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不亮,覃秀芳走到飯館的時候,發現里面燈就已經亮起來了, 縷縷燈光從縫隙中竄了出來。
她打開門, 發現徐瑞香母女三人都已經起來了, 而且在店里忙活著。
「瑞香阿姨, 這麼早就起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覃秀芳探頭隨口問了一句。
徐瑞香笑著說︰「睡不著,就起來煮了一些粥,我煮了三碗米,你看夠嗎?」
「不夠,再加兩碗米吧。」覃秀芳邊說邊將板車上新買的菜往拿下來。
徐瑞香見了趕緊帶著招娣過去幫忙,三人很快將菜卸了下來, 覃秀芳將板車推到一邊豎起來,免得佔地方, 這才進去店里做事。
這個早上因為有徐瑞香母女三人的幫忙, 覃秀芳輕松了許多, 不用手忙腳亂。
別看招娣和來娣年紀不大,但鄉下女孩,還沒灶台高就要踩著凳子做飯, 打下手對她們來說是件做習慣了的事。可能是從小生活的環境都不大好的緣故, 兩個小女孩都非常敏感, 跟著忙上忙下,沒有一刻空閑的時候, 唯恐覃秀芳嫌棄她們,把她們趕出去。
覃秀芳看在眼里,沒有作聲。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瑞香阿姨一個人撫養兩個孩子非常辛苦,她們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能減輕瑞香阿姨的負擔,攢了錢,她們的日子也才會更好。
等過幾天將店交到瑞香阿姨手里,少不得她們倆幫忙,就當她們從現在開始學習適應吧,也不至于等她走了,手忙腳亂的。不過兩個孩子都還小,還是應該送到學校去。這事等她們安定下來,手里攢了點再說。
忙活到下午一點多,總算結束了一天的營業,兩人才有功夫好好說話。
徐瑞香緊張地捏著衣服說出了她的決定︰「秀芳,我想好了,我跟她爹離婚,咱們母女三人留在江市。留下來我們還有一條活路,回去說不定哪天都被他給打死了。我生不出兒子,他們家容不下我。」
覃秀芳很欣慰徐瑞香能夠踏出了這一步。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瑞香阿姨,相信我,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嗯,只要你肯收留我們娘三,我們就不回去了。」徐瑞香朝她笑了笑。
覃秀芳輕輕笑道︰「什麼收留不收留的,今天你也看到了,店里的生意還不錯,讓你們三個人吃飽飯總是不成問題的。瑞香阿姨,我今天先教你算賬,明天再帶你去菜市場轉一轉,等你熟悉了,我就不來了,這店就交給你,里面的糧食都是我年前買的,還算便宜,也一並按照當初我買的價格轉給你,等你賺錢了,再將糧食錢算給我,其他鍋碗瓢盆反正我也用不著,就送給你吧,房租是一月一付,這個月的我已經交了,下個月你自己付。」
徐瑞香趕緊擺手︰「秀芳,不用了,這店是你辛辛苦苦開起來的,我不能要,我們母女就在店里幫你打打下手,你供咱們的飯就行了。」
「你要做我店里的幫工?」覃秀芳挑眉。
徐瑞香點頭︰「嗯,我看你這挺忙的,我們母女在店里幫忙吧,以後晚上咱們也可以開起來,你去上課,我跟招娣來娣看著就行,多賣一頓,也能多掙點錢。」
「那可不行。」覃秀芳一口否決了她,「秀芳阿姨,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能剝削咱們的階級姐妹,我要雇你做幫工,那可是犯了大錯誤,你就別害我了。」
听她說得這麼嚴重,徐瑞香嚇壞了,趕緊擺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咱們是親戚,什麼雇不雇的,我就是在你店里幫幫忙,做點事情也不行嗎?」
徐瑞香也是個本分人,實在不好意思,空手套覃秀芳這麼一個店鋪。
覃秀芳嚴肅地板著臉說︰「當然不行,瑞香阿姨,你就別害我了。不止我不能雇人,以後你們生意好了,也不能雇人,記住了,再便宜也不能雇。再說我昨天就跟你講了,我要去婦聯上了,以後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不用再開飯館了,你要不做,那我只能關門了。你要實在過意不去,以後我過來吃飯,你不收錢,這總成了吧?咱們是親戚,互幫互助是應該的,不用算得那麼清楚。而且我去了婦聯,以後就要幫助你們這些被壓迫的婦女同志們,這是我的工作。我要連自己的阿姨都幫不了,以後做工作,誰還信服我?」
「秀芳,你真會說,我說不過。」徐瑞香被她說得腦袋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覃秀芳笑了笑︰「不是我會說,就是這個理,來,我教你們怎麼算賬吧,招……招娣和來娣也一塊兒來,學一學,沒壞處,以後你們娘忙不過,你們也可以幫著打飯收錢。」
等離了婚一定要把這兩個听起來就惡心的名字給改了,叫一次她心里膈應一次。
兩個小女孩坐到她旁邊,覃秀芳拿出本子和筆,先給她們講基本的數字,然後講最基礎的加減運算。
這個听起來簡單,可母女三人從來沒接觸過,實打實的文盲,學習起來還是挺吃力的。
覃秀芳一直給她們上課上到下午四點,瞧見沈一飛來了,她才起身說︰「瑞香阿姨,咱們今天就學到這里,你們再復習復習,明天我考考你們。這幾天,你就跟著我,看看怎麼進貨,怎麼賣飯的,等你熟悉了,我就不過來了。」
「好,秀芳你去忙吧,我們慢慢學。」徐瑞香耽擱了覃秀芳半下午,挺過意不去的。
覃秀芳站起身笑了笑︰「那我走了,晚上你們自己做飯吃。」
她一走出去,沈一飛就迎了上來,右手藏在身後,朝她眨了眨眼,然後突地伸出來︰「看看這是什麼?」
覃秀芳瞪大眼看著他手里油紙包著的冰棍,非常驚訝︰「冰棍?現在就有冰棍了?」
這個天還不算很熱。
沈一飛遞給了她︰「剛才在路上看到有人賣,就買了一個,你嘗嘗。」
覃秀芳抿了一口,涼涼的,還帶著一絲甜滋滋的味道。這會兒糖精還沒大規模使用,應該是加的白糖,甜得很純正,沁人心脾,就是稍微涼了一點。
「好吃嗎?」沈一飛笑問。
覃秀芳點頭︰「還不錯,就是有點涼。」
「那吃兩口就別吃了。」沈一飛說著就要去拿她的冰棍。
覃秀芳節儉慣了︰「別,丟了太可惜了,還是我吃了吧。」
「誰告訴你丟了。」沈一飛接過冰棍咬了一口,「果然挺冰的。這下不用擔心浪費了吧?」
覃秀芳的臉一下子爆紅,囁嚅地提醒他︰「我,我吃過的。」
「你吃過怎麼啦?咱們倆還分什麼你我,走了。」沈一飛根本不覺得這是個事,拉著她的手就走。
覃秀芳被他的厚臉皮給震驚了,這人到底明不明白啊,冰棍上面還有她的口水呢。她羞得臉都紅了,沉默地跟在他後面。
走了一段,覃秀芳發現這不是去旅館的路,叫住了沈一飛︰「咱們這是去哪兒啊?不回去嗎?」
「當然不回去,咱們去買東西,我要買一身新衣服,你也得換一身,白襯衣怎麼樣?喜歡嗎?」沈一飛吃完了冰棍,將里面的棍子丟進了垃圾桶,回頭興致勃勃地問她。
覃秀芳不解地看著他︰「買什麼衣服啊?我有衣服穿,不用買了。」
「不行,見你爹娘,咱們得穿身新的,待會兒你幫我挑,挑身讓你爹娘喜歡的。」沈一飛將重任交給了覃秀芳。
覃秀芳總算明白他在興奮什麼了,又好笑又好氣︰「我怎麼知道,別買了,周末直接去就行了。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們,你認識他們的時間比我長得多,何必這麼麻煩。」
「那不一樣,我以前只是一個無關緊要晚輩,下屬,這次登門拜訪,我就是他們女婿了,我得給他們留個好印象,走。」沈一飛將覃秀芳拉進了旁邊的一個成衣店。
伙計馬上過來︰「兩位客官想買什麼?咱們這里有列寧裝,中山裝,也有從滬市來的新款裙子。」
「先看白襯衣。」沈一飛指著牆上掛的白襯衣,像只花孔雀一樣,湊過去問覃秀芳,「我穿這件怎麼樣?你喜歡白色嗎?你要喜歡,我穿白襯衣,你穿白裙子,算不算那些小青年說的情侶裝。」
覃秀芳食指摁著他的腦門,把他推開︰「你正經點,待會兒伙計要笑話你了。你不是有兩件白襯衣嗎?還買什麼白襯衣啊?」
「那不一樣,都舊了,第一次上你家,得給你爹娘一個好印象。」說完,沈一飛又看衣服去了。
覃秀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看樣子,他的興奮要持續很久。算了,難得看到他這麼開心愜意的時候,他想買就買吧。
覃秀芳走過去看著一排白襯衣︰「你看中了哪一件,買吧,我去付錢。」
沈一飛抓住了她的手︰「付什麼錢,你還沒挑呢,你喜歡什麼?」
「我有衣服穿,不用了。」覃秀芳婉拒。
沈一飛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他拽著覃秀芳到掛裙子的地方︰「你看這些裙子怎麼樣,這件白的,好看,款式你肯定也喜歡。」
他拿的是一件斜襟盤扣的裙子,天藍色的鳳凰扣,非常精致,裙子的下擺繡上了幾只天空藍的蝴蝶,看起來清新又低調。而且這件裙子的長度也非常合適,只露出一小節小臂,下擺過膝,到小腿肚去了。
在覃秀芳身上比劃了兩下,沈一飛就興奮地說︰「你去試試,看看大小合不合適,不合適讓師傅改一下。」
說完就把覃秀芳推到里間去試衣服了,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覃秀芳無奈,只好換上裙子。
她頭一次穿這種裙子,出來後,覺得很不自在,扯了扯胳膊上的袖子,局促不安地問沈一飛︰「怎麼樣?」
「好看。」沈一飛一向直白,他將她推到鏡子前,「剛好合身,就這件吧,還有那件白襯衣,一塊兒包起來。」
覃秀芳看他如此高興,不忍掃了他的興,去把裙子換下來之後就默默去櫃台付錢了。
收錢的掌櫃詫異地看著覃秀芳,畢竟鮮少有男人帶女人來買衣服,最後女人自個兒掏錢的,尤其是這個女人一看就是個本本分分的小姑娘。
撥算盤,算好了賬,報賬的時候掌櫃的刻意提高了音量。
結果沈一飛還是無動于衷,拿著衣服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著覃秀芳。
得,這可真是個軟飯小白臉,掌櫃的將找的錢給覃秀芳。覃秀芳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他又在作怪了,無奈地跟掌櫃的解釋道︰「他為我花得更多,我就給他買一件襯衣而已。」
掌櫃的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覃秀芳,這姑娘沒救了,給男人掏了錢,還替男人說話。
偏偏沈一飛不知是真沒看出來,還是故意的,他興奮地湊了過來︰「媳婦兒,我最喜歡你給買的衣服了,以後我的衣服都交給你買了啊。」
誰是你媳婦!覃秀芳瞪了他一眼,臊紅了臉,趕緊拽著他︰「走啦。」別留在這里丟人現眼了。
沈一飛高興地跟著她初了成衣鋪,轉腳又往百貨公司拐。
這下覃秀芳不縱著他了︰「你干嘛?不逛了,咱們該回去了。」
「咱們還沒給你爹娘買見面禮呢。」沈一飛不想走,他第一次上老丈人家,煙酒茶葉總得準備齊全吧,不然萬一老丈人覺得他不懂禮數怎麼辦?
覃秀芳白了他一眼︰「別買了,我來準備吧,今天才星期二,還早著呢,走了。」
平時大家都要上班,覃秀芳晚上也要上課,都沒時間,他們準備周日去見父母,算下來還有五天,時間很充裕,不用著急。
但沈一飛明顯提前進入了狀態,特別亢奮。還是不肯放棄,拉著她︰「來都來了,就去逛逛唄。」
覃秀芳感覺要是不阻止他,他能天天拉著她買買買。這次說什麼也不慣著他了︰「你要去,那周日你一個人去拜訪我爹娘吧。」
「你別走,好,不買了,咱們回家總成了吧。」沈一飛這才松了口氣。
但接下來幾天,他明顯一直處于興奮狀態,不是換上新衣服,問覃秀芳好不好看,就是問她除了煙酒,還要給她娘準備什麼,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讓老丈人不喜歡。
本來覃秀芳還挺緊張的,結果被他這一搞,心態竟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在沈一飛的千呼萬盼中,周日來了。
覃秀芳提前跟父母打了招呼,等中午關了店之後就回家。到時候她領著沈一飛回去,要是她爹娘態度好,聊一會兒,正好可以吃晚飯,要是不好,下午沈一飛就告辭,省得大家尷尬。
賣完午餐後,覃秀芳就跟徐瑞香說了這個事︰「瑞香阿姨,我今天有事,得先走了,店里就麻煩你們收拾了。」
「應該的,什麼麻不麻煩的,你去忙吧。」徐瑞香很干脆的應了。
覃秀芳點頭,解開了圍裙,放在椅子上,準備回家換身衣服,跟沈一飛一塊兒出發。
誰知剛出門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頭發髒兮兮,穿著一身滿是灰塵的靛藍色粗布衣裳,鬼鬼祟祟的男人在飯館外面探頭探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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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她出門,那男人的眯眯眼閃了閃,然後笑呵呵地上前,諂媚地套近乎︰「你,你就是秀芳大佷女吧,長得可真標致!」
就這一句,覃秀芳就明白了他是什麼人,臉當即拉了下來︰「你認錯了,我可沒你這門親戚。」
男人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怎麼會呢,瑞香都跟我說了。你就是她佷女,那也就是我佷女,對了,瑞香她們呢,在你這里吧?我听說有人看到她們坐上了火車,肯定是來找你的。」
這狗東西把瑞香阿姨打成那樣子,還好意思來問瑞香阿姨在哪兒,覃秀芳恨不得將他給打出去。
「滾,這是我的店,不歡迎你!」覃秀芳冷目以對。
在擦桌子的來娣听到這聲音,探頭一看,認出了男人,當即一**坐在地上,嚇得哭了出來︰「娘,娘,爹來了,爹來了,我怕,我不要回去!」
在洗碗的徐瑞香听到這話,一個哆嗦,手里的碗沒拿穩,摔了下去,撞在另一只碗上,摔得粉碎。
慌了一瞬,徐瑞香听到女兒的哭聲勉強鎮定了下來,趕緊站了起來,出去安撫小女兒︰「別怕,別怕,沒事的,娘答應過你們,不會回去的……」
外面男人已經听到了女兒的哭聲,笑嘻嘻地喊道︰「來娣,招娣,爹來找你們了,開不開心啊!」
這是個傻子吧,沒听來娣都嚇哭了,還開心,做父親做到他這份上可真夠失敗的。
覃秀芳氣惱得很︰「滾,來娣招娣也不歡迎你。」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覃秀芳︰「那可不行,大佷女你要講道理啊,我媳婦兒和女兒還在你這里呢,讓我走可以,把她們娘三個交出來。」
徐瑞香在里面听到這話,又怕又氣,但又擔心覃秀芳一個姑娘家對上這個狠心的東西會吃虧,將兩個女兒趕進屋里,她一個人跑了出來,渾身顫抖地站在覃秀芳旁邊,直面男人︰「夏宏民,我,我,我不要跟你回去。」
「什麼,不回去,來城里幾天就野了,想挨揍吧。」夏宏民提起拳頭就要打徐瑞香。
覃秀芳立即把徐瑞香推到了一邊,抬起頭,冷冷地盯著他︰「打啊,你打,你打一下試試!」
夏宏民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他知道覃秀芳的身份,爹娘哥哥都有出息在背後給她撐腰,他哪敢動手。
「你讓開,我是你姨爹,有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夏宏民不耐煩地說道。
覃秀芳譏笑︰「我阿姨都要跟你離婚了,你算哪門子長輩,別在臉上貼金了。婚姻法看了嗎?離婚自由,我瑞香阿姨不想跟你過了,要跟你離婚,你來得正好,走,咱們去政府把離婚手續給辦了。」
她很慶幸,這會兒戶籍政策還沒出來,不完善,不用回他老家去離婚,再折騰了。既然夏宏民今天送上門來了,那最好今天就將這個事給辦了。
「滾開,我不離,你算哪根蔥,憑什麼管我們的家務事?」夏宏民惱怒地瞪了覃秀芳一眼,越過她,看向後面的徐瑞香,「你老老實實跟我回去,這次我就原諒你。快點,兩家的老人都還在等你回去呢,你娘讓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這麼大的人了,一吵架就到處跑,像話嗎?」
瑞香阿姨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呢,他就睜著眼說瞎話,簡簡單單的吵架兩個字就像抹去一切,也未免太可笑了。
覃秀芳氣炸了,這種潑皮無賴,她在鄉下見過不要太多,跟這種狗東西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們只會承認對他們有利的一面。
「不可能,你別做夢了,瑞香阿姨不會跟你回去,這是新社會了,她是個獨立的人,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你別想做她的主。」覃秀芳一口回絕了他。
夏宏民不干了︰「你個臭丫頭,別以為我一直讓著你就是好欺負。她徐瑞香嫁到我們家了,就是我們家的人,老子要帶她回去怎麼啦?你管得著嗎?徐瑞香,你給老子滾過來,再不過來,我要你好看。」
長久的暴力陰影,讓徐瑞香听到他的威脅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臉色發白,牙關直打結。
若是無依無靠,無處可去,沒辦法,徐瑞香也就跟他走了。但在城里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不用動輒挨打挨罵,伺候一家老小討不了一句好不說,還要被丈夫打,被婆婆罵不下蛋的雞,被妯娌嫌棄之後,她怎麼還願意跟他回去過那種毫無希望,毫無尊嚴的生活。
咬了咬牙,徐瑞香克制著心里對夏宏民的恐懼,站了出來︰「你,秀芳的話就是我的意思,夏宏民,我受夠了,我們離婚吧!」
總算說出來了。
徐瑞香發現,說出這句話並沒有那麼難。相反,她徹徹底底地松了口氣,仿佛壓在她背上的那座大山被挪走了一般,整個人說不出的輕松。
但夏宏民沒法接受逆來順受的老婆敢跟他提出離婚,他暴跳如雷,指著徐瑞香的鼻子就罵︰「你個賤人,生不出兒子,老子都沒休你,你還敢跟老子提離婚,信不信,我弄死你,你死都得是我夏家的鬼。」
眼看他要動手,覃秀芳立即把徐瑞香拉開,擋在她面前。
夏宏民見覃秀芳又來壞事,惱火得很,提起手。雙眼暴突,異常凶狠︰「覃秀芳,你他娘的別以為老子不敢打你,你再來多管閑事,我連你一塊兒揍,這是我們家的事,你一個外人瞎摻和什麼?難怪你男人不要你了,你這種臭婆娘,自己離婚了,沒人要,就想搞得你阿姨也變成你這副鬼樣子。趕緊讓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看到他這副要揍人的樣子,徐瑞香渾身打了個機靈,生怕好心幫她的覃秀芳會挨揍。
這一瞬,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她扭頭飛快地跑回了飯館,不到一分鐘又跑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把雪亮的菜刀,眼神瘋狂絕望︰「夏宏民,你要逼死我們是不是?好,好,回去也是被你打死,我今天就砍死你,我們一塊兒死了算了……」
說著她真的舉起菜刀就往夏宏民身上砍去。
夏宏民頭一次看到她如此瘋狂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跑,邊跑邊喊︰「你個臭娘們,瘋了,進了一趟城,好的沒學到,淨學壞的,竟然敢提菜刀砍你男人,誰教你的?等回去了,有你好看的……」
他越這樣說,越是刺激了徐瑞香。
徐瑞香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被打得渾身是血,求助無門,躺在地上不停的哀嚎的樣子。
她在夏家活得連條狗都不如,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好日子,這個混蛋又要來把她拖回去了,她不如跟他一塊兒死了,下地獄也有個墊背的。
「我今天就是要砍死你,反正都是死,你先死在我前面,我也不虧。」徐瑞香發了狠,一菜刀砍過去,擦過夏宏民的胳膊,削下他一截袖子。
只差那麼一點點,他的胳膊就要被這個瘋女人給砍了。夏宏民嚇得不輕,這才意識到徐瑞香不是開玩笑,她是來真的。
他怕了,他還沒活夠呢,還沒兒子呢,怎麼能死了。
夏宏民慌里慌張地爬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向覃秀芳求助︰「你快勸勸她,她瘋了要殺人。殺了我,她也活不成,你不想她也死吧,你趕緊攔住她!」
誰知道覃秀芳不但沒勸,還拱火︰「瑞香阿姨,不要怕,你要砍死了他,我幫你養招娣來娣。」
「你這死丫頭也跟著她一塊兒瘋了。」夏宏民怎麼都想不到覃秀芳年紀輕輕的,卻那麼心狠手辣,竟然慫恿徐瑞香殺他。這些女人都瘋了嗎?
徐瑞香得了覃秀芳的承諾,沒了後顧之憂,愈加來勁兒,提起菜刀追著夏宏民跑,每一刀砍過去都沒有絲毫的猶豫。
夏宏民手里沒家伙,這又不是他鄉下老家,有一群兄弟叔叔伯伯幫忙,面對徐瑞香不要命的架勢,他根本招架不住。
跑了兩圈,眼看要被追上了,他總算妥協了︰「你住手,你停下來,老子以後不打你了還不行嗎?你不要這樣……我離,老子跟你離還不行嗎?你個瘋婆娘,誰要啊,半夜被你抹了脖子都不知道,躺在你身邊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見他終于被嚇破了膽,覃秀芳趕緊上前勸徐瑞香︰「瑞香阿姨,他同意離婚了,你把菜刀給我。為了他這種人賠上一條命,不值得,你還有招娣和來娣呢!」
听到女兒的名字,徐瑞香總算從瘋狂的狀態中冷靜了下來,將菜刀遞給了覃秀芳,紅著眼眶說︰「對,不值得,跟他一塊兒死,不值得,我真想砍死他。」
夏宏民很不服氣,但看著徐瑞香兩眼赤紅,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樣子,忍了忍,撇嘴︰「這種凶娘們,老子看哪個男人敢要你。」
覃秀芳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就不勞你費心了,沒人要也比跟著你做牛做馬還要挨打強。你做了這麼多虧心事,小心遭報應,搞不好下個婆娘直接半夜提刀抹了你的脖子。」
夏宏民想起徐瑞香剛才那副癲狂的樣子,打了個哆嗦。連徐瑞香這種嫁給他十來年本本分分的女人都能變得這樣,別說,還真有可能,他心跳得特別厲害,竟忘了反駁覃秀芳。
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覃秀芳一手拿菜刀,一手扶著大口喘氣的徐瑞香︰「走吧,咱們去離婚。」
趁熱打鐵,趕緊把事情給辦了,免得回頭夏宏民又整出什麼ど蛾子。
徐瑞香點點頭︰「好。」
夏宏民不想答應,但看到徐瑞香這副要跟他拼命的樣子,不得不答應,不然他怕回頭哪天徐瑞香真的半夜提刀砍他。這樣的女人,他是萬萬不敢再跟她睡一張床了。
「你,你的菜刀不放回去?」夏宏民真是怕了這兩個女人。城里的女人真壞,難怪這婆娘男人不要她了呢,都這時候了還提著菜刀。
覃秀芳猜夏宏民肯定在心里罵她,她也不在意,揮了揮菜刀︰「放回去干什麼?帶著防身,走吧,老老實實離了婚就算了,你要不離,大不了大家同歸于盡就是,一命換一命,我們也不虧。」
他娘的,這些娘們怎麼不怕死!夏宏民在心里罵罵咧咧的,但到底是被嚇破了膽,再不滿也只敢在心里罵。
雙方三人隔著一段距離走到了市政府,找了相關部門,要求離婚。
工作人員看到覃秀芳手里提著菜刀,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幾眼。
覃秀芳想,她鐵定是提著菜刀去離婚的第一人,雖然確實吸引了不少奇怪的目光,但架不住有效啊。要不是這把菜刀,夏宏民這狗東西哪能這麼快就同意離婚呢!
在事情沒辦妥之前,這玩意兒不能丟。覃秀芳提著菜刀,盡量忽視了所有人詫異的目光。
這個時候,結婚離婚的手續都非常簡單。
工作人員問他們是否是自願離婚的,得到了肯定答復後,馬上給他們開了一張離婚證。這時候的離婚證就是一張紙,蓋了個印章就完事了。
拿到這張紙,徐瑞香就自由了,綁在她身上十幾年的枷鎖就沒了。
她捧著離婚證,高興地跑到覃秀芳面前︰「秀芳,我離婚了,我終于離婚,不用再回去了……」
說著說著當場哭了出來。
以為是小三提起菜刀逼宮,原配不得不離婚的吃瓜群眾們這才明白,原來是女方的親屬啊,誤會。
哎,又是一個苦命的女人,不過好歹解月兌了。
覃秀芳也很高興,瑞香阿姨的命運總算改寫了。她握住徐瑞香的手說︰「咱們回家吧。」
夏宏民早灰溜溜地走了。
徐瑞香擦干了眼淚,又哭又笑地看著覃秀芳︰「還是你這辦法好,秀芳,你可真聰明。」
覃秀芳笑著說︰「那也是瑞香阿姨表現好,嚇住了那個東西。」
徐瑞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剛開始是裝的,後來看他那副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我是真的很想砍他幾刀把他打咱們娘三的還回去。」
「還是別了,為了他蹲牢房,不值得。」覃秀芳笑眯眯地挽著徐瑞香的胳膊說,「走吧,招娣和來娣肯定很擔心,咱們趕緊回去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對了,既然都離婚了,給這兩個孩子改個名字吧,回頭跟你姓算了,反正你們也不回去了。」
徐瑞香到底傳統,听到覃秀芳這驚世駭俗的話,怔了一下︰「可以嗎?」
覃秀芳沒說話,因為她看到沈一飛站在門口,抱著雙臂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明亮眸子里充滿了無奈。
徐瑞香砍她停下來,順著她的視線也瞧見了沈一飛。
最近沈一飛經常過來找覃秀芳,徐瑞香也知道兩人的關系,頓時囧得很,又擔心自己這事會害得覃秀芳在她對象面前沒臉,連忙解釋道︰「那個,沈一飛同志啊,秀芳她,她只是擔心,你……」
「瑞香阿姨,我明白,我不會生她的氣。」沈一飛打斷了徐瑞香的解釋,伸手奪走覃秀芳手里的菜刀,遞給了徐瑞香,「這刀麻煩瑞香阿姨帶回店里,我跟秀芳還有事,就不回去了。」
徐瑞香是知道他們本來的計劃,趕緊搖了搖頭︰「不麻煩,不麻煩,那我先走了,你們也快去,別耽擱了。」
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頭看兩人一眼,生怕沈一飛跟覃秀芳算賬。
沈一飛真的在跟覃秀芳算賬︰「拿著菜刀慫恿瑞香阿姨跟人拼命,你能啊?遇到這種事,我是擺設嗎?」
不就一個欺軟怕硬,窩里橫的東西,算什麼玩意兒。
覃秀芳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嘛,誰知道他今天會突然過來。再說了,你嚇他,他不死心,可能還會來找瑞香阿姨,只有瑞香阿姨發一次瘋才能嚇住他。而且左鄰右舍看到了瑞香阿姨的彪悍,見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也沒人敢欺負她們!」
「你還有理了?」沈一飛沒好氣地彈了彈她的額頭。
覃秀芳趕緊抓著他的袖子︰「哎呀,別生我的氣了,走,我爹和娘肯定等很久了,咱們快去吧。」
「你還知道咱們今天要去見你爹娘啊!」沈一飛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他準備了好幾天,結果第一次去登門拜訪就不守時,讓長輩等著,今天這關怕是難過了!