。

可不抄,他現在就要完蛋。

範忠的臉色幾乎是猙獰的,定定看了那封信良久,這才抬袖子狠狠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頹然道︰「曲主事,我服你了,這信我抄,你要如何,請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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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長負道︰「不是範郎中該先有所表示?」

範忠沉默片刻,說道︰「曹大人的意思,是等我將你要挾住之後召開一次宴會,當場揭破你與林子杰之事,將你之過錯坐實。」

「此後,你就算在軍營中發現什麼,被這麼多人拿捏著把柄,也無法上報了。」

曲長負輕聲哂笑︰「這麼好的主意,像是範大人出的。」

範忠心頭怦地一跳,曲長負卻未在追究,示意靖千江將他抄寫下來的信收好,起身道︰「那便請範大人和……這位兄弟多多配合了。」

他沖著傻呆呆站在一邊的林子杰抬了抬眉,起身翩然而去。

林子杰赤著腳站在地上,眼見曲長負轉身之際,一根發絲從肩頭落下,在月光中縴毫畢現,想也不想地便伸手去接住。

發絲捻在手中,無端讓他想到面前這人的一身冷骨,眉眼涼薄,不知不覺便著迷起來。

直到肩膀被撞了一下,發絲不慎從手中飄落。

他低低「哎」了一聲,甚為惋惜,抬眼一看,卻見撞到自己的是曲長負那名隨從,正跟著他一起出了營帳。

靖千江差點把簾子掀飛到林子杰的臉上,若無其事地跟曲長負出了門,送他回住的地方休息。

此時正好起風,邊地颯颯草木之中,令人胸襟為之一爽,明月相照,將方才的陰謀算計清掃一空。

兩人也沒有提燈,倒不光是因為月光明亮,整座軍營之中,每個營帳外面都罩著一簇火光,足以看清腳下的道路。

曲長負道︰「似乎許多軍營之中,燈火都是這般徹夜長明。」

靖千江道︰「這是軍中習俗。都是行軍打仗的,犧牲的人多,惦念的人也多,點一盞魂燈寄托哀思,引導英靈回鄉。」

曲長負笑了一聲,听不出是嘲笑這等行為愚蠢,但是單純覺得有趣︰「靈驗嗎?」

靖千江看了看他,問道︰「大人心中,可有記掛的人?」

曲長負想都沒想,說道︰「沒有。」

靖千江眼眸微微一垂,隨即微笑道︰「那對于大人來說,肯定是不靈驗的。要一直記掛著,惦記著,人才有可能會回來。」

「原來如此。」曲長負的嗓音涼涼的,「也就是說,這軍營中其實到處都聚滿了鬼,說不定還有七八只正在你我身邊徘徊。」

他的嗓音配上周圍嗚嗚的風聲,真有幾分嚇人。

靖千江嘆道︰「唉,不過是安慰活人的習俗罷了,如果真的那麼想念,與其將希望寄托在一盞燈上,在這里干等著,不如同歸黃泉,自己去找。」

曲長負道︰「這話听著,可真教人惆悵,其中似乎有一段十分悲傷的往事。」

他只是隨口一提,並無詢問之意,靖千江卻道︰「是。我曾有位少年相識的故人,沒留一句話就拋下我走了。我想去找他,卻發現好像以前根本沒有真正認識過他,覺得很愧疚,又難過。」

曲長負不由看了他一眼︰「如今可找到了?」

「找到了。」靖千江低低嘆息,「或許可以這樣說吧,希望他莫要再離開便好了。」

曲長負「唔」了一聲︰「這份心意讓人感動,想必你一定會如願的。」

這麼一句話,讓靖千江的心緒如同水波一般蕩漾起來,不禁問道︰「大人因我的心意而感動嗎?」

曲長負道︰「不感動,只是禮節性地對你進行附和。」

靖千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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