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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見這個背影,齊徽才如此真切地意識到,他是重生了。

一切錯誤都尚未開始,他還有挽救的機會!

大概是情緒太過激烈,齊徽覺得心口處傳來一陣難言的絞痛,手下卻握的更緊。

這種絕處逢生的希冀感,讓他覺得自己畢生所求,盡在此處。

他屏住呼吸,看著少年公子回身抬眸,眉眼如春花皎月,偏偏,不是他。

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被擊的粉碎。

齊徽怔怔松開手,看著對方對自己躬身行禮,淡淡道︰「臣曲長負,見過太子殿下。」

曲長負,這個人他听說過,就是曲蕭那個有病的兒子。

京中什麼樣的傳言都有,齊徽從未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對方竟然生了這樣一幅好樣貌。

可對于他來說,早已經沒有了為皮相而贊嘆的心境,曲長負同樂有瑕在氣質上確實有些相似,但樂有瑕只是尋常相貌,遠遠不及面前之人。

更重要的是,曲長負不過一個病弱少年,自幼養在府中,樂有瑕的手段、見識、魄力,都不應該是他所有的。

這時,旁邊席位上的曲蕭也起身走來,同樣沖齊徽行禮,有意無意將兒子護在身後,問道︰「殿下,不知小兒是否有何冒犯之處?臣代他向殿下賠罪。」

齊徽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哪怕這還是個絕世美人,他也霎時失落,全無繼續寒暄的興趣。

他抬一抬手,勉強道︰「曲相不必如此,孤之前未曾見過大公子,今日乍遇,倒是失態了。二位勿怪。」

齊徽說完之後,就去了自己的座位上,「樂有瑕」這三個字像是一道無法痊愈的傷疤,稍稍一動便足以痛徹心髒肺腑。

他端起座前的酒樽飲下,又不覺想起了兩人初見時的場景。

那時他被父皇猜忌,處境不佳,又逢皇上生辰,斟酌著打算獻上一幅字畫作為壽禮以明心志。

侍衛來報有人在府外求見,稱身懷絕世名兵,願獻于太子。

那是他與樂有瑕初次見面,這人一身白衣,單薄孤峭,卻是兩手空空。

他便問︰「你說的絕世名兵呢?」

「便在殿下面前。」

他挑眉,幾分輕蔑幾分譏嘲︰「你?」

「是。」樂有瑕雲淡風輕,「殿下困于網中,臣可斬斷亂局。」

「你多余了。」齊徽執起手中的筆,在面前的蓮花圖上勾描幾筆,漫不經心地說,「雷霆雨露,皆是上蒼福澤。孤坦然受之,何來困局?」

樂有瑕瞟了一眼他的畫,語氣竟然比他更嘲諷︰「殿下,人有欲,何罪之有?身居高位卻硬要拗出一副淡泊寧靜的架勢,未免太過虛偽。」

他微微挑唇,笑容中也帶著冰霜,似挑釁,似調侃︰

「蓮出淤泥而不染,殿下想贈皇上蓮花圖,表明您之無欲無求。但怕是看進人眼,唯剩淤泥。」

齊徽一筆畫錯了地方,倒差點被他給氣笑了,將毛筆一擲︰「你倒是敢說!」

「自然。」

樂有瑕十分坦然︰「便如我來幫殿下,不是因為您人品好腦子聰明,更沒幾分忠心,不過為名為利罷了。但有所圖這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理由,故而草民直接大膽。」

「最值得信任,便是真話嗎?」

「是真是假,何妨一試?又或者……殿下,不敢?」

齊徽的心里的氣不知怎麼,就都變成了好笑。

他本想說你這激將法並不高明,但瞧著對方那張明明也不是很出眾的臉,偏生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不高明,但有效。

他收下了這柄自薦而來的「名兵」,這些年來冷嘲熱諷的扎心話也沒少挨。

樂有瑕果然才學出眾,機智善謀,只是甭管對著誰,都是那副滿口涼薄的模樣,沒一句好听的。

齊徽這些年心里裝著他又忌憚著他,直到他死,都沒看透過這個人。

也是直到他死,齊徽才意識到,樂有瑕說的每一句話都對,尤其是說他假。

明明愛上了,卻不知道,那樣患得患失,萬千珍重,還以為自己是在提防猜忌。

他實在是個蠢貨!

可如今究竟是不同的,一睜眼,他回到了二十二歲,論理再過幾日,就是樂有瑕前來自薦的日子。

想到這里,齊徽覺得胸口處堵著的那截冰刺正在慢慢融化。

這一回,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

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齊徽的失態並未引起太多人的猜疑,畢竟其他的賓客也正因為曲長負這難得一見的露面震動又驚艷不已。

眼見太子沒再說什麼,曲蕭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簡短道︰「回座罷,不必擔憂。」

曲長負若有所思地朝著齊徽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沖自己的父親一躬身,坐到了他應屬的位置上。

一向活在傳說中的人,突然公開出席宴會已經足夠引人注意,尤其是曲長負的相貌還實在是長得太漂亮了。

他一坐下,無數道目光便都或明或暗地瞟了過來,帶著試探和好奇,當然,其中也不乏有人不懷好意。

自郢國一朝開始,統治者便廣招人才,科考、舉薦與恩蔭並行,寒門世家分庭抗禮,互不相讓,在這樣的制度構架之下,君權穩固的同時,卻也使得朝堂勢力錯綜復雜。

幾個派系之間斗起來,比潑婦罵街也體面不到哪去。

連哪家的小妾帶了根金釵子,誰昨晚讓夫人拎著 面杖攆到了書房去都能當成攻擊把柄,更不用提曲長負這種狀況了。

曲長負的鄰座上,坐的是戶部尚書府上長子李彥。

最近戶部正因為一些銀錢上的事跟曲丞相有所不合,兩邊也算是冤家路窄。

在曲長負剛剛露面的時候,李彥便已經跟周圍幾個朋友議論好,要好好難為難為這個看起來郁悒嬌弱的相府公子。

幾個人已經打好了眼色,專等著曲長負坐下之後就開始發難。

結果曲長負走過來,沒看他們,由著身邊伺候的人在椅子上鋪了軟墊,斟上熱茶,宮女取了宴前小點,躬身奉上。

曲長負執起牙筷,挑了一點點心吃了,茶只啜了半口,就將被子放下,示意道︰「換酒罷,要半溫的。」

小宮女連忙領命而去。

李彥等人也都是官家公子,平常錦衣玉食,但還是頭回看見有人在宮宴上這幅派頭。

偏生曲長負的動作不緊不慢,卻出奇的優美貴氣,讓人覺得這種種殷勤伺候用在他的身上理所應當,便半點不顯矯情了。

李彥手里捏著個酒杯瞧他,本來是想找個機會插話,結果他突然發現,從側面來看,曲長負的睫毛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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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他眼楮一垂一抬的時候,便有光點躍于睫間,恍然若一抹清夢,甚是動人。

李彥不知不覺看呆了。

直到大腿上一痛,卻是被旁邊的安定伯世子給擰了一下。

「哎,不是要刁難他嗎?說話啊!」

李彥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自覺剛才的失態很沒面子,輕咳一聲,就要「刁難」。

正在這時,曲長負抬起頭來,正好迎上了李彥的目光。

他的面容十分蒼白,眉宇間帶著病氣,但因為容顏生的華美清冷,這病氣非但沒有讓面貌顯得黯淡,反倒更加增添了幾分難言的風致。

讓人想起夕陽下的秋水,璀璨、惆悵、蒼涼。

李彥不覺呼吸一滯。

曲長負道︰「李公子。」

他一笑︰「還沒想好麼?」

李彥怔了怔︰「想什麼?」

曲長負慢悠悠地道︰「想到底說我活不長,還是多病的廢物,想應該如何刁難我,才有趣。」

李彥下意識地反駁︰「曲公子多心了,我怎會——」

要說怎會這樣想,他還真是這樣想的,因此後面的話一卡,李彥尷尬道︰「只是想跟公子閑聊幾句而已。」

曲長負沉吟道︰「不能吧,我父親才與李尚書發生過數次爭執,李公子會想跟我結交?」

李彥︰「……」

他要說的話都被人家提前猜中了,他反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尷尬之中,又不由產生了幾分愧疚。

——他心里十分清楚,旁人會待他如何態度。

要不是這種事經歷的多了,又怎能如此通透?

曲長負見他不說話,便嘆道︰「也罷,習慣了。喝酒吧。」

他一抬手,宮女恭敬地將取回的酒壺遞入曲長負手中,曲長負斂袖為兩人各斟一杯,道聲「請」,將自己那杯酒一飲而盡。

他倒酒的時候,衣袖劃過李彥的手背,微涼。

酒液在杯中激起波紋,他的心頭也起漣漪。

世人庸俗,總愛偏听偏信,竟將如此一位舉止風雅,襟懷開闊之人,說成傳聞中那般模樣。

「習慣了」三個字,道出多少未對他人明言過的委屈,以對方家世品貌,原本可以更加任性一些的,卻選擇這樣謙讓和善。

李彥十分愧疚,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刁難一個這樣的人。

李彥道︰「曲——」

「曲賢弟千萬不要這樣想!」

道歉的話被旁邊的安定伯世子沈鶴截斷,這家伙滿臉心疼動容,仿佛剛才掐自己大腿的不是他。

李彥目瞪口呆,看著沈鶴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急切地對曲長負說道︰

「方才李公子不過是對你一時產生了誤解,我代他道歉,還望曲賢弟不要往心里去,其實我等都很希望能與你結交!」

李彥︰「……」

瞧瞧,「賢弟」都用上來了,那個攛掇自己快找茬的沈鶴難道是幻覺嗎?!

曲長負笑了笑。

他的笑像是天邊偶然離合的一抹微雲,既無笑意,也無笑聲。

不過是唇角極淺極快地一挑,顯得接下來的話語中也有種說不出的散漫漠然。

「承蒙沈世子美意,能認識各位高才俊彥,長負不勝榮幸。」

但對于曲長負來說,有這麼點笑模樣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李彥瞪大眼楮,看著兩人交流。

這都約上了,自己倒成了惡人!

他心里一時間憋屈的沒法說,忽地想起家里妻妾爭寵時,他老婆經常指著自個鼻子說的一句話——

「你這個瞎了眼的冤家!別看她眼淚汪汪的就以為多清白無辜,小賤人這是在裝相呢!」

沈世子,你這個小賤人!

曲長負只當逗他們玩,慢悠悠啜著杯子里的溫酒。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已經沉痾難起,連床都下不得了,慶昌郡主一定沒有想到,今天自己會出現,推翻了那些半真半假的謠言。

不過這並非曲長負來到宮宴上的目的。

重生一世,若不想再抱憾而終,就一定要努力往上爬,爬到可以到達的最高位置。

他需要權力,需要讓所有人都重新認識他。

最好的捷徑,就是……能夠直接引起皇上的注意。

正盤算間,今日宴會的主角,總算也到了。

隨著太監的唱喏,璟王靖千江踏入了大殿之內。

在場的男賓大多都已在白日里見過這位傳奇人物,各家夫人小姐卻不曾得見。

眾人听聞通報,紛紛看去。

這一看,便發現先前明河郡主稱他是位儒將,還真沒說錯。

這位璟王殿下俊眉朗目,修身如玉,若說文人似春夜月華,武者如雪里寒山,那麼他便既像溫潤流光,儒雅風流,又似峭拔山脈,蒼冷凌厲,兼具文武豐神,令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自慚形穢。

可奇怪的是,這位身份尊貴,又得盛寵,人才也是這般出眾,別人要是能活到他這個份上,恐怕做夢都要笑醒,璟王的眉宇間卻籠著一股郁郁寡歡之色。

哪怕在這樣熱鬧的場合,也是滿身落寞。

他穿著一襲白色衣袍,只為了不犯宮中忌諱,才在衣襟袖口點綴了一些極為素淨的花紋,索然進得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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