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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風吹過, 將廟門合上。

破爛的門仍留了一道不寬不窄的縫,本該能從中看到打著卷的雪。但奇怪地,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連風聲忽然都變得遙遠起來。

只是因為廟里太安靜,所以這風聲尚還清晰。

廟里共有四人。

這間風神廟佔地廣闊, 內里卻頗為空蕩;唯獨正中一條長形供桌, 背後並無神像, 只懸了幾條破破爛爛的布,上面隱約有什麼圖案——和上古時期的部落圖騰, 似乎有些相似。

兩旁還設有從神的神台,同樣沒有神像。

腐朽的布條在半空交錯,地面堆了干草, 還落著一層細細的灰塵。以這廟宇可能存在的時間聯想,這環境可說十分干淨了。

中央一堆篝火, 是新燃起的;火光跳動著, 明明滅滅, 映亮人們各異的神色。

白衣劍修立于眾人面前, 神態冷若冰霜,更顯漠然。

裴沐從他懷里拱出來,慢條斯理環顧一周, 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我兄弟就是這麼有話直說的個性,他其實沒有惡意,各位多擔待一些。」

其余人︰……

在座都是藏花書院的人, 哪能不知道這位劍修大師兄的為人處世?

卻也就因為太了解,才對這一幕語塞。

「姜師佷。」

一名留著三綹長須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唯一一把太師椅上, 神色凝重地開口︰「你這是何意?你果真要維護這卑鄙無恥的師門棄徒?」

這位說話的長須男人,裴沐也不算陌生。他名叫宋昱,是藏花書院的長老之一,也是鐘長老派系的重要人物。他在這里,多半是為了保護鐘毓菀的安全。

姜月章瞥了宋昱一眼,回道︰「嗯。」

宋昱︰……

他又噎了一下,臉都黑了,搖搖頭︰「等回到書院,我會將此行事宜逐一對掌門稟明。」

又有人冷笑譏諷︰「宋師叔,我都跟您說了,大師兄的心早偏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這是張慶。他之前和姜月章一起給裴沐搗亂,屬于堅決維護鐘毓菀、厭憎裴沐這「罪人」的一派。他性格沖動魯莽,也是劍修。

張慶刺了一句,到底不敢太招惹大師兄,就轉去對廟門口的鐘毓菀殷勤︰「鐘師姐,別理他們,門口冷,快來坐。」

鐘毓菀這才略垂著頭,裊裊娜娜走過去。她走了一半,卻又停步回頭,黑黝黝的大眼楮直直將裴沐望著。

「裴師兄……」

宋昱突然咳了一聲︰「菀兒,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鐘毓菀咬一下嘴唇,這才坐回火堆邊。

除了宋、張、鐘三人外,廟里還有一名男修。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盯著裴沐,神情顯得十分矛盾。

他名叫嚴維,同樣是實力不俗的劍修,高大俊朗,下巴留了短短的胡茬,頗有些紅塵浪子的瀟灑意味。

如果要給他再多下一個定義……那麼,他是過去裴沐最好的朋友之一。

「師弟……好久不見。」嚴維的聲線一直略微沙啞,而如果他情緒低落,這點沙啞的聲線就會讓他的情緒無比放大。也因此,書院內外,嚴維頗招了一些桃花,只可惜他自己一直沒有看中的。

「……嚴道友。」裴沐點點頭。

旁邊的張慶不滿嘀咕了幾句,大意是嚴維怎麼也被迷惑了。

嚴維沒理他,只站起身,目光有些悲傷︰「你叫我道友?師弟,我一直想為兩年前的事道歉……」

「嚴維!」宋長老一拍椅子,怒道,「好了,現在不是給你們糾纏敘舊的時候!」

嚴維卻也不理他。宋昱雖然是長老,卻很有點水分,全靠抱鐘長老大腿上位;嚴維是劍道新星,在書院同輩中能排前三。

他只對宋昱略一拱手,目光仍是盯著裴沐︰「師弟,你再當面說一遍你不曾做過錯事,我就信你。」

他語氣執拗,裴沐卻覺得有點不耐煩。這種不耐煩連她自己都有點驚奇︰當年嚴師兄不信她,著實令她難過了許久,但時隔兩年再見,她心中唯有一片平靜。

「不用了。」她說得干脆,也客氣疏遠,「嚴道友,宋長老說得對,這里不是敘舊的地方。」

她環顧四周,疑惑道︰「江師姐去哪兒了?」

「江師妹和其他幾位同門外出探路,尚未歸來。」嚴維答了一句,到底忍不住失落,「師弟,所以……你只肯認江師妹了?就算師兄給你賠禮道歉,你也不肯原諒?」

突然,大師兄面無表情地插了一句話︰「他認的還有我。」

他伸手將裴沐攬到懷里,保持面無表情︰「阿沐,你記住,兄弟不宜多,一個就夠了。」

接著,他不等任何人說話,就繼續道︰「這幾日發生的事,都說一遍。」

嚴維倏然眯起了眼。他盯著姜月章,而後者也正盯著他;仿佛兩道無形劍氣,猛然對撞在一起。

這一代的書院劍修,最出眾的有三人;在裴沐離開後,就成了兩人。一個是姜月章,另一個就是嚴維。

姜月章修法劍,又承擔大師兄的管教之職,是以著古制禮服、戴君子冠,端方自持,譬如墨寶法度森嚴。

嚴維修氣劍,著深藍短袍,及肩長發扎了個小辮子,一派落拓不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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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在破廟中踫到一起,莫名生出一股風雲將起的危險氣勢。

短暫對峙過後,還是裴沐不大耐煩地出聲︰「所以江師姐到底去哪兒了?」

說著,她拍掉了姜月章的手。

見到這一幕,嚴維臉上倏然多了一抹笑;與之相對,大師兄的眼神冰冷起來。他冷冷地盯著嚴維,將這筆賬記在了他頭上。

「江師妹是去……」

嚴維開口解釋一番。

原來,藏花書院極為看重這次神跡發掘,派來了三名元嬰長老、三十名金丹弟子,陣容可謂豪奢。大師兄姜月章更是于前不久突破,成為新晉元嬰。

除了江流夏、嚴維,還有其他幾名金丹弟子以外,其他人均在第一天進山,且分了三支小隊,分別探索山脈。

但宋長老這一支隊伍,從第二天開始,就被困在了這間風神廟。

他們在第一天夜晚抵達這里,打算休息一晚、養精蓄銳,第二天一早繼續前進。誰知道,繞了一大圈,卻又回到了這里。

接下來的三天,也是如此。

這幾天里,宋長老安排弟子們分為兩組,一組出去探索、一組坐鎮風神廟。昆侖山脈狀況詭異,尋常通訊手段無法使用,只有短途傳訊玉符能斷斷續續傳遞消息,但能量耗損異常快,因此弟子們只能在需要聯絡時,短暫地開啟傳訊。

他們每小時聯絡一次,並確保雙方安全。探索小組還會通過八卦圖等器具,不斷搜索空間支撐點,同時也保證自己向遠離風神廟的方向前行。

然而,即便布置了這些手段,每一天里,探索小組還是會在夜里回到風神廟。

據他們描述,有時是探尋到了空間支撐點、因為找到了出口,但通過後還是回到了廟宇門前。

有時則什麼也沒遇到,就是單純前進,走了一整天,在雪地中跋涉,最後同樣回到廟前。

「……風神廟大門朝西北,從門口就能看見主峰。這三天里,我們已經嘗試過三個方向的路線,但無一例外,最後都回到這里。」

「今天就是江師妹所在的小組出去探索,再過不久,他們應該就回來了。」

嚴維解釋一番,目光灼灼看著裴沐︰「裴小沐,你有什麼主意?你從小就機靈、點子多,有你在這里,我們定能尋出破解之道。」

旁邊的張慶受不了地低喊一聲︰「嚴師兄,怎麼連你也……!鐘師姐還在呢!」

鐘毓菀正閉目休養,聞言眼皮略一顫,柔聲說︰「張師弟不必費心。既然……情形是我們不得不合作,我當然不會用自己的事,來耽誤大家。」

張慶反而更生氣了,狠狠瞪著裴沐︰「都怪你!」

「咳——」

宋長老裝模作樣地干咳兩聲︰「好了,張師佷。菀兒說得對,就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嘛。」

他也反應過來了。裴沐是書院出身的劍道天才,與姜月章在伯仲之間,既然姜月章突破成為元嬰,焉知裴沐修為如何?就算不及,相差也只在仿佛。

這昆侖山脈太過復雜,多個助力,總比多個敵人好。

張慶咬牙切齒,只好自己生悶氣。

裴沐對他視如不見。

她大大方方在火堆邊尋了個好位置,正要去搬些干草,卻見兩只軟墊被同時推過來。一灰一藍,都厚實軟綿、布料細致,一看就知道是從金貴的空間行囊中取出來的。

抬頭一看,大師兄和嚴維兩個人正以目光交鋒,兩個人手里各自抓著一只墊子。

「阿沐,坐。」

「裴小沐,別跟我見外。」

裴沐︰……

其他人︰……

她眉頭一皺;「你們兩個人怎麼回事?這種空間不穩的地方,還是別用空間行囊。大師兄,你之前用行囊裝石頭,還算收集線索、不得不如此,現在怎麼跟著嚴道友鬧騰?」

姜月章先是孩子氣地垮了臉,接著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眸又微微一亮。他側頭對她微微一笑,說︰「阿沐說的是,是我疏忽了。不過這坐墊已經拿了出來,再放回去反而折騰。你拿著用,今後我多注意就是。」

他說得也不無道理。裴沐遲疑一下︰「你自己用吧……」

「無妨。」

大師兄微微笑著,突然伸手拽了嚴維那一只坐墊過來,堂皇說道︰「你用我的,我用嚴師弟的——嚴師弟,你不至于連一個坐墊,都要跟大師兄搶吧?」

他是個冷清嚴肅的性子,很少和師弟師妹開玩笑,忽然來了這麼一手,嚴維根本沒反應過來,光顧著發愣了。

姜月章趁機將墊子鋪好,又再看裴沐一眼。

他神態仍是冷淡的,笑意也只微微一點、寥若晨星,但這副姿態……

怎麼看,怎麼有點無賴。

裴沐眉頭一皺。

她終于發現不對勁了。

事情可能不太簡單。

她狐疑地來回看看這兩人,搖搖頭︰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男人的更年期吧。

「你們要多喝熱水啊。」裴沐語重心長地叮囑一句。沒有什麼事是不能通過喝熱水解決的。

姜月章︰?

嚴維?

裴沐又扭頭去問宋昱︰「宋長老,您這隊伍里一共多少人?」

宋長老雖然不喜歡裴沐,卻能拎清輕重緩急,就板著臉答道︰「除我以外,有弟子十人。探索小組分去七人,方便互相照應。」

「再請問宋長老,每天探索小組都是在同一個時間回來?」

「不錯,之前兩天都是在晚上九點整……」宋昱略一遲疑,眼中流露幾分不信,「裴沐,你有想法了?」

「不敢說想法。」裴沐毫無誠意地自謙一句,「再有,每天探索小組回來後,廟門是否無法再打開?」

宋長老遲疑。

嚴維接道︰「的確,每天早上七點,廟門才能重新打開。裴小沐,你果然有想法了?就知道你點子多。」

他笑意真誠親切,更透出十二萬分的熟稔。

到底多年朋友,他又道過了歉,裴沐自己也有些愧疚,就放緩了神色,對他一笑︰「過獎了。」

嚴維見她笑了,眼楮都亮了。連大師兄的冰冷注視,他都當成毛毛雨,全不當回事。

「其實道理並不難。」裴沐信手拿了一支細木,就著地面的塵土,簡單畫了幾筆。

不覺地,其余人都圍攏過來。原來裴沐畫的是十二時辰。

十二時辰的計時法是基于干支歷。百年前開始,為了工作更加高效,大燕改用更加精細的二十四小時計時法,但干支歷仍是人們的必學項目。

裴沐畫了十二時辰的圓盤,又畫了一個先天八卦盤。

「早晨七點,在干支計時中,就是辰時初,對應先天八卦即巽位,位數東南……」

「等等,」張慶不服氣地插話,「你怎麼知道是先天八卦,而不是後天八卦?」

先天八卦與後天八卦分屬兩儀、陰陽相錯,同一卦符對應的方位不同。如果要用後天八卦圖來推導,結論就會完全不同。

裴沐看他一眼,語氣平靜︰「因為風神廟的匾額上,掛著的是先天八卦。張道友,你出來探險,都不會先觀察一下環境?」

張慶︰……

嚴維咳了一聲,掩住一聲笑,夸道︰「還是裴小沐聰……」

「阿沐。」姜月章突然出聲。他舉起手,輕輕揮了兩下,垂落的大袖正好擋在裴沐和嚴維之間,神情很自然︰「不要被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打擾。」

嚴維語氣一沉;「大師兄……」

「好了!」宋長老不耐煩,呵斥道,「裴沐,直接說你的想法便是,誰再插嘴,回去全都記大過!」

姜月章眼神冷漠,沒有任何波動。嚴維猶豫一下,忍耐地閉了嘴。張慶拉著鐘毓菀,還是不服,但到底不敢再說什麼。

至于鐘毓菀……

她的神情隱藏在垂落的發絲陰影里,看不分明,也沒人仔細去看。

裴沐拈著細樹枝,又指了指圖像︰「早上七點在東南巽位,晚上九點在乾位,北偏東。我們可以假設,此地被一處陣法籠罩,四周景色看似恆定,實則隨時在變化。」

「早上七點,如果要往西北方向的主峰而去,就應該往這個方向——」

裴沐比劃了一下︰「而隨著時間流逝,方位變動,探索者也應該相應調整方向,才能確保自己始終在朝西北方位前進,否則最後一定會回到原點……」

「你說的我們當然早就想過了!干支法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張慶到底忍不住,憤憤插話︰「昨天我們就是這樣探索的,可還是沒有結果。況且,如果按你說的,我們是回到了原點,那先天八卦運轉一周,需要十二個時辰,那我們應該在次日早上七點才能回到這間破廟……」

——轟。

突然,整個風神廟微微震顫了一下。

眾人立刻警惕起來,紛紛作防御狀。

「怎麼回事?!」宋長老厲聲道。

唯有裴沐什麼都沒做。

幾道懷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身上。

連嚴維一時都神色凜然。

見他們這般,裴沐心中原本的一點懷戀,統統消失。她冷笑一聲︰「不是我,是張道友。昆侖山脈頗多神異,出門前書院沒教過你,說話嘴上把個門嗎?」

「你……!」

張慶一下惱了,臉漲得通紅,卻又說不出話。

姜月章微微搖頭,收起太微劍——他剛才也拔劍了,但劍尖卻是朝著藏花諸人。張慶之所以閉嘴,也是因為被太微劍意所指,心中生怯。

「是速度問題。」他言簡意賅,又看了一眼裴沐,示意她說。

明明他表情冷淡嚴肅,裴沐卻忽然有些被他逗樂,笑出聲,才說︰「你既然知道,你來說不就好。」

姜月章還是很嚴肅︰「你來。」

那樣子,很奇怪地,讓人聯想起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彈珠和彈弓。

裴沐又笑。

他們簡單幾句言語往來,卻像自成一片天地,輕易將旁人隔絕出去。

望著這默契的一幕,有人眸色晦暗不明。

裴沐指著地上圖畫,說︰「太歲在亥曰大淵獻,意為萬物落于亥;太歲在辰曰執徐,意為蟄物皆敷舒而出。既然晚上九點開始是萬物凋敝、休養生息之時,廟門不開,又怎麼能計算進方位變換的時間里去?」

「所以,探索小組要再將七點到晚上九點……十四個小時的時間,換算為十二時辰,來計算時間流速,並根據時間流速來調整變換方向的角度,才算真正往西北主峰前行。」

這番計算略有些復雜,在場幾人各自默默心算一番。

「……應該可以試試。」嚴維有些小心地看了看裴沐,高高大大的一個青年蹲在地上,臉上迎著火光,原本落拓不羈的氣質,竟然給他做出了可憐兮兮的感覺。

「裴小沐,謝謝你不計前嫌,我們,我……」

「裴師兄。」

鐘毓菀忽然出聲。柔弱婉轉的女聲,卻輕輕巧巧截斷了嚴維的話。她站起身,沖裴沐盈盈一禮,柔柔說︰「如果真能按裴師兄的法子走出去,就是裴師兄的功勞。宋師叔,如果這樣……是不是能算裴師兄將功折罪,恢復他書院弟子的身份?」

「這……」

宋昱不光是臉皺成了一團,連胡子都快皺成一團。

張慶瞪大眼楮︰「鐘師姐!你……你何必犧牲自己!這卑鄙小人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怎麼可能說過就過!」

「不必了。」

這淡淡一句,卻不是裴沐說的。她還沒來得及說。

只見大師兄站起來,又一把將她拉起,再抱好兩個坐墊,一臉嚴肅︰「阿沐回書院,面對你們這群人,肯定不會開心。還是讓他在外頭吧。」

鐘毓菀睫毛一顫,目光叮上來,幽幽涼涼,只聲音還是柔柔弱弱︰「大師兄怎麼這樣說?裴師兄回來,大師兄不也很高興?嚴師兄肯定也很高興,是不是,嚴師兄?」

「……哼。」嚴維緊緊閉著嘴唇,厭惡地看了一眼鐘毓菀,卻又猶豫著沒有反駁她的話。

誰料,姜月章很是自然而然地說︰「我無所謂。阿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他不回書院,我也就不回去,有什麼高不高興的?」

空氣里,忽然只剩了沉默。

宋長老霍然起身,眼楮都要瞪出眼眶了︰「姜月章——你說什麼?你要為了一個卑鄙小人,叛出門牆?!你……你對得起書院的多年教導嗎!」

姜月章淡淡道︰「我若走了,太微劍還你們就是。你們不該很高興?鐘長老一直想扶持自己的人上位,當年逼走阿沐,沒拿到紫微劍,你們必定扼腕不已。現在我自己把太微劍奉上,你們應該高興得被發跣足、捶胸狂呼才對。」

宋長老︰……

他……的,他怎麼從來不知道,這個刻板無趣的師佷,能用一張死人臉說出這種氣人的話?

張慶一臉空白,顯然震驚到說不出話了。

嚴維卻是听得臉色漸漸發白。他求助一樣地去看裴沐,有些無措︰「裴小沐……你真不回來了?我,江師妹,還有其他人……我們是真心盼你回來的。他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你……」

「是啊,大師兄。」鐘毓菀偏頭看著裴沐,眼也不眨,「歸根結底,要看裴師兄的意思。裴師兄,我不怨你啦,你回來吧。」

她的模樣里,透出一股理所當然的「我都不恨你了你還要怎麼樣」的味道。

「鐘毓菀……」

裴沐微微嘆了口氣,正要說什麼,卻被姜月章拉到身後。

「鐘師妹,你還是沒有搞懂這個問題。」大師兄仍然一臉嚴肅,語氣也非常認真,「你的想法怎麼樣,不重要,關鍵是阿沐他看見你就犯惡心。我能讓他犯惡心?顯然不能。所以你可萬萬別再開口,我看阿沐都要被你惡心吐了。」

鐘毓菀︰……

其余人︰……

裴沐︰……

大師兄戰斗力原來這麼強的?

劍修不該都是絕不廢話、拔劍就上的類型?

「……姜月章。」

憋了半天,裴沐抬手拍拍他,語氣頗為滄桑,充滿感慨︰「多謝你過去嘴下留情……我現在真的相信,你一直把我當親兄弟看待了。」

有這份諷刺功力,卻能一直不對她用,這不是感天動地的生死兄弟情,還有什麼是?

太感人了。

姜月章︰……

外面是連天風雪,廟里原也不大暖和。可一時間,這里似乎又冷了幾分。

宋長老摁住胸口,不斷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末了,他重新坐回太師椅上,拿出懷表看了一眼︰「探索小組也該回來了……嗯?」

他語氣變了︰「九點過五分?探索小組怎麼還沒回來?」

「什麼?」裴沐一下看過去。

張慶倒是第一時間幸災樂禍︰「哈哈,某人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現在打臉了!」

沒等他笑幾聲,卻有人拍響了門︰「宋師叔,我們回來了。」

宋長老皺起的眉頭舒緩開,頗有幾分親昵地罵了一句︰「是盧時年。這小子,讓他當領隊,就給我搞遲到!」

顯然,這位盧時年是他親近的弟子。

外頭的聲音又說︰「張師弟,麻煩開開門。」

「來了!」張慶拔腿奔向門口,也很歡喜雀躍,還親密地埋怨,「盧師兄,這廟門又沒鎖,你是不是就想差使我?」

沒鎖……

電光火石間,裴沐猛地抬頭,急急出手就要去攔張慶。

她厲聲道︰「張慶,別開門——!」

但是,晚了。

張慶的手搭上空蕩蕩的門栓,順利地拉開了門。

也就在同一時刻,他的頭——被整個扯了下來。

呼——!

風雪漫天,將新鮮的血腥味吹拂進來。

無頭的尸體倒在地上。

而一只細長的深綠手爪,正托著張慶的頭,緩緩送到了嘴邊。

 嚓——

咕嘟。

一顆滿嘴尖牙的人頭,咧著笑,咽下了第一口人肉。這顆頭下連著蜿蜒的蛇身,兩側生著長而細的手爪。

它直勾勾地盯著廟內諸人,嘴里還發出清朗的男聲︰「宋師叔,我們回來了。」

「盧……」

宋昱握著劍,顫抖著聲音︰「盧時年……」

那顆頭,是盧時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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