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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公子生氣了, 而且氣得不行——這是姜家上下最近都能感覺到的一件事。

這下可壞了。

要知道,姜月章姜公子,可不是一位好脾氣的世家公子。他在人前端秀優雅、沉穩內斂,又因為身體不佳, 從不做狷狂之態, 便是惡了誰, 也不過拿那雙清寒的眼眸冷冷睨去一眼,斷不會與人撕扯。

但這滿府的人, 誰不知道這位的脾氣?他任性得很,說一不二,誰要是不按著他的心意來, 他能一邊低低地咳嗽,一邊動動手段就讓府里翻了天。

也因此, 連姜夫人都不敢惹他。前段時間她昏了頭, 結果吃了虧, 現在安分極了。

都以為姜公子心情該好了, 誰料到,小公子又與他起了嫌隙?

這可真是罕見。誰不知道,小公子姜沐雲最是體貼兄長?從小到大, 小公子哄著兄長吃藥, 想方設法尋來好吃的、好玩的, 就為讓兄長解悶,甚至還膽子大到偷偷背兄長出門逛街,回來被家主好一通罵, 他當面唯唯認錯,結果一轉身,沒事人一樣, 還是笑嘻嘻地去找兄長了。

姜公子對這個弟弟也是寶貝得不得了。什麼吃的用的都緊著他,弟弟要什麼給什麼,除了看管得嚴厲一些,有時任性發發小脾氣,別的再沒有可挑剔的。

這樣兩個人,怎麼就能吵了架,還一吵就吵得這麼凶?

誰也想不通。

誰也不敢問。

也問不出來。畢竟,連家主去勸,都不起作用。

頭兩天,姜公子還矜持著。

在他想來,他的寶貝弟弟自己不守諾言也就罷了,在他訓斥他時,他竟敢丟下他這個兄長,轉身就跑?真是翻了天了!

更何況,他當時一心急,慌得整個摔在地上,也沒見弟弟回來。

姜公子那高傲又敏感的心,哪里受得了?一下子,他原本那點慌亂勁兒,就被更旺盛的怒意取代了。

他待在自己院子里,陰沉著臉,等著弟弟來給他認錯,順帶還想好了許許多多質問、斥責弟弟的「金玉良言」。

就這麼過了兩天。

姜小公子毫無蹤影。

姜公子不免疑心起來︰弟弟難道出去了?不可能,門房沒說弟弟走了,而且外頭護衛還說,天天都能與小公子對練。

這時候,他已經沒有那麼生氣了,于是那點微微的心慌重又上來。

他還是矜持著,繼續等弟弟來給他道歉,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想要訓斥弟弟,而是想,只要阿沐過來好好道歉,多說些好話,他也就勉強原諒了。

又過了兩天。

還是沒等到。

門房還來稟告他,說姜小公子開始早出晚歸,似乎跟幾個修真界的少男少女一起,說說笑笑地去修煉和游玩了。

姜公子僵在原地。

他當時正坐在走廊邊,面前是一盤圍棋殘局,上好的烏木棋盤被夏日陽光照著,溫潤生光,可他面對著這上好的東西、上好的棋局,卻根本心思不定,漠不關心。

他只是緊緊盯著來稟告的下人,手指將一瓶丹藥握緊,細弱的骨節都泛白。這是弟弟當日回來帶給他的藥,他一粒都沒吃,還等著他來好言好語,他才能將吃藥當成給弟弟的獎勵。

可現在……

「……阿沐走了?」他繃著聲音,好容易繃出這句話。

偌大的庭院,無數的僕婢,竟沒有一個人敢回答這簡單的問題。

只有姜公子喃喃的自問,飄蕩在陽光明麗的庭院里︰「阿沐竟丟下我……同別人出去了?」

他猶自不信。

卻又不得不信。

他頃刻就暴怒起來,揚手就想將手里的藥瓶摔出去,最好摔個粉碎,就像她帶回來的禮物一樣——

但下一刻,他生生控制住了自己。

他側過頭,盯著院牆。分明是個半盲的人,卻有專注得過分的眼神,瞳孔好像還閃著陰沉的光。

他狠狠盯著外頭,似乎想要直直看到弟弟與別人說說笑笑的場景,然後用目光將那些人全都殺死。

姜公子緊緊咬著牙,咬得嘴里都是血腥味。

「他……阿沐,他說何時回來?」他深吸一口氣,將聲音壓得平淡冷漠。

「小公子說……過了夕食才回來。」僕人將頭埋得低低的。

姜月章愈發陰沉。他幾乎要忍不住刻薄一句︰姜沐雲根本是他的護衛,怎麼敢如此任性,丟下他就跑,他還真以為,真以為……

他緊繃繃地在走廊上坐著,心里反復地、來回地想︰真以為!

陽光將走廊照得很熱,風也很熱。但對姜公子來說,這樣的炎熱只是溫暖宜人。

片刻後,他吐出一口氣,頹然地垮下雙肩,雙手緊緊握住那南朝風格的丹藥瓶。

「去,著幾個人去街上。」姜公子垂著眼眸,神色陰郁,「叫‘寶珠閣’選些上好的翡翠,再叫‘織雲閣’選些新鮮的好料子,拿來配翡翠。另外,再叫‘萬木春’拿點他們收藏的養魂木過來,挑最好的,若是敢耍滑頭,我就叫他們今後在瑯琊城待不下去。」

他聲音平淡地吩咐完一系列事情。

邊上的人一一應了,又想了想,小心問︰「公子,織雲閣那里的料子配翡翠,是要……」

姜公子沉默片刻,有些悶悶不樂地說︰「做抹額!」

……

裴沐生了幾天氣。

然後,她自己就寬慰了自己,變得沒那麼生氣了。

一來,怒氣傷身,她天天生氣做什麼?多練幾下劍,跟朋友出門散散心,也就好了許多。

二來,她完全清楚,哥哥就是那麼個脾氣。

——她名義上的兄長,姜月章姜公子,根本不是什麼世人夸贊的清高傲岸、光風霽月、風度翩翩佳公子,而是有一副陰沉沉的、小心眼的、霸道任性的狗脾氣。

什麼芝蘭玉樹,除了光鮮的皮囊,其他都是裝的,裝的!

他對她,就像小孩子對待最心愛的玩具,非要緊緊抱在懷里,死抓著不放,誰若敢搶,他能一口將人家咬死。

他太珍愛她這樣「玩具」,珍愛到想把她抱在懷里勒死,都不願意松手。

哪怕,她是為了他著想,才要稍稍離開片刻,他都不許。

如有違背,他就會變成一只憤怒的火炬,非要逼著她低頭、道歉,他才能勉強滿意不可。

以前他也是這樣做的,只不過他心思深沉,還挺狡詐,所以便是生氣,他也只以一種和緩的方式發出,譬如拉著她嘮叨半天,半開玩笑地言語敲打一頓,或者就悶悶地鬧幾天別扭,要她花樣百出地哄了,又做出許許多多的承諾,他才能恢復成為那優雅體貼的好哥哥。

像這回大發脾氣、口不擇言、亂摔東西——他還是頭一次這樣失態。

裴沐承認,她著實是被傷到了。

以前他雖然同樣陰沉霸道,好歹面上和和氣氣,她也就能自我欺騙,樂觀地想,姜月章是個好哥哥。

可現在,他自己將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為他奔波得來的藥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細選的禮物;他只是揪著她對他的違背不放,還直言說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確不是。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

裴沐一直記得,自己是八歲那年被帶到姜府來的。養母說實在養不起她了,正好姜家要收養一個天賦好的男孩兒,去給嫡長子當護衛,養母就大著膽子給她偽裝了,把她送過來。

所以,按照北齊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脈萬萬比不上高貴的姜公子。

姜月章對她好,無非是自幼相處的情分,哪里能真將她當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里會行事只看自己心意,不顧別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寶貝那些禮物——那是她在姜府里為數不多的、屬于自己的一點點東西,怎麼就忍心弄壞了,還摔她腳邊?

太傷人了。

就算要打碎別人的幻想,也沒有這樣凶狠的。尤其還是他來打碎。

裴沐挺傷心的。

想來,她不怎麼氣了,卻更傷心了,也不知道這樣是劃算還是不劃算。

她自幼寄人籬下,心思其實也免不了細膩敏感的一面。這麼真真正正地一傷心,她哪里還肯主動低頭?

她不哄了,誰愛哄誰去吧。堂堂姜公子,還怕找不到一個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當一個棄子,被姜府發配出去,去山里挖挖靈礦、靈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決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氣了。

她完全不在乎姜府里的主人們怎麼想,顧自早出晚歸,顧自修煉,晚上再盤點一下自己積攢的銀錢,尋思著今後被發配出去,錢能不能夠用。

結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來敲她小院的門。

裴沐開門一看,認出那是姜月章身邊的護衛,叫若塵。

若塵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說廢話,見了她,就將手里捧著的匣子打開。

院門口掛的燈籠在夏日夜風里晃動,投下暈色暖光;匣子里的東西借著這點光,晃出溫潤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楮。

她眨一眨眼,發現匣子里是一條抹額,抹額中間瓖嵌著一顆上好的翡翠。看水頭,看翠色,比她買的那顆只好不壞。

她盯著那條抹額。

若塵悶聲悶氣︰「小公子,這是公子讓人趕制出來的。」

裴沐面無表情︰「哦。」

若塵眨巴眨巴眼,繼續悶聲悶氣︰「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讓人精心挑的。」

裴沐繼續面無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貴,隨手都能擁有好東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選的禮物,實在正常。我看過了,知道了,你請回吧。」

說完,她「砰」一下關上了門。

門口的護衛呆了呆,回過頭,眼巴巴看著那邊高大的柳樹。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望著緊閉的院門,緊緊抿起了唇。

很有幾分懊惱。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還想出門,卻被門房攔下了。

門房一臉為難,賠著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為難下人,很平靜地說一句「我知道了」,便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時候,她的院子門是開著的。門口不遠處的大柳樹枝條垂落,青影搖動,搖出一片慵懶之意,像個戲謔的看戲女子。

裴沐白了一眼柳樹,沉下一口氣,板著臉走了進去。

她的院子不大,卻也樣樣俱全,還有一棵很好的桃樹。她自己在桃樹下面擺了竹制的桌椅,閑來坐那兒看書、玩牌,也很有意趣。

此時,桌椅那里,卻有人霸佔了她的位置。

那青衣垂地、發帶飄逸的美貌公子,不是姜月章又是誰?

他正把玩一只小小的丹藥瓷瓶,垂眸的側臉沉靜優美,又抬眼望過來,蒼白的嘴唇略略一抿,竟顯出幾分脆弱。

「阿沐,」他說,「來,過來哥哥這里。」

裴沐站過去,端正神色︰「見過公子。」

他眉心猛地蹙起細紋,聲音也有了波瀾︰「公子?阿沐,你叫我什麼?」

裴沐仍是板著臉︰「屬下本就是公子的護衛。」

「你……!」

剎那間,他像是要惱怒,卻又即刻自己平復下來。他站起身,自己走來裴沐面前,將手中的丹藥塞給她。

「喂我。」他克制著,聲音繃緊了。

院子的門……被悄悄關上了。

裴沐捧著瓷瓶,發現這正是自己千辛萬苦帶回來給他的那一樣。

她也不推拒,因為護衛就要有護衛的樣子。

她認真辨認了一會兒,又打開瓶蓋輕輕一嗅,沉思道︰「這是內服的‘清心明目丸’,還有一樣是‘冰瑚散’,要化成膏藥,包在綢布里,外敷在眼楮上才行。公子可拿了冰瑚散來?」

姜月章听著她說話,先還露出了點清淡的笑影,但隨著那聲「公子」出來,他便重新緊緊繃直,活似一張單薄的弓。

他咬了牙,放低聲氣︰「阿沐,莫要再生哥哥的氣了,好不好?哥哥那天口不對心,實在是因氣得太過,不是真心那樣說的。」

他向來我行我素,何曾這般低聲下氣?還帶點委屈。

看得裴沐有點心軟,卻也還是不大相信。

「……真的?」她懷疑地問,又忍不住哼了一聲,「公子若是擔憂屬下一走了之,也不必如此。屬下被買進府里時,就說定了是公子的護衛,因此不論公子如何,屬下都必定盡心盡責。」

言下之意是,姜月章大可不必拿兄弟之說來哄她。

姜月章听出來了。

他眼中有陰暗的火焰一跳,伸手就攥住她的手腕,發狠道︰「無論如何?我能如何?你以為我在哄你?你以為我拿你當什麼!阿沐,我……」

那沖動的、幽暗的、被死死壓在心底的話,險些就要沖出來了。它們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在一起,沖破了他那顆陰暗的心髒防線,沖破了一層層黑色的血液,一直朝著光明所在的地方奔去,差一點——差一點就要說出來了。

卻在緊要關頭,被他重重一咬,給咬了回去。

姜月章舌尖一掃,在唇瓣上掃到一點血腥味。這點血腥味反而讓他痛快了一點,盡管只是一點點。這點身體上的疼痛,總是能暫時切斷心中那股求而不得、甚至不能說出口的痛苦。

他逼迫自己露出一點微笑。

也逼迫自己變得溫柔,拿出個好兄長的模樣。

「阿沐,哥哥何曾騙過你?」他長嘆一聲,握住了她的手,強忍住想摩挲她掌心和指尖的沖動,「那天實在氣昏了頭,其實話一出口,哥哥就後悔了。你怎會不是我弟弟?從小到大,哥哥一直……一直都將你放在心里。」

最後那句,他到底沒有忍住,稍稍修改了用詞。

裴沐盯著他。

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受了委屈、傷了心,若一直被冷落在一邊,自己悶著,說不定也就悶著了,但若有人好言好語地來關心,這人說不定反而就要紅了眼楮,好好哭一通。

裴沐沒哭,但她又感覺到心里那股委屈勁兒了。她抽了一下手,沒抽出來,又听他聲音溫柔極了,心里就更委屈了。

因為委屈,她反而有點凶巴巴起來︰「你騙人,你摔了我的東西!我一不順你意,你就不高興,就像對個玩具似的!」

「玩具?」姜月章一愣,心想這話從何說起,誰會對個玩具天天夜里想著……!

他心里有鬼,忽然就不自在起來。

他一遲疑,裴沐就更凶巴巴︰「你看,被我說中了!」

姜月章回過神,沉下臉︰「誰說你是玩具的?誰若敢胡說八道,我不會輕饒。」

裴沐板著臉︰「你根本不管我的想法,只想抓著我不放,這不是玩具是什麼?」

「……抓著你不放,就是玩具?」

姜月章氣笑了。他心里有把火在燒,腦子里也有火在燒,燒得他耳邊嗡嗡作響、神智全無。

隔著明媚的陽光,他這雙半瞎的眼楮也能看見一些幼弟的模樣,他能看見烏黑的頭發、雪白的臉、再模糊也見得秀麗的輪廓、縴細的身體,還有被他切實握住的手……

——火在燒,燒得他心中滾燙。

他听見自己冷笑一聲,像是怒火發泄——但他自己知道不是,這只是他的理智自我投降的預兆。

因為他一把將幼弟拉過來,緊緊抱在懷里。

他終于將這個模糊的、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人,緊緊抱在了懷里。他按著這顆可愛的腦袋,讓他去听自己的心跳——他能不能听出那里火焰燃燒的聲音?他的胸腔里除了這背德的火焰在永無停息地燃燒,已經別無所有。

「……怎樣抓著,像這樣抓著?」他听得自己又冷笑一聲,這一次是為了掩飾那顫栗的心滿意足,「好了,我抓著你了,你變成我的玩具了沒有?」

他心中有一個讓他心馳神往、意亂情迷的幽暗想法︰若將他變成玩具,就能這樣一直抱著,又如何不可?若他是他的玩具,是他的玩具,是他的,他的……

裴沐當然不知道姜公子那些狂亂的念頭。但她能听見他的心跳。

她听見他的心跳急促,心中不免又軟了一點。她在心里嘆氣,憐憫地想︰唉,他身體果然不好,稍一激動,心跳就這麼快,心音也不穩,真是柔弱。

沒人會對柔弱的事物產生警惕。反正裴沐不會。

她其實已經原諒了他很多,只是還有個心結過不去。

她由他抱著,還順手環著他,像是回擁,實則是給他拍背順氣,口中則繼續凶巴巴︰「好,不是玩具,那你做什麼毀了我的養魂木手串?你送我的,我天天戴著,都有七年了,你卻毀得徹底,這是哥哥會做的事麼?」

她不知道,她口里的「哥哥」已經徹底被這個近似情人相擁的舉動,給沖昏了頭腦。

姜月章現在激動得心怦怦跳。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舉動,卻激發了他無窮的聯想;從這個親密無間的擁抱出發,他一時幻想他將幼弟娶回來,擺在房間里,成天四目相對、情意相通,一時又幻想他受不了自己這個哥哥的扭曲情感,逃得遠遠的,還有了心愛的女子。

最好與最壞的幻想同時發生,在他腦海里來回涌動,恰似冰火兩重天,佔據了他所有心神。他一時狂喜,一時狂怒,一時又悲傷徹骨。

所以,他只能分出一點點神思,喃喃回答她的問題。

「……我不是故意的。」

他恍惚說道︰「我從麓山回來,發覺你不在,又發覺你竟是將手串扔在家里,自然大為生氣。那手串是你貼身帶得最久的東西,我就用它來推算你的位置,想用魂術去找你,卻因體力不支,總是算不準確。」

「我一時心急,反復推算,養魂木承載不過,便裂開了。」

他平平地敘述完這段。

一听他不是故意的,裴沐心里最後那點不舒服也就煙消雲散。她開始高興起來,覺得原來自己想岔了,其實哥哥雖說脾氣不好,可對她還是真心誠意的。唉,她怎麼能把他想得太壞?

通常而言,女孩兒的自我要求會更高一些。裴沐雖說女扮男裝多年,卻也有這一項品質;她一旦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兄長,也不顧自己的傷心、委屈都是真的,立即就感到歉疚。

「原來是這樣,哎呀,哥哥你也不早說……不過,誰讓你朝我扔東西發火,也不能怪我誤會……」

這樣不好意思的哼哼唧唧,就是歉疚的體現。

裴沐只以為自己是在忸怩道歉,順便賴在兄長懷里撒個嬌,享受一下親情的安撫,卻不知道……

她在他懷里軟聲哼唧幾下,再抱著他蹭幾下,險些讓她兄長倒抽一口氣。

姜月章僵著身體,火燙了似的,忽然將她推開一些。

「……既然是誤會,說開便好。」他走開一些,重又坐到椅子上,姿勢卻有點僵硬,還別過頭不看她,「阿沐,你去屋子里找找。」

裴沐是個快快樂樂的樂天性格,憂傷去得很快,此刻已經完全雨過天晴。她也沒覺得兄長推開她有哪里不對——難不成還一直抱著?——所以,她只是笑眯眯問︰「找什麼?」

姜月章的姿態僵硬得很奇怪,睫毛不停顫動︰「你自己找……是個驚喜。我重新拿養魂木做了手串,藏在你房里,快去罷。」

「啊,都說出來了,怎麼能是驚喜?」

話雖如此,裴沐還是更高興了。她不疑有他,立即抬步往房里去。

她在屋子里轉悠了半天,最後在被子里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深紅色錦囊,打開之後,正是一串養魂木珠串。這是一串深黃色的,比上一串成色更好,術法也更精細。

這也理所應當,七年前,她哥哥也才十九歲,魂術用得還沒有那樣好。

裴沐將手串戴在腕上,對著陽光,美滋滋地臭美了一下,又懷念了一會兒以前的珠串。不過,既然是哥哥無意弄壞的,那就沒什麼了。她過去還想過,她外出冒險、戰斗時,也可能將手串弄壞,所以也不是什麼大事。

只要人是對的,那就好。

她磨蹭了半天,這才又走出屋子,回到院子里。

令她一驚的是,姜公子趴在那張桌子上,一動不動。

裴沐第一反應是︰哥哥暈過去了。他剛才心跳就很快,一下子體力不支,也很有可能。

她立刻著急了三兩步沖過去︰「哥哥!我抱你去大夫那里……」

趴著的人動彈兩下,抬起了頭。他側頭看她,長發散落,俊美的面容依舊蒼白,卻又浮了一層薄薄的、古怪的緋色。

他望著她,目光有些放空,瞳孔也有點散了。嚇了裴沐一大跳。

「哥哥,你方才是暈過去了麼?」她彎腰看他,為他拂去面上碎發,又輕柔地模了模他的面頰與額頭。

姜公子一直望著她,目光迷離。

「阿沐……」

他先是低低喚了她一聲,眼里迷離的霧氣這才慢慢散去,映照出真實的世界模樣。就像他剛剛凝視的是一個幻影,是一個潮濕的夢境。

「……無事,不用找大夫。」姜公子直起身,低笑了一聲,「手串看見了?可還喜歡?」

「喜歡!我原諒哥哥了。」裴沐爽快地點頭,「哥哥這幾日都沒服藥吧?快來,我幫哥哥弄。不過,如果你沒帶冰瑚散,那還是去你那邊。」

「幫我弄,去我那邊……」

他緩緩重復了這一句,神情和語氣都有點古怪。

突然,他猛地扭過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似的長嘆。

「我一定是瘋了。」他喃喃道。

卻又有一絲奇異的、滿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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